第70節
她滿心的歡喜無處分享,一轉頭,看見杜衍站在她半尺開外,眉眼揚起,唇角還帶著笑,似乎在說“沒想到你還這么厲害”。 江月兒學著他挑了挑眉,揚著小腦袋:我就是這么厲害!你不得不服氣呢! 杜衍沒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她圓鼓鼓的丫髻。 江月兒嘟了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旁邊“哼”地一聲,嚴小二瞪著她,目光那叫一個幽怨。 江月兒:“……”她摸摸鼻子,心虛地往祁玨那靠了靠。 祁玨暗笑不已,看了好一會兒笑話,才與掌柜的道:“那你這里還有沒有留的新版?” 江月兒也想起來,《諧趣畫》她前后畫了兩版,第一版她為了給金四有要畫,已經拿回來,被她翻了好多回,第二版加上了周全安的故事,倒一直忘了拿。 掌柜的面色微苦,江月兒還以為連那第二版都賣完了,正要問問其他的,沒想到,他從柜臺里抽出了一本:“大東家,只剩下這一本了。還是我家小子回家吵吵著給他留,我才留了這一本的?!?/br> 祁玨仿佛沒看到掌柜的那眼巴巴的眼神,從他手里抽出書,給了江月兒:“原答應你第二版書出來后送給你,上次忘了,這次一并補上吧?!?/br> 江月兒忘著手上唯一的那一本,卻鼓了臉:“祁叔叔,你上次說畫師可以多拿幾本的,你不會以為,只給了這一本就算過關了吧?” 祁玨被戳穿心思也不惱,笑著搖搖頭:“跟你爹一樣,鬼精鬼精的。放心吧,這本給了,等我拿到下一批再給你幾本?!?/br> 掌柜的聽到現在總算明白過來了:“大東家,這,這這位就是《諧趣畫》的畫師水行舟大人?” 江月兒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她的筆名,嚇了一跳:“掌柜的,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別亂說??!”當時把畫稿送到汗牛書鋪時,祁玨曾跟她說過,寫話本子一般不用自己的名字,建議她另取一個筆名,她就隨手取了一個“水行舟”。 掌柜的擺擺手,看她的眼神瞬間熾熱無比,還用與他身形絕不相符的矯健從柜里抽出一疊紙,語無倫次道:“大,大大人,您能給我簽個名字嗎?” 見江月兒發愣,掌柜的吞了吞口水,道:“不簽名也行,請印一下您的閑章也可以?!?/br> 江月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掌柜的怎么這么奇怪??! “這位掌柜沒有別的意思,他是看到了《諧趣畫》作者的真人,太過激動,想跟你要個紀念?!倍叛艿穆曇魪纳砗髠鱽?。 掌柜的連連點頭:“沒錯,小老兒就是太過景仰您的才華,才太激動了,小老兒沒別的意思?!?/br> 江月兒“哦”了一聲,見掌柜的神情還是忐忑,對他笑了一下:“你想要寫什么?”這種被人求著寫字的感覺,好奇妙??! 掌柜的站在她面前,竟比之前在祁玨面前時還規矩了些:“您就寫,‘學子朱財,若你再不認真學習,我就把你畫成《諧趣畫》里的吝嗇鬼,讓你揚名于千萬人間,水行舟字’?!?/br> 江月兒:“……” 祁玨:“……” “噗”“噗”,身后兩個壞蛋的笑聲像漏了氣的尿泡一樣響起來。 江月兒隨著他們笑聲的此起彼伏,開始青紅白黑地變換臉色。 掌柜的大約也覺得他這樣做好像是不太厚道,賠著笑還想解釋:“水大人,朱財正是我那孫子的名字,今年剛開了蒙。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他太喜歡看您的《諧趣畫》,又特別討厭里面的吝嗇鬼,才想請您出手嚇他一嚇?!?/br> “沒關系,掌柜的也是望孫成龍心切?!卑肷?,江月兒艱難地說道。 這是在外面,江月兒你千萬別破壞自己的形象!千萬別! 她提起筆一句話一揮而就,末了,還在最后加上了那個吝嗇鬼的畫像,讓掌柜的謝了又謝。 經過這一遭,江月兒原本還想好好逛逛這書鋪,瞬間也沒了心情,正要走出去,另一個頭發稀疏,大約四五十歲,穿著一身黑衣,瞧上去一臉和氣的外洋人進了門。 江月兒看他匆匆進門,跟掌柜的說了幾句話,掌柜的連連搖頭。那外洋人眉頭緊鎖地正要離開,看見江月兒一行人,忽然眼睛一亮,朝他們走了過來。 杜衍及王府的幾名侍衛暗暗戒備起來。 “這位小姐,您好?!蹦峭庋笕碎_口竟說的一口有些生硬的官話,還對她行了一個似模似樣的揖手禮。 江月兒好奇地望著她道:“你有什么事嗎?”這個外洋人的眼珠好像她外婆梳妝匣子里的那對青金石耳墜啊。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書,笑著問道:“我看見您手里有《諧趣畫》,請問這本《諧趣畫》您能割愛嗎?” 又是沖著她的《諧趣畫》來的?她的《諧趣畫》就這么受外洋人的歡迎嗎? 江月兒壓住心里隱隱的得意,把先前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外洋人性子很好:“這本《諧趣畫》簡單易懂,即使是不懂你們的文字,也能看懂。正好我這些天要回國,我們國家的人都不知道這里的人長什么樣,住的什么,吃的什么,通過您這本《諧趣畫》,我的家人可以對我到的這片土地有更深刻的了解。您能割愛嗎?” 外洋人又問了一遍。 江月兒摩挲了一遍手里的書,她剛拿到手上,還沒來得及看新加印的東西呢。還有她阿爹,雖然他嘴里不說,但他把她畫的第一版書翻看得都起了毛邊,可見他有多喜歡,多盼著她拿這本書回家看了。 外洋人看出了她的猶豫,又道:“剛剛老板說《諧趣畫》正在加印,但我明天就要上船回家,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以等到下一版的《諧趣畫》再買。當然,我會給您些補償的?!?/br> 別人都這樣說了,江月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依依不舍地把畫給了他,道:“不用了,你照價給我就是了?!?/br> 外洋人高興地接過來,聽見她這樣說話,忙道:“我答應給您補償的,不能食言?!彼颐囊麓锾统鰩捉倾y子,數了數,頓時尷尬了:“我只帶了買書的錢,您看,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以隨我去我的教堂拿銀子……” “教堂?那是什么?”江月兒聽見了一個以前完全沒有聽說的名詞,好奇問道。 外洋人笑道:“那是我的信仰,不是,我的主,也不太對……” “這人說的教堂就跟我們的道觀和寺廟一樣,是一種傳教的場所?!逼瞰k補充道。 外洋人連連點頭,對祁玨豎了豎大拇指,道:“這位先生解釋得很正確。我正是教堂的神甫,我叫菲利普?!?/br> “神甫就相當于我們的方丈?!逼瞰k適時地解釋給身邊的這三個土包子聽。 江月兒恍然大悟,連杜衍臉上都露出了一點驚奇之色:“怎么這菲方丈不剃頭也不留頭發的?” 嚴小二還拿手捏了捏他的衣服:“這黑不溜秋的就是你們的袈裟嗎?” 菲利普神甫好在是個很有教養的人,三個小孩子這樣又摸又問的,他居然沒覺得冒犯,還耐心地解答道:“這個不叫袈裟,我們有專門的名字和教義。如果幾位小友想了解的話,可以隨我來?!?/br> 這菲利普神甫還挺會攀關系,沒幾句話就把幾個人上升到了“小友”的高度。 江月兒本就是隨性的小姑娘,祁玨更不必說,商人出身,信奉的是和氣生財,杜衍和嚴小二都想瞧熱鬧,幾人便跟著菲利普神甫去了。 路上菲利普神甫就跟江月兒解釋了一遍他們的圣子,圣母本教尊神,江月兒聽得大為稀奇,問他:“你信圣母,那你來了我們的地界,我們這一圈都是信菩薩的,你的圣母不會跟我們打起來嗎?” 菲利普神甫答得也很有趣:“我的圣母只有我一個人,你們的菩薩有這么多人,就是要打起來,我的圣母也只有被菩薩打的份啊?!?/br> 江月兒哈哈大笑,到走到教堂門前時,已經喜歡上了這個風趣幽默的藍眼珠老頭。 菲利普神甫還跟祁玨道:“您的女兒如此可愛,讓我思鄉更心切了。我走的時候,我的女兒也像您的女兒這樣大呢?!?/br> 祁玨笑了笑,沒有辯解。 江月兒大為驚訝:“你們當方丈的也能娶親嗎?” 神甫道:“我們能,有的不能?!?/br> 神甫笑著又跟她說了些教義教派的區分,杜衍跟在旁邊都覺得見識大長。 不一時,神甫拿了銀子,還多拿了一樣東西出來,給了江月兒:“這是我們圣母的雕像,我想送給江小姐,愿她保佑您?!?/br> 江月兒接過雕像,見是個坦胸露乳的外洋女人,暗念一聲“阿彌陀佛”,將她給了侍衛收起來。她在教堂里轉了轉,跟一直跟著她神甫道:“您不是要回家嗎?只管去收拾東西,我們在這隨便看看,不要緊吧?” 神甫道:“您只管看,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只等明天出發?!?/br> 江月兒又問他:“那您是坐船走嗎?那船跟我們的船一樣嗎?” 菲利普道:“當然我是坐船走的。江小姐坐過什么船?” 江月兒便把她從楊柳縣到松江的船形容了一遍,菲利普便笑道:“那江小姐坐的是江船,我要坐海船,至少在海上漂三個月才能回家,海船比江船大多了。而且我來時坐的船號稱是我們國家最大的商船,我到現在為止也沒見過比它還大的船?!?/br> “三個月?!”江月兒轉身問嚴小二:“嚴二哥,你上次去烏蘇里江用了多長時間?” 嚴小二也覺得開了眼,道:“我用了將近兩個月,中間還走了一段陸路。菲利普神甫,你家可真遠??!” 江月兒還說:“比我們坐的船還大,那得是多大??!” 菲利普神甫覺得跟這幫孩子說話很有意思,想了想,道:“江小姐要是好奇的話,可以明天去碼頭邊看看,我們午時才開船?!?/br> 江月兒十分動心,想來拉祁玨:“祁叔叔,明天我們還出來玩吧?” 祁玨舉著手,不讓她拉到:“別跟我說話啊,你要是能說服你爹,我對你看船還是看海,一點意見都沒有?!?/br> 江月兒很有自信:“只要您答應帶我明天去碼頭,我爹那肯定沒什么問題的?!?/br> 祁玨搖了搖頭,笑道:“你可真是你爹的克星?!?/br> 江月兒嘿嘿一笑,回身看另外的兩個人:“你們呢?什么意見?” 杜衍沒說話,但江月兒看他那發亮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也特別感興趣。 嚴小二卻避開了她的眼睛,道:“出來了這么久,我也該回去了?!睂Ψ评丈窀更c點頭,當先出了門。 江月兒一時都沒回過味來,還是祁玨捅捅她的胳膊,才追上去:“嚴二哥,你等等我,你怎么了?” 杜衍想跟上去,被祁玨一把拉?。骸靶辛?,人家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別窮追不舍了?!?/br> 嚴小二直到走出教堂的小花園,江月兒才追上,攔住他:“嚴二哥,我想跟你好好聊聊?!?/br> 幾個人一道出門,其他人都興致勃勃的,嚴小二那么活潑的一個人,卻蔫蔫的一句話也不說,江月兒就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嚴小二抹了把臉,道:“聊什么?聊你會不會嫁給我?” 江月兒被他這樣大膽的問話頂得面紅耳赤:“我……” 嚴小二終究還是舍不得看她這么難堪:月meimei不喜歡他,并不是她的罪過。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最后,還是改拍在她的肩上:“你不用聊,我都懂?!?/br> 他再想裝聾作啞,這一路走來,月meimei跟杜燕子那小白臉的之間的交流他都看在眼里,兩個人都走在她的后面,她永遠第一眼看的是杜燕子,第一個交談的還是杜燕子,有時候看到一個小玩意,兩人還會默契地同時微笑,看著對方。 這樣的情誼,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到。 從楊柳縣到松江的時候,嚴小二還有自信把月meimei搶過來,可現在,他們兩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這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感情變得這樣濃厚,他插不進去…… 既然已經沒有可能,便是放手也沒什么。 嚴家的二傻有二傻的驕傲。 月meimei很重要,可他的生活中不是只有月meimei。 只不過,現在,他只想找個看不到月meimei的地方,好好地對過去作個了斷。 因為一看見她暖洋洋的笑臉,他就忍不住想跟杜燕子一樣,捏一捏揉一揉。 可他知道,若他真捏上去,月meimei只會嚇得離他更遠。 “你放心,以后我再不叫你為難?!彪x開之前,他這樣說。 不知怎地,江月兒眼睛突然就酸了:“嚴二哥……” 嚴柏背著她,揮一揮手:“再見,明天海港見?!?/br> 原來他不是要走啊……江月兒不知怎地,又有點想笑了。 杜衍和祁玨出來時,看見的就是江月兒紅得像兔子一樣的兩眼,一下緊張起來:“怎么了?嚴二他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