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何況女兒一派天真純然,這段時間,自己的事已經令他夠提心吊膽地,再拘著她不讓她跟小世子來往,他也不忍心。 江月兒跟她阿爹保證了又保證,直到杜衍說要請教阿爹一個問題,才算把這個事情繞了出去。 不過,看見杜衍讀書,江月兒倒想起一件很久沒想起的事。 聽另外兩個人在忙,江月兒便出了門,問起了祁玨:“祁叔叔,我阿爹的學識這樣好,為什么當年沒考到一個功名?”她還記得那段時間在客棧里,她的阿爹說過,如果他身上有一點功名,梁王不一定敢欺他至此。 沒考功名,一定是阿爹的執念。 祁玨便道:“你以為考功名是那樣簡單的?別看你阿爹現在指點阿敬,但當年他讀書時只揀自己有興趣的讀,四書五經一律沒有興趣。江世叔,就是你祖父,他只有你阿爹一個兒子,哪舍得下狠手管教???到了你阿爹大一點,他還敢偷偷跑出門去游歷,直到后來——”他嘆息一聲:“給你祖父母守完孝,才回京城沒多久就遇到了這樣的事。你爹他啊,說他命好,前半生是首輔公子,不說呼風喚雨,在京城的官宦子弟圈里,也是獨一份。便是后頭家業沒了,他缺錢花了,賣一幅畫就是別人一輩子都掙不著的錢,從來不知道‘窮’是什么滋味。要不是出了梁王府這事,他又沒個爹娘管著,這輩子估計就這么浪蕩過去了?!?/br> “唉,祁小摳,你還編排我上癮了不是?要不我跟兩個孩子說說,你當年是怎么混的?”房間里,江棟喝斥了一句。 祁玨摸摸鼻子,訕笑一聲:“我這不是給侄女釋疑嗎?” 江棟斥道:“要不要我修書一封給侄子講講你當年的豐功偉績?” 祁玨一僵,突然往天上一指:“唉呀,天上有個七彩鳥!” 江棟:“……”還是這么不靠譜。 杜衍:“……”沒看出來,祁叔原來這么不靠譜??! 江月兒暢想了一回她爹當年在京城打馬街頭,鮮衣怒馬的日子,怎么也沒辦法跟這個因為喝多了酒,被阿娘數落得頭也不敢抬的男人想象到一塊兒去。 看祁玨跑遠了,追上他,突而心生了一點感慨:“這說明啊,不管是誰,做了什么事,總在天上飄著總要出事的,最后還是要回到生活里去的,看我爹這些年不也過得不錯?” 祁玨訝異地看她一眼:“想不到侄女還能說出這樣的話?!?/br> 他看一眼筆直站在江棟面前的杜衍:后者神態平靜,但眉眼間天生自帶一股仙氣,要是不說話,活脫下凡的仙童一個,但每每叫眼前的這姑娘一拉,仙童就變成了俗人。 難怪面前這個瞧上去性情普通,毛病一大堆,只是看著特別活潑的丫頭能把屋里那個假仙兒一樣的少年牢牢抓住,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江月兒被祁玨專注的目光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祁叔叔,你看什么???” 祁玨眼珠一轉,指指她背后,笑道:“看他啊?!?/br> 江月兒背心一麻,僵硬地轉過身去,果然看見她的背后,嚴小二正站在那。 看見她看過來,嚴小二這次居然沒上前,而是轉頭就走。 江月兒松了一口氣,偏頭一看,祁玨居然背著手在看她:“這就不厚道了吧?人家為你做了多少事,你連個準話都不給人家?” 江月兒臉一紅,訥訥道:“我沒有……” 祁玨便一偏頭:“沒有,那你現在在干嘛?人家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嗎?天天圍著你打轉?” 江月兒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最終下定了決心:“你說得沒錯,我得把話說清楚了。嚴二哥,等等!”追了上去。 祁玨斜眼一溜,里面那個少年飄忽著視線與他對了一眼。他狡猾地一笑,追了上去:長日無聊,看看小兒女之間的戲碼也可略作消遣了。 江月兒不知道祁玨打的如意算盤,她追著嚴小二的腳步,沒想到他低著頭越走越快,江月兒不得不小跑著追上他,伸手攔住他:“嚴二哥,你干嘛這段時間見到我就跑?” 嚴小二囁嚅兩下,居然還伸手擋了她一下:“月meimei,你讓開路?!?/br> 嚴小二力氣多大啊,江月兒沒防備,被他一下薅到墻上貼住半張臉:“嗷!”她揉著臉,要哭不哭地扁扁嘴。 嚴小二著急地道:“……月meimei,我不是故意的?!币┥韥砜此膫骸澳銢]碰到哪吧?” 江月兒疼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對他那熊掌一般的手掌還有心理陰影,連連往后退:“不用了,我沒事?!?/br> 嚴小二看她哭了,更慌了:“怎么會沒事呢?一看就撞得好疼,給我看看?!闭f著,他逼近了一步。 江月兒趕緊又后退:“真沒事,嚴二哥你別過來了,我——唉喲!” 屋里,江棟揮揮手:“算了,快滾吧??茨阍谶@估計也背不出什么樣來了?!?/br> 杜衍得了大赦,趕緊出了門,朝著聲音響起的地方跑過去。 隔了老遠,就看見嚴柏身下壓著一角熟悉的玫紅的裙角,他正半跪下來,身子前傾—— “嚴柏,你在干什么?!”杜衍大喝一聲,飛奔過去,就要—— 嚴小二一把拉起江月兒,還給她理了理頭發,看向杜衍,目光挑釁:“反正我沒拐人幫他尋親!” 杜衍盯著嚴小二拽著江月兒的手,目光陰沉。 江月兒:“……”這氣氛好可怕!這倆人不會打起來吧? 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緊繃的氣氛,忽地一抬頭,叫道:“呀!天上有個七彩鳥!” 杜衍:“……” 嚴小二:“……” 第60章 倆人斗雞似地瞪著對方, 不為所動。 江月兒:“……” 快到十月的天, 江月兒愣是急出了一頭汗。 因此, 瞧見對面拐角那抹怎么看怎么猥瑣的影子時,她想也沒想,叫了一聲“祁叔叔”合身撲了上去! 祁玨萬沒想到自己躲得這么遠還被發現了, 還沒來得及竄出去, 就被江月兒捉了個正著! 江月兒逼問他:“你在這干嘛?” 祁玨一雙不大的眼睛從江月兒身上轉到嚴小二身上,再轉到杜衍身上, 他們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帶著兇光! 這群精力過剩的少年啊…… 祁玨干笑一聲:“我, 我, 路過?!?/br> 嚴小二抱起了手臂。 杜衍不動聲色地堵住了他另外一條退路。 祁玨眼角余光瞥到江月兒, 這丫頭竟然偷偷松了口氣!她這是在禍水東引,為了讓倆人不打架, 把他拖出來祭了旗??! 居然看走了眼, 這小丫頭跟她爹一樣,賊能給人挖坑!還只坑他姓祁的! 情急之下,祁玨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侄女,我是想來問你, 你第二本《諧趣畫》什么時候給我畫完?” 江月兒一怔:“你不是說, 不著急嗎?” 祁玨“嘖”了一聲:“不著急?怎么可能不著急?你不知道, 你第一本賣得多好,我昨天去金州的鋪子,掌柜的催貨催得不得了, 好多人都等著我們出第二本了好嗎?” 江月兒還沒進城就被捉到了衙門,出了王府又進了這間小院,連金州城長什么樣她都還沒來得及看呢,哪還有心思打聽她那畫賣得怎樣??? 聽見祁玨的話,即使還有些懷疑,她心里也是一喜:“祁叔叔,你不是在騙我吧?我那畫真賣得好?” 祁玨笑道:“是真賣得好。不信你跟我一道去看看?!?/br> 江月兒當然得去?。骸昂冒?,那我們現在就走?你們倆去不去?” 嚴小二盯了眼杜衍,聽杜衍說一聲:“去?!彼s緊跟在他后面,也答應一聲:“我去!” 江月兒看他倆劍拔弩張的樣子,還有些怕他倆在路上打起來,步子一拐,就要去找她爹鎮宅,被祁玨伸手一攔:“侄女,你往哪去?” 江月兒往她爹房的方向望了望,不等回答,聽祁玨笑道:“不用去了,你爹他不能出門?!?/br> 江月兒奇道:“為什么?” 祁玨把頭扭過去笑了好一會兒,才問她道:“你知道你爹以前最愛畫什么嗎?” “什么?” “自畫像!哈哈哈哈!他覺得滿京城的男人都俊不過他,他的自畫像一定有很多姑娘買?!逼瞰k想起以前的事,哈哈狂笑:“所以說,你爹他現在是作繭自縛啊哈哈哈哈!” “祁小摳,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托我畫過很多自畫像擱在書畫鋪子里賣?”房間里,江棟的聲音幽幽傳來。 江月兒感興趣地問道:“阿爹,那你和祁叔叔的自畫像誰賣得比較好?” 江棟哼笑一聲:“問你祁叔叔啊,看他好不好意思編?!?/br> 祁玨的笑聲戛然而停,居然不答了:“不是要去書鋪嗎?趕緊去啊?!?/br> 江月兒看杜衍一眼,那家伙居然還跟嚴小二兩個跟斗雞似地互瞪,她只好自己呵呵笑了:必然是祁叔叔的自畫像賣得不怎么樣,才這付情態??! 祁玨被笑得羞惱不已:“還去不去書鋪了?” “去去去!當然去了!”江月兒小跑著跟了上去。 金州城因為是南疆第一大城,海貿發達,街上除了比松江還多的人之外,江月兒還看到了一些金發紅發高鼻梁的洋人,叫她好好開了一回眼。 看同行的兩個少年騎著馬總算分開了,江月兒才是真正放下了心。 她還有點納悶:嚴小二那么壯實,加上他還練了家傳武學,從十歲以后,阿敬就不跟他正面沖突了,這回是抽了什么瘋,非要跟他硬頂上?不怕被揍得滿臉開花嗎? 祁玨在金州城的生意還做得挺大。 江月兒聽他說,他的書鋪在金州城最大最繁華的一條街,叫紅蘭街。那里也是外洋人最多,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最多的地方。 聽見他這樣一說,剛進入紅蘭街,江月兒就強烈要求下馬車逛街,多見識見識。 祁玨本想不答應,但看見馬車后跟著的□□那十個身形彪壯的護衛后,最終還是點了頭。 連著一個多月都沒有逛街,江月兒可是過足了癮頭,到抵達汗牛書鋪時,她的手里,包括祁玨手里都抱了一大堆的小玩意。 金州掌柜第一時間都沒認出自家老板來,跟那個鋪子里黃頭發的外洋人不知道在手舞足蹈地說些什么。 等那人一臉失望地走了之后,祁玨扣扣柜臺,掌柜的才看見他,趕忙迎了出來:“大東家,您今天怎么來了?” 祁玨指指江月兒:“帶一個小輩來逛逛,你自忙你的去?!?/br> 雖說東家這么說了,可掌柜的哪敢真的走了?看了看祁玨身邊的江月兒三人,招呼他們道:“小姐少爺們有什么想看的?小老兒來幫您找找?!?/br> 江月兒本來只準備隨便看看,聽見他問,想起剛剛離去的外洋人,問道:“掌柜的,你這書鋪怎么洋人都有興趣來逛的?” 這也是掌柜的新近的得意事,聞言,他挺了挺腰,笑道:“這不是我們書鋪里前段時間推出的《諧趣畫》嗎?那些外洋人遠渡重洋來我們這里做生意,語言不通,有人給他們帶回去一本《諧趣畫》,叫那些外洋人看到了,覺得畫畫得有趣又好懂,那個人就是打聽到我低著頭汗牛書鋪,想買一本來看看?!?/br> “是嗎?我的,嗯,那《諧趣畫》外洋人也愛看?那他們,看得懂嗎?”江月兒問道。 她看了眼祁玨,他也是很意外的樣子,想來是頭一回得知這個消息。 掌柜的笑道:“怎么不懂?外洋人只是不識我們的字,那畫畫得這樣有趣又淺顯,一看就明白了,他們當然喜歡看了?!?/br> 祁叔叔真沒騙她!原來是真有不少人喜歡看她的畫呢! 江月兒高興得都快蹦起來了,只是看書鋪里還有這么些人,終究沒好意思作出太出格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