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當啷”,嚴小二扔掉手上的鐵棍,指著對面,大聲道:“大人,是他們!” 一方幾乎手無寸鐵,另一方木棍鐵撬石頭……幾乎人人都拿著武器。 為首的捕快一揮手:“都帶走問話!” 江月兒松了口氣,一轉頭,就看見杜衍正跟為首的捕快拱手,笑著向他手里塞了塊什么東西。 “都先進去說話吧?!蓖跏鍑@了口氣,領著眾人拍開了門。 杜老爺和米氏早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本來沒疑心什么,直到兩個婢女來報,說她家小姐不見了的時候,差點沒急個好歹出來。 正商量著出去看一眼,就碰見領著眾人走進來的王叔。 米氏直念佛:“外頭是怎么回事?喊殺震天的?!?/br> 王叔道: “我跟杜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看見巷子那頭傅家跑了些人出來,就怕是他們聽見老爺太太回來了來找麻煩,還好杜少爺機靈,他先時看見巡街的捕快,出了點錢將他們請過來看看,才避了場大禍?!?/br>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米氏摸摸外孫女的頭臉,和聲道:“月丫兒有沒有被嚇到?” 江月兒早憋了一肚子的話,再忍不住了,直問道:“外婆,外頭有個姓傅的人說,我娘當年是跟人私奔的,這是怎么回事?” 米氏的臉一下刷白如雪,垂下淚來:“這么些年了,他們還不放過我們!” 江月兒咬住了唇,但母親的名聲何其要緊,她必須在今天把這件事弄清楚!要是那些人膽敢散布謠言,她一定,她一定—— 杜老爺嘆了口氣:“還是我來說吧。二十多年前,你娘是跟巷尾的傅家小子定了親的?!?/br> “???”此言一出,連杜衍都大吃一驚。 杜老爺擺擺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如果不是他們家瞞騙在先,我們杜家還不屑于做背信棄義之事。傅家小子當年一表人才,傅老爺是里長,除了只有傅小子一個兒子,人丁有些單薄外,再沒有其他不足。原本這是樁極好的親事,但納征前一個月,快到交換婚書的時候,傅家小子與同窗去鄰縣訪友,就此一去不歸。傅老爺便與我商量,孩子必然是在哪里耽擱了,要是到了正日子,他還沒有回來的話,就把昏禮按日子先辦了,我覺著當時他神情有些不對,便拖了拖。我想不到的是,他家兒子在鄰縣遇上意外,早就死了! “他們怕我們知道這事之后不肯把大妹嫁進來,當即決定把傅小子在廟里先停靈一段時間,等大妹嫁了之后,生米煮成熟飯,再過兩年抱養個孩子,我們便不同意也不行了!” “騙著人守活寡,這也太缺德了!”嚴小二氣憤道,其他人沒說話,心里無不是贊同。 江月兒攥緊拳頭,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納征換婚書的前一天,傅家有知道內情的人也看不下去,跟我們報了信?!?/br> “但那時婚期已近?!?/br> “是??!”杜老爺嘆道:“幸好你爹那時候站了出來,說他愿意娶大妹,并在婚后就離開松江。我們怕夜長夢多,當天就到衙門里找了個官媒為你爹娘辦了婚書。等傅家知道此事時,他已經帶著你娘離開了松江?!?/br> 江月兒再沒想到她爹跟她娘成婚還有這樣的隱情,聽到最后,舒了口氣:“我娘不是私奔的,那他們憑什么這么誣蔑我們家名聲?” “你知道這地方叫什么名字嗎?”杜老爺問道。 “傅家坊?”答話的是杜衍。 杜老爺點點頭:“不錯。這附近住的大部分是姓傅的族人,才叫傅家坊。加上傅老爺既是族長又是里長,我們姓杜的勢單力孤,怎么跟他們斗?還不是任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雖說如此,江月兒還是覺得有哪里說不通。杜衍已經先問了出來:“若是怕傅家惡橫的話,阿嬸成婚后又不在傅家坊住,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松江?” 這孩子也太敏銳了! 杜老爺暗嘆一聲,道:“傅家失了獨子,原本視你阿嬸為囊中物,現在煮熟的鴨子飛了,豈不恨得滴血?若是你阿嬸再留在松江,萬一哪天他們狗急跳墻怎么辦?” 倒也是…… 不過,江月兒轉念一想,不服道:“那也不用一輩子躲著他們吧?我爹娘是正經成婚,說到哪都光明正大。他們欺詐在先,憑什么這么橫?還害得外公外婆也離鄉背井這些年?!?/br> 她在楊柳縣這些年,從來只見子女依附父母生活,沒見過父母還反過來投奔出嫁女。想來,要不是實在在松江住不下去,外公外婆也不會年紀一大把還飽受奔波之苦。 這兩個孩子,再猜下去,連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了…… 倉促之間想不出理由,杜老爺不得不扶了額頭,□□了一聲。 江月兒同杜衍一邊一個扶住他,叫道:“外公你沒事吧?” 米氏忙站起來指揮兩個孩子:“定是頭疼病又犯了,快扶你們外公回里屋躺著?!?/br> 把外婆勸在房里照顧外公后,想起外頭的幾個客人,江月兒趕忙出來道謝。 嚴小二一揮手,連他哥都代表了:“小意思,月meimei你再有什么麻煩事,一定遣個人告訴我一聲。我就在松江,誰敢欺負你,我們弟兄兩個一定饒不了他!” 說完,還斜眼別了杜衍一下。 “怎么個‘饒不了’法?是像剛剛那樣,被人像攆狗一樣地‘饒不了’嗎?”杜衍抱了手臂,輕輕一勾唇角。 江月兒瞪大眼:阿敬不是一向不屑跟嚴小二這個三句話不離“打”字的莽夫說話嗎?今天這是怎么了? 第44章 這句底揭得太狠了, 臉皮厚如嚴小二也只強撐著辯了一句:“那是意外, 我怎么會想到這么多?” 杜衍拖長聲音“哦”了一聲, 輕笑:“意外?!?/br> 杜燕子這貨從小到大最愛用這種似笑非笑,陰陽怪氣的腔調笑話人! 嚴小二最煩他這樣,站起來沖他瞪眼:“杜燕子, 你什么意思你說清楚?!?/br> 杜衍斂了笑, 正色道:“命只有一條,這樣的意外再來一回, 你想下回想周全點都沒機會了?!?/br> 嚴小二漲紅了臉, 吭哧了半天, 也沒吭哧出半個字來。 江月兒看他被擠兌得可憐, 趕緊道:“本來就是嘛,我們初來乍到的, 誰知道人家一言不合就對我們喊打喊殺的?嚴二哥也是好心幫我們, 你怎么這么說人家?” 杜衍幽幽看她一眼,倒是沒說話了。 江月兒心里那種怪怪的感覺又來了:這家伙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怪里怪氣的…… 心里琢磨著等事情平了,要好好審審他,問嚴氏兄弟:“你們會在松江停幾天?” 嚴小二正想說話, 被嚴大搶先道:“等船裝滿我們就走, 大約三四天的樣子?!?/br> 嚴小二大急:“老大……” 嚴大厲眼一瞪:“怎么?你忘了爹還在云州等著我們嗎?去晚了你不怕他老人家削你?” 嚴小二生氣地瞪回去, 倒是沒反駁他。 江月兒看不明白這兄弟倆在打什么啞謎,就聽嚴大道:“你們這里需要人手,外頭的幾位兄弟我給你們留著, 有事盡管使喚?!鳖D了頓,他補充道:“這是你爹跟我爹事先說好的,人你盡管收著,幾年前你舅舅回來也是那幾位護送回來的,這里的情況,他們盡都明白?!?/br> “這么說,我外公外婆家的事你們早就知道了?”杜衍問道。 嚴大淡淡一笑,算是承認了。 嚴小二不滿道:“那哥你怎么沒跟我說一聲?” 嚴大冷笑一聲:“你那張嘴,告訴給你,你轉頭就能把咱家底都賣了,我敢跟你說?再說,我聽到的也就是那些流言,那是能瞎說的事?這事的內情我不也是頭一回知道嗎?” 嚴小二噎了噎,道:“那我能留下來,我也要幫忙?!?/br> 嚴大有招治他弟:“你留不留我說了不算,問爹去?!蓖炅藢聝旱溃骸拔覀兙妥≡诖a頭旁邊的平安客棧里,船上還有些事,我們先回去辦事,晚些時候再來?!?/br> 從小一起長大,對這兩兄弟,江月兒和杜衍都沒什么好客氣的,聽嚴大什么都安排好了,將人送出了杜家家門。 嚴小二倒像是還有話要問的樣子,被他哥死拉活拽地拽走了。 人家的家事,明擺著不愿意跟他們兩個外人說,這笨蛋還上趕著摻和,嫌棄自己不夠招人煩嗎? 送走嚴家兩兄弟,杜衍道:“你在家待著,我出去一趟?!?/br> “你去哪?” “今天捕快帶了那么些人走,我總得去衙門一趟問問情況吧?!倍叛艿?。 這個人,越來越怪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江月兒問道:“那,那你走了,傅家來人怎么辦?” 剛剛打人的時候她還生龍活虎的,但被人追了一回,雖然她嘴硬沒說什么,心里還是怕的。 杜衍的心軟了軟,轉身解釋道:“這里的情況還是王叔王嬸更明白,更知道怎么對付。再者,他們剛剛那么些人被帶走,只要還想在這住,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找麻煩的。你在這陪著外公外婆,也好叫他們安些心?!鳖D了頓,溫聲道:“衙門不遠,我很快回來,別怕?!?/br> 阿敬從來不會跟她說這樣的軟話,他只會罵她笨笑她傻……不過聽著還叫人怪熨貼的,江月兒心中驀然生出“吾家有兒初養成”的欣慰感,遂一臉慈愛地叮囑道:“那jiejie就聽你的,你也小心點?!?/br> 杜衍:“……”他似笑非笑道:“jiejie?你確定你現在還能當我jiejie?嗯?” 江月兒迅速感受到了他用目光藐視自己身高的的企圖,昂起脖子怒道:“你什么意思?就,就算我現在是沒你高,那我也是你jiejie!” 杜衍抬起手,居高臨下地揪了把她的小辮,哼聲一笑,丟下一句話,撒腿就跑:“你什么時候比我高了,再哄我當jiejie吧!” 江月兒慢了一步,在后頭直跳腳:“杜燕子你是欠修理了吧!”一日為姐,終身為姐!這混蛋他休想造反! 轉身看見王嬸在院子里笑看他倆,不知怎地,有些羞窘,見她手上的菜簍子,笑著道:“王嬸要做飯了嗎?我來幫你?!?/br> 王嬸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讓小姐勞動的?” 江月兒不由分說地奪過她手上的簸箕,笑道:“哪有這么嬌貴?王嬸你不知道,我在家的時候也時常做家事,我若是偷懶不做,我娘還得罰我呢?!?/br> 王嬸嘆道:“大姑奶奶從小就這樣,苦日子過慣了,都有了下人,也不曉得享福?!?/br> 江月兒道:“我倒覺得這樣也不錯。省得哪天我家請不起傭人了,我過不了日子。否則就算有一屋的糧食,我連灶都燒不著,還不得活活餓死了?” 王嬸忙道:“可不興這么咒自己家的,表小姐快‘呸’一聲,跟老天爺說,你剛才是瞎說的?!?/br> 江月兒也不爭辯,笑嘻嘻地“呸”了一下,坐下來幫王嬸摘著豆角,問道:“王嬸我瞧我外公家也過得不錯啊,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可住得寬敞,還能吃上細白面,您怎么說她過的苦日子?她這日子還叫苦?” 王嬸猶豫了片刻,想想這些事早晚江月兒也打聽得出來,便道:“這就得從老爺的事說起了。我們家老爺原本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在京里當過翰林的?!?/br> 江月兒“啊”了一聲:“我外公當過官?怎么家里面人都不提的?” 王嬸嘆了口氣,道:“老爺中進士的年歲不大,從中進士那年算下來也有三十年來了。大姑奶奶小時候還跟著太太上京享了幾年的福,可好景不長,大姑奶奶八歲的時候,老爺在朝里得罪人被罷了官,這才回到了松江縣?!?/br> 自己居然也能勉強算官宦人家出身……江月兒笑道:“好新鮮,我外公居然做過京里的官!”不過被罷官終歸說出來不好聽,難怪家里人都不想提。 王嬸驕傲道:“那是!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巷尾的董家看得上我們家?我們家姑奶奶可正經是翰林小姐出身,要不是老爺遭人暗算,怎么可能輪得上他們家?可惜運氣不好認錯了人,差點害了大姑奶奶的終身?!?/br> 江月兒見王嬸說到后面情緒激憤起來,忙問:“那這事跟我娘吃苦有什么關系?” “先時老爺心氣兒高,因為被罷官的事,覺得無顏見人,整日躲在家里不出門。那時候杜家的家底早年為著老爺趕考早花空了,家里沒了進項,又要供大爺開蒙讀書,老爺不管事,全靠太太和大姑奶奶白天黑夜的織布過活,太太的頭風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連我和我家那口子都在外頭找活干。就這,還逢年過節連塊rou都吃不著,你說苦不苦?” 江月兒想象了一下沒rou吃的日子,深有同感:“苦!” 王嬸看得一樂:愛說話的人最喜歡有人捧場,江月兒不隨便插話,又聽得認真,引得她談興越發高昂。 “就是??!好在老天開眼,到大姑奶奶十五歲的時候,朝廷發了詔書,澄清了我們老爺的冤情,老爺這才覺得日子有了奔頭,在平王府找了份清客的活,家里日子才慢慢好起來?!?/br> “平王府里當清客?平王府是什么人?” 王嬸笑道:“平王府不是什么人,是平王的府邸,平王的封地就在我們松江。平王是先帝的胞弟,也是現任皇帝的親叔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