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這一日,江棟下了衙照舊來接一雙兒女。 船還沒走多遠,江月兒突然“呀”了一聲,指了岸上一處,同江棟道:“那個人怎么抱著孟柱子在跑?他爹娘呢?” 孟柱子正是江月兒在點心鋪前認識的小子。 江棟順著女兒的手指望過去,心中頓時一緊:“月丫兒,你認識那個抱著孟柱子的人嗎?” “不認識。阿爹,怎么了?” 江棟心說:怎么了,出事了! 第11章 那人穿一身灰衣,頭上戴著頂破草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孩子被抱在懷里,也看不見頭臉。 江棟怕貿然出聲反而會打草驚蛇,悄聲讓船夫靠岸,問女兒:“你肯定那是孟柱子?” 江月兒道:“我不會認錯的!我剛剛才見過他,還聽他說,鞋上那塊藍色補丁是他姐給他補的,他嫌棄他姐手藝不好呢!” 船猛地撞上岸,江棟扔給船夫一串錢,道:“你去多喊些人,把孩子追回來?!?/br> 幾個人搖著擼順流而下,岸上那人一直沒離了他們的視線。船夫也是有兒有女的人,揣了錢滿臉義憤地跳上岸:“放心吧,江書辦,我一定不讓那孫子跑掉了!” 江衍怕人販子還有同伙,自己留在原地不安全,一手抱著江月兒,一手牽著杜衍,急往嚴家方向趕。 此地離嚴家不過一射之地,只要拐過那條巷子,到嚴家門口,父子三個便安全了。 江月兒也覺出了不對,壓低聲音問她爹:“阿爹,那個人是不是拐子?他是不是抓了孟柱子要賣了他?” 江棟一聽他閨女這聲音不對,側頭一看,這小丫頭那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哪像有點害怕的樣子? 他正要警告女兒兩句,忽覺背后一陣勁風襲過,頸后突然劇痛,整個人頓時“砰”地砸倒在了地上! 直到看見杜衍被人從背后捂了嘴抱著跑,江月兒才想起來放聲大哭:“阿爹,弟弟!” 這時,不遠處有人在叫“抓人販子”,江月兒又想起來跟著叫一聲“抓人販子”,又哭一聲“阿爹,弟弟”,跛著條腿追了兩步路,又回頭望一眼江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抱著杜衍的人卻跑得極快,江月兒人小腿短,還等她猶豫,便見那人跳上那艘他們坐過的烏篷船,就手將杜衍倒提起來,往河道里一插,又是一插! 江月兒“啊”地大叫一聲,見那人隨手從懷里掏出一柄尖刀割斷纜繩,再刺向河里的杜衍! “我的天爺!江老爺,江小姐,這是怎么了?” 嚴家的人終于出現在了巷子的另外一頭。 江月兒這才敢哇哇哭著往外跑:弟弟被壞蛋扔到河里,已經快沉下去了! 后面人亂哄哄的:“快留兩個人把江老爺抬到醫館去,剩下人跟上!” 江月兒眼里只剩下了河里那片沉浮不定的藍色布衫,杜衍掙扎著,被河流的力量推動著,向河道中間飄去,眼看將要不知將他帶往何處。 好痛,好冷……杜衍奮力掙扎著:他就要死了嗎?可是,他一點也不想死!他不想死! “弟弟!”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他的手! 是……是,小胖妞? 杜衍努力睜大眼,視線被小胖妞那張哭成了花貓的胖臉占據。 傻瓜,也不怕被他拽下來……他輕輕地揚了下唇角。 ……………… 三天后 杜氏送走探病的客人,返身上了樓。 樓上,一大一小兩個病號相對而臥。 江月兒站在床頭,背著小手給她爹背詩聽:“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牧童,牧童——” “牧童遙指杏花村?!?/br> 杜衍一口說出了答案。 江棟瞪他:“我檢查你jiejie的功課,你別插嘴!” 杜氏站在窗邊,便看見,江棟一調開眼神,杜衍挑挑眉,對江月兒作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神態。 “他們兩個,什么時候感情這么好,都學會串通作弊了?”杜氏嘀咕著進了門。 江棟就問她:“來的是什么人?” “衙門里的劉捕頭?!倍攀峡匆谎鄱叛?,道:“他來說說那個案子的進展。那個要殺衍兒的丁二,因他身上擔著些其他干系,兩人雖然合伙做這沒下稍的生意,但從不在一處行臥,那丁大瞞得緊,要不是他自己跳出來,縣衙還不知道這兩伙人竟是一路。因此,丁大被抓沒幾天他就知道了。后來,他從街坊嘴里打聽到丁大被抓完全是衍兒的關系,一心想著要為他哥報仇,端午節那時候就盯上了他?!?/br> “那他膽子可真夠大的,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事沒干成,反而把自己搭上去了?!苯瓧澓吡艘宦?。 杜氏道:“他原也謹慎,這不是看前些日子咱們把孩子看得緊,他沒找著機會下手嗎?因為最近我們縣風聲緊,他的同伴催著他趕緊走,原本他想再拐兩個就走的,誰知你們就不巧撞上去了?!?/br> “那他也不怕被縣老爺抓住嗎?”江月兒聽到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 杜氏竟沒斥她亂插話,接著道:“他怕什么?陳大人這回都審出來了,這人在家鄉犯了好幾樁命案,活到現在已經賺了。再殺個把人根本不在話下?!?/br> 再,再殺人?!江月兒嚇得一哆嗦,不敢說話了。 杜氏趁機嚇唬她:“所以,阿娘平日不許你們隨便出門,不許你們跟生人說話,那都是有道理的??茨阋院筮€敢不聽阿娘的話!” 江月兒想起那天看見弟弟被人扔進水里的那一幕,直著眼睛,臉徹底白了。 江棟趕忙將女兒攬進懷里撫著她的背安慰,埋怨道:“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干什么?” 杜氏也有些后悔自己說過了,趕忙展開手掌,道:“陳大人還托劉捕頭給我帶了這個東西。他說這是那個丁二交代的,他們擄來衍兒的時候,從他身上搜到的?!鳖D了頓,又道:“難怪丁大說不出衍兒的來路,原來孩子根本不是他拐來的?!?/br> 這東西指肚長短,是一枝白潤通透的小玉筆。 江棟托起這枝玉筆,卻一皺眉:“怎么這塊地方花了?” 杜氏一錯牙,恨恨道:“這丁二倒有些見識。他見這枝小筆上有一處與其他地方不同,猜測這地方必是什么徵記,他怕有人見到這東西認出來,便想著把這徵記磨了再出手?!?/br> 江棟嘆氣,把筆遞給對面伸著脖子急得恨不得跳起來搶的杜衍,道:“你多看看,看還有什么能不能想起來的?!?/br> 杜衍捧了筆,向江棟手指的地方看過去,一個缺了一點的“雇”字躍入眼簾。 雇? 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來,謝謝大家留言哈,這幾天比較忙,等我有空回 第12章 半晌,杜衍搖搖頭:“想不起來了?!?/br> “你再想想嘛?!苯聝和嶂X袋同他一道看那筆,倒比他還著急的樣子。 杜衍摩挲著溫涼的筆桿,舍不得遞還出去:“阿嬸,我能把它再留些時日嗎?每天放在身上,興許哪天我就想起來了呢?” 這孩子,很少一口氣說這么長的話。 杜氏心中憐惜,柔聲道:“這原本就是你的,你收著便是?!?/br> 杜衍卻遲疑了一下:“行嗎?阿嬸,這不是證物嗎?能讓我拿走嗎?” 杜氏一怔:“你怎么知道證物不能隨便拿走的?” 杜衍也一愣:“我,我不知道,就是,就是覺得該這么說,突然就說出來了?!?/br> 杜氏與江棟對視一眼,江棟溫聲道:“拿著罷。既然劉捕頭送還回來,說明這枝玉筆衙門已經用不著了,你好好收著,沒事的?!?/br> 杜衍便笑了,他側過身體,想將玉筆擱在枕頭下面。卻是牽動傷口,痛得低哼了一聲。 這孩子說來也幸運,那日丁二原想置他于死地。本意是捉到人便一刀攘了,偏聽到有人喊捉拐子,以為事敗,急得一時沒掏出刀來,后頭嚴家人來得也快,匆忙間胡亂捅了他一刀,卻正好捅到他胸腹中央,那一處巧揣著一本書冊。被書一擋,就只是受了點皮毛小傷。 杜氏替他放好玉筆,與江棟道:“這些日子咱們家三災八難的,出了這么多事。我琢磨著,待過幾日你們身子好一些,我們一家子一道去香山寺燒個香去去晦氣吧?!?/br> 江棟閉上眼睛養神:“這些事你安排便是?!庇謫柕溃骸澳莻€丁二說了,他是在哪拐到的衍兒嗎?他是哪一家的孩子,可有眉目了?” 見兩個孩子眼也不眨地望著她,杜氏竟有些不忍心:“他說他是在揚州一個碼頭撿到的衍兒,當日他趁著衍兒身邊大人不在,便把他抱走了,也不知衍兒是哪家的孩子?!?/br> 碼頭?也就是說,即使他們打聽到揚州,也不能確定杜衍就是揚州人。何況,杜衍從到他們家,說的就是一口純正的官話,從口音上也不能判斷出他的來歷。 江棟道:“罷了,等嚴老爺回來后,我托他幫幫忙。慢慢尋訪著,總有能打聽到的一日?!?/br> 兩個孩子眼中便露出希翼的光來,江月兒還認真地叮囑杜衍:“那你可要把玉收好啦,不然,你爹娘找到你,問你,阿敬,咱家的玉你還收著嗎?你回一句,我把它弄丟啦,那你爹娘得生氣啦?!?/br> 杜氏又看了江棟一眼,夫妻二人都知道,這話也就是安慰安慰兩個不知事的孩子。 揚州碼頭舟來船往,一天少說也有數十百艘船在此停泊周轉,有數千萬個旅人途經此地,想要找到一個極可能不是本地人的男童家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要不怎么拐子會選在此地下手? 但兩個孩子對杜氏那日的話一個比一個重視。 那天江月兒說話時杜衍雖沒吱聲,但在江月兒說“阿敬,我娘說,不吃青菜的孩子長不高”時,杜衍還不以為意,她后面又加上一句“要是你爹娘找到你,萬一問你一句,阿敬,是不是江家人對你不好,你才沒長高?那我阿爹阿娘不是冤死啦?”時,杜衍只好皺著眉頭夾一根青菜,裹著米飯胡亂吞下肚去。 江月兒很快發現了“阿敬爹娘”的名頭有多好用。 除了吃飯時能叫阿敬乖乖地不挑食,便連習字時,只要她說一句“阿敬,天黑啦,別寫啦。你阿爹阿娘不想你瞅壞眼睛吧?”,杜衍只好乖乖地洗了筆合上書,來跟她一道玩九連環。 甚至有時候他不愿意幫江月兒做針線,江月兒搬出“阿敬爹娘”來,說一句“你爹娘肯定喜歡愛幫人的好阿敬”,十回里總有八回能如了她意的。 總之,江月兒這個jiejie當得越來越有派頭啦。 便連家里新請來的婆子白婆背了兩個孩子都跟杜氏說笑:“咱們家的月姐兒是越來越有范兒了?!?/br> 杜氏站在廚房里,給蜜汁甜藕澆上一勺漬糖桂花,笑問:“怎么說?” “衍小郎多聰明的孩子啊,也對咱們小姐心服得緊呢,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br> 杜氏微微一笑:“白婆,你這是只看出了一條。你只看月丫兒天天對衍哥兒呼來喝去的,沒發現每回衍哥兒聽月丫兒話,都不是白聽的嗎?” 白婆細思一回,驚笑道:“還真是!昨兒個月姐兒叫衍小郎給她做竹蜻蜓,衍小郎都叫她先背了一首詩哩。衍小郎比我想得還聰明,月姐兒覺得衍小郎是個聽話的弟弟,衍小郎卻是在變著法兒地叫她讀書呢?!?/br> 白婆知道江家夫妻倆都是性情寬厚之人,跟她說話也就沒那么些思量,過了一時又問:“娘子真要幫衍小郎尋親嗎?” 杜氏看她一眼:“你以為我說笑不成?” 白婆笑道:“我哪會這么想?只不過,揚州離咱們楊柳縣那么遠,人海茫茫,可要怎么尋才是?” 杜氏便嘆道:“骨rou離散是人間慘事,衍哥兒被養得這樣好,說明他父母在他身上亦是澆鑄了無數心血。如今他丟了,家里不知會怎樣摧折心肝。我總想著,若是月丫兒也遇到這樣的事……將心比心,我們是無法坐視不理的。尋不尋得到,總要試一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