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大老爺見此,心下不安更重,腳步遲疑了一下,隨后上前,一把抓過信箋,快速掃過一遍,隨后瞬時臉色大變。 其余人見父親和大哥神色不大好,各自忐忑,大老爺嘆著氣將信箋傳下去,眾人忙不矢看過,看完之后無不大驚失色,最后,施府最小的五老爺顫抖著嗓音尖銳道:“這……這不是真的吧?” 大老爺閉上眼睛,沉痛道:“這是娘娘的親筆書信,我不會認錯?!?/br> 頓時,這間書房氣氛凝滯,仿佛歷經寒風冷流洗禮,即使金石玉瓶,名貴書畫滿屋裝潢,也好似枯冬中一座茅草屋冷冷戚戚。 不知過了多久,老爺子開口,聲音暮氣沉沉,再不如平時那般鏗鏘有力,“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田地,大家心里都做好準備,先,都散了吧?!?/br> ……………… 宮里宮外暗流涌動,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這些都和小小的保春殿沒什么干系,更和小小的柴未樊沒任何牽連。 即使她心里有了點朦朧的念頭,但那點念頭跟她的生活相隔太遠,遠到即使有了實質的懷疑和證據,但心里仍有種飄飄乎夢幻般的感覺。 她不是沒想過更深層次的東西,但想多了發現還不如不想,加上甭管再多深層次也跟她無關,遂就放下心里的思緒了。 起碼面上是的。 比宮外更先知道消息的是宮里當值的宮女太監們,他們真切地活在宮里,太皇太后和皇上手底下,宮里攏共就這么幾個主子,幾千多個奴才盯著,恨不得把主子每一根毫毛和頭發都數得真真落落,凡有個風吹草動就立即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密切不透風地盯著那邊。 更何況現在出了事的是宮里宮外最大的主子,也是大多數奴才盯著的中心。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肯定是貼身伺候皇上的紫宸殿的奴才們,但能被選到紫宸殿當值,忠心和封口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單看那邊匆匆忙忙,人來人往穿流不斷,但真沒什么實際消息流到外面。 其次是太醫院當值的奴才和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宮里的大宮女大太監,后者還好,前者卻沒什么約束。 皇上初生病時也還好,但時間久了這心里就越發懸得緊,即使一向奉行謹言慎行的“啞巴”原則,但這是天大的事,總有心里存不住事的,稍微一抖摟就被旁的或偶然或刻意打聽的人知道了,這一傳二二傳三可不就傳開了。 所以甭看宮里面上還是有序無亂,但實際上早就亂了套了——人心亂了! 第6章 以往都是小湯子去膳房提飯,小湯子是太嬪分給柴未樊用來跑腿的一個小太監,但這幾日小湯子病了,遂提飯的人就變成了聽芙。 今日,她像往常一般來到膳房,見門口站了兩個藍底粉花宮裝的宮女,認出她們是景福宮的宮女,立即停下腳步,站在了門外一動不動,等她們先取餐。 景福宮住了陳太妃和年僅六歲的五皇子,先皇在時五皇子就頗為受寵,先皇仙去后,五皇子又最得太皇太后歡心,宮人照舊不敢怠慢景福宮,她來之前就被小湯子交代過,切不可越過景福宮的人。 景福宮離保春殿不算近,較為靠近太皇太后的壽安宮和太后的延昌宮,保春殿要更偏遠冷僻些,不過這兩宮都在西膳房取飯。 正是取飯的時候,人來人往,她怕妨礙住人,就往旁邊挪了挪,恰好膳房管事抬頭,看見了她,立即笑瞇瞇地招手,讓她進來。 “這不是保春殿的聽芙姑娘嗎,您什么時候來的?” 聽芙一時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您在跟我說話?” “瞧您說的,這地頭還有第二個聽芙姑娘嗎?” 聽了此話,聽芙才遲疑著上前,路過景福宮的兩個宮女,她們似乎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待她進去,管事立即招呼過來一個手腳麻利,干凈整潔的小太監,“還不快把保春殿的膳食裝好,對了,今早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也放些進去?!?/br> 聽芙微微瞠目結舌…… 今日膳房的師傅怎么這么好說話?往常她站到腿發麻也不一定被人注意到,更別說這般送孝敬的美事了。 老師傅自己則麻溜把景福宮的膳食裝好,遞給了站在聽芙旁邊景福宮的兩位宮女,笑呵呵道:“這是景福宮的,兩位姑娘拿好?!?/br> 那兩個宮女接了飯盒,略福了福身子,轉身走了。 此時門外還在陸陸續續積累來提飯的各宮宮女或者太監,他們看見屋子里被師傅討好的聽芙,皆十分詫異,不過在宮里久待的都不是傻子,既然膳房管事這么討好保春殿的宮女,肯定是那邊將要有什么過人之處,所以即使心下詫異也沒犯沖動。 不過在這邊的宮女太監服侍的主子都不是什么得寵的,有些消息靈通,腦子機靈的大概能猜出一點半點,大部分人卻是一頭霧水,只暗暗在心里警戒自己,一會回去可得好好打聽保春殿的事。 聽芙暈暈乎乎被那個機靈的小太監送到門口,又被拉著說了會吉祥話,才暈暈乎乎地朝保春殿走去。 步子由猶疑遲鈍慢慢變得平穩矯健,最后干脆小跑起來。 再說景福宮的兩個宮女將膳食提回來,交予太妃跟前的大宮女后,就走了出來,挑了個較為僻靜的角落繼續路上的話題。 “哎,你說,膳房管事為何這么巴結保春堂的?” “定是有什么咱們不知道的緣由?!?/br> “這保春堂就住了兩人,一個是不受寵的太嬪,一個是養在太嬪膝下的孤女,有什么可值得他巴結的?” “這就不知曉了,不過甭管是因著什么,肯定越不過咱們主子來,沒看管事公公只吩咐了個小太監伺候,對待咱們宮,是親自伺候的?!?/br> “是這個理?!眱扇藢σ曇谎?,嘻嘻低笑。 “咳咳!”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咳嗽,唬得兩個宮女立即低頭請了個安,迅速扭頭跑了。 畢嬤嬤掀了簾子進到屋里,太妃正在喂五皇子吃飯,矮桌上擺滿了膳食,她立在旁邊,端正嚴肅,一聲不吭,待太妃用過飯,讓人領了五皇子旁邊去玩,抬頭看了她一眼才湊上前,在太妃耳邊輕聲說了剛剛從那兩個宮女那里聽來的事。 太妃正在拭手的動作頓住,過了好一會,才重新動作,緩緩擦干凈每根手指。 她低著頭,叫人看不清眼里的復雜情緒,就在畢嬤嬤覺得沒下文時,她低低呢喃了句話。 畢嬤嬤年紀雖然大了,但耳不背眼不盲,依稀仿佛聽到“四皇子”一詞,她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童聲稚趣的五皇子。 那邊,聽芙將早膳拿回去,盛盞上前,小心拿開飯盒蓋子,看見里面的精細飯菜,小小驚呼一聲,“呀!” 卷碧和聽晴正在伺候柴未樊凈手,聽見她這聲“呀”,一邊把水盆放到一邊,一邊留個人擦拭水珠,然后探頭看那個食盒,同時問:“怎么了?”心里卻是想,別不是又降了一個層次,若真是如此,那她們就是潑出臉皮不要,也要去膳房問個明白。 聽芙收住驚訝之色,一一點出菜樣,“清燜蓮子,香酥悶rou,絲瓜鹵蒸黃魚,醋溜黃瓜,梨花豆腐湯?!边呎f著,邊把菜都擺了出來,再加上膳房孝敬的藕粉桂花糖糕,姑娘這頓早膳可就兩素兩rou一份湯另加份糕點,跟往常相比,不只是變得豐厚,還超了份額。 眾人皆目瞪口呆,然后齊齊看向聽芙,問:“聽芙,這是怎么回事?” 聽芙立即就將膳房的事說了,手舞足蹈,滔滔不絕,還有些茫然不解和飄飄乎的怡然自得。 聽完,柴未樊罕見地沉默了,旁邊立著的盛盞和卷碧二人也半是詫異半是驚喜。 盛盞率先反應過來,驚喜地對柴未樊說:“莫不是娘娘去打點過了?” 這是后宮受冷遇妃嬪的常見之道,想要吃得好就得用銀子打點膳房,收了銀子,膳房自然會好好孝敬一頓,盛盞率先想到這個也是無可厚非,她們常年跟著她,沒機會也沒心思打聽外面發生的事,所以萬萬想不到其他,只以為是娘娘心疼姑娘清苦,所以特意提前打點過了。 但柴未樊知道,不是那樣的。 不說姑姑失寵后,柴府已經斷了對宮里的銀錢供給,姑姑手里本就沒什么銀錢,就是有些零花銀子,她也只會給柴未樊攢著當嫁妝,不會用在這等小事上。 柴未樊臉上沒有任何喜色,甚至還有幾分沉重,看她這樣,幾位貼身丫頭不禁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觀望她。 過了會,柴未樊回過神,見她們一個個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忍不住笑了,隨后端起桌上那盤香酥悶rou遞給盛盞,說:“你們也下去用飯吧,不用在這里伺候,這盤燜rou就給你們添菜了?!?/br> 幾位面面相覷,隨后齊齊福了個身,告退了。 待她們出門后,柴未樊看著矮桌上幾盤精致的菜肴出神,過會,又望向窗外,聽芙不理解膳房管事的態度,她卻是一清二楚,本來還對心里那個念頭有所懷疑,現在算是徹底信了。 她說不清心里的感覺,有對此事的巨大震驚,她一直以為紫宸殿那位只是小病,沒想到…… 只能說世事無常。 還有對四皇子此人的復雜難言,他們見面的次數著實不多。 雖然四皇子自幼在姑姑膝下長大,但等四皇子至七歲就被先皇挪去了皇子所,此后先皇不知因何故在后宮大發雷霆,不許后宮嬪妃過于干預皇子的事,姑姑本就不是四皇子的正經生母和養母,加上當時已經失寵許久,自然就無法再公然與四皇子親密。 再加上四皇子九歲時,先皇猝然去世,去世前下旨二皇子登基,三皇子和四皇子搬去慶林園讀書知禮,無旨不得回京,他們二人見面的機會更少了。 去年三皇子搬出來,被皇上封為明王,賞賜了府邸,只有四皇子還留在慶林園。 柴未樊是四皇子搬去慶林園一年后才被姑姑接進宮的,當時四皇子除過年過節外等閑不進宮,他們見面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是攏共那么幾次碰面卻并不是很愉快…… 不說宮里私底下如何暗涌翻動,壽安宮的大太監郭安不見的事也后知后覺被人發現了,立馬就有人猜測,慶林園還有位皇子在外頭待著呢,大家后知后覺地發覺隱藏在后面的驚濤駭浪,同時對保春殿的態度就曖昧起來。 近幾日,一向冷清的保春殿居然春來回暖,不停地有人來拜訪。 想來是都想清楚了背后的利益關系,這個當頭,皇上重病不起,四皇子回京,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實在是太引人聯想了。 不說其他,二皇子一只耳朵聽不見,五皇子尚還小,真有什么,可不就落在大皇子和四皇子身上,而大家熟知太皇太后一向不喜大皇子。 四皇子現下不在宮里,即使在她們也夠不著,但四皇子小時被保春殿太嬪養過一段時間的事大家都熟知能詳,立即就一溜煙湊過來了。 太嬪煩不勝煩,又不能拿她們怎么辦,只得想了個養病的借口,窩在保春殿輕易不出門了。 在這關鍵的當頭,柴未樊自然更不會出門,一窩就窩了三四天,直到聽聞皇上病情有所減緩,整個后宮氛圍驟輕時才伸了個懶腰,帶著盛盞和聽晴出去遛彎。 她沿著保春殿周圍慢慢散步,因著上次碰到皇后的事,這次特意避開金桂苑,也沒有走遠,只走了約小半個時辰,覺得累了便打道回宮。 回到殿門口,發現院子里宮女太監來去匆匆,面上帶著激動欣喜,她腳步遲疑——莫不是來了個地位較高的后宮主子! 既回來了哪有不拜見的理,遂她稍稍整理頭發和衣服就走進了正堂。 姑姑身邊的掬月為她掀開簾子,順便朝里稟報:“稟娘娘,姑娘回來了?!?/br> 柴未樊腳步不停,姑姑笑著喚她,“樊兒快進來!看是誰來了!” 跨進屋,抬眼,坐在下首的那人恰好轉眼看她。 ——眉目凌然,眼神清淡。 第7章 柴未樊只失神一瞬,就上前規規矩矩地給姑姑請安,“娘娘萬福金安?!?/br> 隨即,頓了下,轉身面向下首首位的那人福身,“見過四皇子?!?/br> 四皇子起身,朝她拱手還了半禮,“樊meimei?!?/br> 柴未樊……抖了抖指尖。 太嬪樂意見到兩個小輩和諧友愛,欣慰道:“樊兒,你已許久未見悉兒了吧,悉兒又長高強壯了些?!?/br> 聞言,柴未樊悄悄往那邊瞅去,的確高了些,壯了些,猶記得半年前相見時,他尚跟她差不多高,如今她站在他跟前,卻硬生生矮了一頭,這半年,他好似一根歷經風梳雨沐的青竹,枝葉尚且青翠欲滴,卻抽條似的,身姿修長挺直,節節拔高。 他望過來,眼眸清淺,長眉堅毅,透著股年少的青澀和已初現端倪的堅韌。 柴未樊不動聲色淌開視線,本想走到自己平常坐的位子,但那個位子現在被四皇子占據了,她想了想,轉身坐到了四皇子對面。 太嬪好些日子沒見四皇子,惦念得緊,這下見面,忍不住細細詢問他在園子里的諸多事宜,四皇子耐心地一一答了,聲音不緩不慢,如溪水漂流汩汩作響,意外讓柴未樊鼓起躁動的心沉靜了下來。 問過之后,她又問他是否前往壽安宮和延昌宮拜見過,四皇子自然說拜了的,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壽安宮拜見,接下來又去了趟延昌宮和紫宸殿。 最后,太嬪笑著說:“這下好了,咱娘倆以后見面的日子多了去?!?/br> 說這話,意味著太嬪心里對皇上的病情,最近宮里的形勢以及四皇子回來的原因門清,她不是傻子,在宮里這么多年,很多事都門清,只是她習慣了低調做人,習慣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這宮里她一向做不得主,日子久了,好像就成了別人眼中的傻子。 四皇子嘴角含笑,目光溫暖地望著太嬪,“這些年,娘娘掛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