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街上的氣氛被激發到最極致,趙庭澤對眾人的表現非常滿意,正準備身體力行的帶著他們去市政府門口喊時,突然開來幾輛卡車,跳下來近百個護衛,一落地便開始打人抓人。 起初眾人還反抗,要抗爭,然而中間有人開了槍,這便足夠令部分心志不堅的人抱頭鼠竄了。 他們本就是臨時組成的散漫隊伍,士氣一旦受到影響,立即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護衛們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將目標對準那些領頭的商人,一旦抓到就先暴揍一頓,押上卡車。 趙庭澤是個有心眼的,看見卡車來的第一時間躲去后方??伤€是慢了,被追上來的護衛用槍桿子狠狠搗了一下肋骨,疼得差點厥過去。 護衛揪住他的領子,要把他往卡車上拖。 不料混亂中橫空踹出來一腳,把護衛踹得連連倒退,手也松開了。 趙庭澤仍然沉浸在劇痛中,耳中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喊:“趙老板,上車!” 他定睛一看,身后居然有輛車,車門打開著,阮蘇與段瑞金坐在里面,對他伸出了手。 按說雙方前不久才因為趙祝升中槍的事發生過矛盾,不該接受他們的好意??墒俏C關頭,能活命就好,他顧不得那么多了,拼盡全力擠進車廂里。 原本寬裕的車廂空間因他的到來擠成了罐頭,段瑞金將阮蘇抱到自己腿上,吩咐司機。 “開車?!?/br> 司機一腳油門踩到底,離開這混亂的街道。 趙庭澤回想方才的經歷,心有余悸。 “這些挨千刀的,真是不把人當人啊,竟然動手打人!氣死我了!” 阮蘇看他臉色發白,問:“趙老板,您沒有受傷吧?” 他經這提示,想起自己的肋骨來,小心翼翼碰了一下,疼得哭爹喊娘。 “我的娘喲,怕是斷了……” 段瑞金捏住他的手腕,不知在哪兒掐了一下,他奇異的發現痛意減輕了不少,驚喜地說: “段老板,原來你還是個再世華佗??!” 段瑞金淡淡道:“只是用習武之人常用的辦法暫時封住你的xue道,讓你感覺不到疼痛而已。斷的地方還是斷著的,別亂動,小心戳破肺?!?/br> 聽他這么說,趙庭澤萬分警惕起來,肥碩的身軀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阮蘇想到他們剛才的架勢,忍不住問: “趙老板這次為何如此激進?居然與市長叫板,這不是自討苦吃么?!?/br> 他深深嘆氣。 “我又何嘗不知呢,可若是有好日子過,誰愿意去反抗去斗爭?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 阮蘇不解,“為何?” “你知道征收安全費的事吧?你可知給我定得份額是多少?六十萬!” 他單手比出一個六字來,抿著嘴唇,眼眶里熱淚涌動,“整整六十萬啊,這是要我傾家蕩產嗎?我要是窮得流落街頭了,還要狗屁的安全!” 阮蘇無比困惑,“市長也不會不知道你家的情況,為什么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 趙庭澤與段瑞金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回答,搖著頭重重嘆氣。 汽車開到了趙家,一個護衛跑進去通知。王夢香很快帶著人跑出來,看見虛弱的趙庭澤,又哭又罵。 “你個老不死的!讓你犟!你看你犟得到好處嗎?民不與官爭,這話你難道不懂?” 趙庭澤被她罵得很沒面子,不與她吵,吩咐人把自己抬進去,趕緊去請醫生來瞧瞧他的肋骨。 阮蘇和段瑞金救了他一命,也被邀請進去喝杯茶。 趙宅的大廳里熱鬧起來,趙庭澤靠在最大的沙發上,身邊圍滿醫生,王夢香用哭腔指揮人做這做那,忙里偷閑地罵他兩句,仿佛不罵傷就好不起來一樣。 阮蘇段瑞金坐在對面沙發上,手里端著紅茶。 今日她見到了趙祝升的弟妹,就坐在不遠處,那是一對很漂亮的雙胞胎,六七歲的年紀,衣著打扮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跟得上潮流又不失可愛。 兩人膽子不大,睜著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眾人,手里拿著巧克力也不吃,成了觀音座下那對一動不動的金童玉女。 沒過多久,趙祝升也下來了。他穿著一條寬松得堪比裙子的大褲子,扶著樓梯扶手艱難往下挪,每一步都走得辛苦。 阮蘇看見他,要跟他說話,他卻率先捕捉到人群中的趙庭澤,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的好爸爸!你怎么也變成這個樣子了?咱們家最近是中了邪嗎?” 王夢香聽見親兒子哭,原本的小聲啜泣變成嚎啕,撲過去抱住他。 雙胞胎見家人都哭了,爸爸又在哀嚎,于是兩張嘴張開,加入這場大合奏。 阮蘇本是要探望趙祝升的,看樣子來得不是時候。 她拍拍雙胞胎的肩膀,一人封了個小紅包,與段瑞金告辭離去。 兩人來到汽車旁,發現周圍停了許多車輛,十幾個大老爺們聚集在一起,吆吆喝喝地往里走。 她聽了一耳朵,開飯店積累下來的經驗讓她瞬間明白是怎么回事——這些人都是來討債的。 飯店每日食材采購數量很可觀,趙庭澤名下得有十幾家大大小小的店,加起來更是一筆巨額數字。 他有固定的供應商,往往一個月或幾個月一結賬。放在以前那些人不會催,可如今他與政府鬧掰了,供應商們便擔心自己的錢受到影響,趕緊來要了。 結賬天經地義,無可厚非,只是就趙家目前的情況來說,算是雪上加霜。 坐進車里,阮蘇擔心地問段瑞金。 “他們給你定的份額是多少?不會也為難你吧?” 段瑞金搖頭,幫她把斗篷扣得更緊了些,擋住身邊寒冷的空氣。 接下來的日子里,阮蘇足不出戶,消息卻接二連三的傳進來。 趙家可謂是惹了瘟神了,自打趙祝升受傷后,倒霉事就一件接著一件。 先是那日被人上門討債的事爆出去,搞得所有合作商都人心惶惶,跑去要錢。 隨后趙庭澤常用的一家私人銀行倒閉了,據說他有百分之八十的錢都放在里面。以往銀行可以幫他利滾利,如今卻關門跑路,一毛錢都沒留給他。 趙家資金鏈斷裂,每日飯店買菜的錢都拿不出,不得不暫時關掉大半,只剩幾家名氣最大的還在苦苦支撐。 倒霉時前仇舊恨全都找上門,先前趙庭澤與一個鄉下姑娘相好,搞大人家的肚子。本要偷偷摸摸帶回家當個姨太太的,被王夢香撒潑打滾趕走了。 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沒了,也因為這件事嫁不出去,家人一直耿耿于懷。 這些天聽說趙家大勢已去,便火上添油,進城去警局告他。 這種事放在平常只是小事,賠點錢就解決了。誰都沒想到警局會拿它當個案子來辦,當天就派人沖進趙家,把肋骨還沒長好的趙庭澤抓上車。 王夢香起初阻攔他們抓人,見無效后只得苦苦央求他們輕點,別碰他的肋骨。 一位警察心有不忍,回頭來嘆著氣道: “你以為進去后還只是一根肋骨的事嗎?趙太太,早點做準備吧?!?/br> 警車離去,王夢香不顧自己上好的綢緞旗袍與進口絲襪,跪坐在馬路牙子上,生平從未像此刻一般絕望過。 耳中隱約響起兩個字——報應! 好日子到頭了,報應來了! 凄凄涼涼的下了幾天雨,天氣難得放晴。太陽一出,溫度恢復成晚秋的模樣。 阮蘇用切身體會明白了寒城名字的由來,真的太冷太冷了,入冬沒幾天,身邊的空氣就又干又冷,喘氣喘得鼻子都疼。 她喜歡暖和的衣服,趁天氣好,與小曼一起把厚衣服全都搬到草地上晾曬,吸收陽光的熱度。 親自動手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勤快,而是沒人可指揮。段瑞金之前把閑人都遣散了,她又不好意思去勞煩已經承擔做打掃任務的老媽子,只好親身上陣。 衣服太多,忙了一個上午才曬完。她準備坐下喝口茶,護衛突然來報,說趙太太在外面,想要求見她。 小曼端著一盤洗干凈的柿子走進來,聞言立刻說: “太太你可別讓她進來?!?/br> “為什么?” “這還用問?”小曼恨鐵不成鋼,把盤子放在茶幾上,“她肯定是求你利用二爺的關系,幫忙把她丈夫撈出來。哼,這個厚臉皮的女人,當初打你的時候一點都不留情,現在倒有臉上門求救了?!?/br> 阮蘇拿了個柿子,用手指捏了捏。 “我看她也是走投無路了,就她這種人,要不是完全沒辦法,是不可能拉下臉來找我的?!?/br> 小曼道:“走投無路也是她活該,難道太太你要幫她?” 阮蘇搖搖頭,站起身道:“這事不該由我來做決定,我去找真正要做決定的人?!?/br> 小曼不解地看著她,她沒有解釋,拿著那個柿子上了樓。 二樓第二間房,是王亞鳳的臥室。 這兩天她打牌愈發兇了,今天早上才回來,飯也不吃,關門倒頭就睡。 阮蘇敲敲門,問:“亞鳳jiejie,我能進去嗎?” 一陣悉索聲后,王亞鳳親自來開門。 她穿著一件白色吊帶綢裙,外面披了件薄呢大衣,露出的身體部分瘦得只有骨頭,看不出rou來。 一進房間便聞到之前聞過的奇怪味道,阮蘇沒有過問,將柿子遞給她。 “這是張媽早上出門買菜時順便買回來的,說是最好的品種,叫什么火晶柿子。甜得像蜜一樣,都不用牙咬,弄開一個小口子就能直接往嘴里倒,喝進去。jiejie你嘗嘗看,要是喜歡,我讓她明天多買點?!?/br> 王亞鳳接過柿子,一雙常年掛著黑眼圈的眼睛深深凹陷,狐疑地說: “你不止是為了送柿子吧?” 阮蘇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把王夢香的請求告訴她。 “我覺著這事得由你來決定,究竟幫還是不幫?!?/br>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上,陷入長久的沉思。外套從她肩上滑落,她也不知道,枯瘦的腰背佝僂著,托出一個卷發蓬松的大腦袋。 “jiejie?!?/br> 阮蘇突然喊她一聲,指指她的手。 她低頭看,才發現柿子不知何時被她的指甲戳破了,橙紅色的蜜汁弄臟睡裙。 用手帕心煩意亂地擦了幾下,王亞鳳終于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