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既然是他連累了方婉,蕭重果然還是把事情告訴方婉,葉正成主政川北一地,算不上高官,但因舊年里雪災嚴重,受災地頗廣,不止川北一處,朝廷從江南等地糧倉調運了千萬救災糧,數量極大,若是查實私下變賣救災糧,就是大案了。 方婉知道葉正成案的內幕,但不好明說,她想一想道:“果然是個要緊事,倒也難說葉正成真是干凈的,只不管咱們怎么猜想,這件事總得要抓住馬腳才行,不管是誰的馬腳,誰露出來,就抓誰,所以得想個法子騙騙人?!?/br> 蕭重:“……” 這位景王殿下別的都好,就是老實了點,方婉想。 “怎么騙?”蕭重問她。 他覺得自己遲早要被方婉帶溝里去。 “變賣賑災糧,糧食就變成了大筆的銀子。您一頭讓葉家人知道,您要這筆銀子的三成,就替葉正成掩蓋這件事,又換個地方泄露,您是要借此拿到抓葉正成的證據。然后您就坐著等,要是真有人送銀子來,不管是誰,這不就是馬腳嗎?人不好查,銀子可不難查?!狈酵裾f。 她這是真要幫忙,還是要發財?蕭重都有點懷疑了。 方婉好像看懂了蕭重的想法,笑道:“可不是我愛錢,只是若是有人肯真金白銀的給銀子,總是有緣故的,誰會毫無緣由的給人銀子呢?您說是不是?這其實算是最簡單的試探了?!?/br> 方婉清楚,賑災糧案牽扯極廣,涉及利益極大,有的是人肯出銀子弄死葉正成,當年蕭祺是沒收多少銀子,但他跟前的人,可沒少收銀子。 蕭重覺得方婉說的好像確實又是很有道理。 “那試試吧?!笔捴卣f。 若是沒有效果,再想別的辦法,連累了方婉,蕭重心里還是很不平靜的。 方婉卻比他篤定,想了一想道:“您在這里住了這陣子都沒什么事,偏今天才有事,大約是去見三殿下的時候泄露的行蹤吧?!?/br> 蕭祺跟前有相關的人,方婉心中有數,蕭祺在錦城接手了這件事,不過十幾天功夫就查出了結果,且就這十幾天,他還忙著挑姑娘,收銀子,整治對他不夠恭敬的人家,這件事多半是交給手下去辦的。上一世定案后,大殿下齊郡王蕭瀾暗中為葉正成翻案,蕭祺丟了那么大臉面,灰頭土臉,被陛下訓斥也還罷了,還落了個‘辦事毛躁,易受蒙蔽’的考語。那時候整個溫郡王府一兩個月日子都不好過,蕭祺動輒拿人撒氣,溫郡王府處置了不少人,估計有冤枉的,也有不冤枉的。 其實方婉覺得,陛下對自己兒子的考語還真沒錯,蕭祺志大才疏,本事不夠,又好玩樂,光憑一個皇子身份,還做夢當皇帝。 大殿下雖然也不是什么好鳥,可單論本事確實能壓過蕭祺,且至少在表面上,也不欺男霸女,名聲也要好的多。 但蕭祺肯定更好忽悠,方婉說:“既然三殿下府上有人,您就再去一次吧,葉家我去?!?/br> “你去?”蕭重問。 “當然我去?!狈酵裾f:“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我自然不能不去?!?/br> 提到這個,蕭重就沒話可勸了,方婉反而安慰他:“其實只要我不在您這里,大約也沒人要殺我?!?/br> 蕭重:“……” 方婉回家去了,雖然不明顯,但看起來還是有點生氣,蕭重繞著香椿樹轉了一圈又一圈,侍衛們在門口和墻邊警戒,看著王爺這反常的舉止。 好像自從遇到了這位方四姑娘,王爺就多了些這樣反常的舉止了。 蕭重眼前揮之不去先前箭射來的驚險一幕,當時他覺得心仿佛都要跳出來了一般,緊緊抱住方婉的舉動,幾乎是本能了,可是就是那樣驚險的時候,他都覺得,方婉好軟好小,跟看起來一般好抱…… 蕭重晃了晃腦袋,方婉生死攸關,他這樣的想法好像有點不對,于是他換一個方向去想。 那些人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刺殺方婉,方婉若是真死在他面前…… 方婉若是死了,他會立刻派人去把葉正成抓了! 韓九看到王爺圍著那樹轉了有十來圈,然后就停下來發起呆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方婉回到家,方柔就迎了上來笑道:“jiejie回來了,剛才葉家的三jiejie跟前的丫頭來給jiejie請安,送了兩盒子香來,jiejie不在,我就做主收下了,打發了一個上等封兒?!?/br> 方婉當年與各家的姑娘還是都有些交情的,偶爾也串串門,這位葉家的三姑娘葉曉凝就與方婉挺好,她是二房嫡女,與方婉年齡相近,閨閣姑娘流行合香,各自有自己的方子,好友間常有互贈的。 正說去葉家呢,葉曉凝就送了東西來,不是剛好嗎? 方婉坐下來,方柔親自倒茶送過來,又把葉曉凝送的東西拿過來,方婉笑道:“meimei忙什么,你既在這里,就自在些,不還是自己家么?” 方柔聞言就笑道:“我在自己屋里,也是慣于自己拿東西的?!?/br> 方二太太唐氏被處置之后,二房就沒了主事的正房太太了,二老爺放了回來,賊心不死,還派人上門去找江城守備,打著把方柔嫁過去的心思,守備老爺這樣的身份,哪里尋不到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做續弦,而方家六姑娘如今不僅牽扯到了三殿下,還叫三殿下吃了個啞巴虧,這守備大人官場混跡二十年,可不是方二老爺那樣不懂外頭事的蠢貨,怎么還敢招惹方家六姑娘。 恨不得立刻劃清界限。 見方二老爺派人上門,立刻打了出來,借著這個由頭,還派人上方家交還了禮物,說話也頗為不客氣,顯然是為了向三殿下表忠心。 三殿下這樣巴結都巴結不上的人物,除了方家這樣不懂事的人家,誰還會為了個小姑娘得罪他呢? 守備的人上了門,方婉就得了信兒,去找老太太說話:“雖說六meimei是二房的姑娘,可二伯父這樣的舉動,半點不跟人商議,前兒鬧出那么大事來,幸而有蕭公子在,算是只驚不險。如今又叫守備大人惡了咱們家,二伯父實在是拿一家子冒險,這件事雖是完了,可難保今后又有新故事呢?再說了,如今二伯娘也不在了,今后二伯父只怕越發不好辦這件事了?!?/br> 方婉雖然還是姑娘,可如今在方家說話的分量已經不同了,且這話說出來,長房也格外贊同,二房鬧的一家子惶惶不安,還不肯安分,誰心里喜歡呢? 她現在不太客氣,又有長房支持,一家子差不多已經心照不宣的奪了方二老爺做主的權利了。 方婉便建議,如今二房沒有主母,姑娘們沒人照看,不如讓方柔來跟她這個jiejie住,而方瑩是嫡女,養在老太太膝下是最好不過的了。 方婉憐惜方柔,不過雖然和方瑩處不來,到底也是meimei,能照看她也愿意照看一下,方家女兒大約天然柔韌,上一世方家出了那么大變故,方瑩嫁的也并不好,是錦城南邊兒的一家小康之家,可今后照樣能活的有聲有色。 方婉得了葉曉凝送來的東西,揀了一盒新鮮顏色花樣的手帕子,還有蕭重分的茶葉,第二日方婉就帶著方柔一起去葉家說話了。 葉曉凝見她親自來回禮,還覺得詫異,方婉笑道:“你知道我們家最近事多,鬧的不安寧,我出來走走,就當散心了?!?/br> 方家的事,錦城當然沒有人家不知道,方柔更是出了名,連葉曉凝本來認識的也好奇的打量了她幾眼,笑道:“你管別人家說什么?!?/br> 因為方家的事是涉及四姑娘六姑娘,葉曉凝還以為方婉是為了叫人知道,她們姐妹之間并沒有相爭,純粹是巧合,才帶著meimei出來走一走。 而方婉其實只是順手帶上方柔,如今她才知道,在唐氏的刻意之下,方柔很少機會出門,也沒有閨中密友,幾乎毫無存在感,她看方婉出門,都會覺得羨慕。 方柔是個識趣的人,她知道方婉與葉曉凝是密友,此時三人都坐在那里,只閑扯些刺繡衣料等話,她就有點敏感的覺得是因為自己在這里,叫方婉和葉曉凝不好說私房話。 只是這是在別人家,她也不好亂走,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跑進來玩,卻沒進來,只在院子里蹲下來不知道看什么。 葉曉凝從窗子里看見了,笑道:“那邊種著些驅蚊的香草,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今年有兩顆結了些紅果子,倒是異樣,七meimei那一日看見了,就天天跑來看?!?/br> 方柔趁機笑道:“是什么異草,我也看看去?!?/br> 方婉沒有攔她,只看著她走出去,也在小姑娘旁邊蹲下來,方婉就回過了頭來,繼續和葉曉凝閑扯。 她今天來本來就是做個樣子,這個案子的內幕她清楚的很,用不著試探。 倒是葉曉凝笑道:“前陣子那事兒,說是你們家六姑娘,我還想了好半日,也不是十分記得她的模樣,就記得她不大說話了,今日一看,倒還果真……” 后面的話她就掩口不言了,自是因為姑娘不好說那話,方婉當然聽得懂,便道:“那又不是什么好事?!?/br> 向三殿下獻女的事,放在方家趙家甚至葉家這樣的人家,都不算什么丟臉的事,不過是各人父母有的情愿有的不情愿罷了。 兩人說了半日閑話,方柔倒是在院子里和那小姑娘玩了半日,她們在這屋里不時的聽到小姑娘咯咯的笑聲傳進來,方婉偶爾轉頭看一看,方柔也是一臉笑,在陽光下,看得出來她也是歡喜的。 方婉與葉曉凝閑聊了一個多時辰,便起身告辭,走到院子里,聽說方柔要走,小姑娘拉著方柔的裙子,還很舍不得,奶聲奶氣的道:“小柔jiejie再玩一會兒?!?/br> 方柔耐心又溫柔:“下次再來玩,你也可以到我們家來呀?!?/br> 說著她看一看方婉,方婉也就跟著哄小meimei:“明天,七meimei跟jiejie到我們家玩,我們家新做了秋千,園子里還養了烏龜?!?/br> “真的嗎?”小姑娘胖乎乎的臉上一對滾圓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單是看著人,就叫人心都軟了。 然后才終于肯讓方柔走了,但她還不走,一路牽著和葉曉凝一起,送她們姐妹出去。 剛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小姑娘清脆的一聲:“七哥哥!” 方婉應聲抬起頭來,看到前方甬路上走過來一個身著月白色錦袍的少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方婉看到的是他今后的風華。 今后名動京城的葉七公子葉元清今年才十七。 葉家兒子眾多,這位葉七公子是其中翹楚。 甚至在整個錦城,以及在今后的京城里,葉七公子也是有名人物。 過了三年,葉正成案翻案,洗清罪名之后,朝廷大比之年,葉元清應舉,以二十之齡連中三元,承父志入朝為官,不過十年功夫,就已高居吏部右侍郎之位,數年后,在方婉死前不久,她就知道,皇上已經有意將葉元清外放為四川總督。 三十多歲就為一方諸侯,這雖然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算異數了。 以前的方婉和葉家姐妹有來往,與他自然不陌生,而后,因為其父葉正成的原因,葉元清與溫郡王天然敵對,方婉當年暗中與他合作過兩回,當然這合作是單方面的,葉元清并不知道暗中提供消息的竟然是溫郡王府的方側妃。 這個時候,葉元清已經有了才子之名,世家公子,眉目秀雅,舉動間纖塵不染,看起來好像是要往后頭去,此時已經走到這邊門口,聽見小姑娘叫他了,他便露出了一點笑意來。 這一點笑意,如同暖陽,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方婉嘴角凝著一點兒微笑看著葉七公子,她自己都迷惑她是因為葉七公子今后的風華為他加了光環,還是這十七歲的少年確實風姿如玉。 但方婉記得最清楚的,是他三十多歲的時候,身居高位,又確實與現在不同,在那大雪地里,他披著紫貂的披風,臉被雪光映的有點叫人炫目。 葉七公子走近,與方婉見禮:“方四姑娘,這位是……” 方柔少出門,果然不太能被人認得,方婉便道:“這是舍妹,家中行六?!?/br> “方六姑娘?!比~元清說了這四個字,顯然并沒有放在心上,反是對方婉笑道:“那一日的棋局很妙?!?/br> 方婉滿心茫然,她往哪里知道妙去,十幾年前的棋局,且中間還經歷了那樣地獄般的經歷,她怎么可能還記得當年安逸時候的一局棋。 方婉只能保持微笑。 葉元清目光清亮,看著方婉,他還沒有受過劫難,還記得那一局棋。 記得下那一局棋的人,眉目如畫,穿一身杏黃的衣裙,清麗溫婉。 葉元清也沒有多說話,一兩句閑話之后,他就側開,讓葉曉凝送方氏姐妹出去,他繼續往里走,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回頭,前面薔薇花墻開的熱鬧,早已沒有了人影。 第二日,方婉閑著無事,難得午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之中,聽到外頭幼兒特有的軟糯的聲音,她有點迷糊的睜開了眼,守在一邊的春蘭發現了,連忙上前來,又遞上半溫的茶。 咯咯的笑聲又傳了進來,方婉問道:“誰在外頭?” “葉家七姑娘來玩,六姑娘在外頭陪著呢?!贝禾m回道。 方婉便點點頭,看來這個葉家的胖乎乎的小姑娘還真喜歡方柔,昨天跟她說可以來玩,她還真的來了。 春蘭停了一下,才說:“是葉七公子送她來的?!?/br> 嗯? 方婉手里的茶盅頓了一下,這春蘭說話說一半,然后方婉若無其事的道:“既然有客來,怎么不叫我?” “葉七公子聽說姑娘在午睡,就說去前頭給老爺請安,請教學問,六姑娘帶著葉七姑娘在外頭玩呢?!贝禾m說。 方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