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第十七章 三月二十二日,錦城葉府老太太壽辰,方老太太與葉老太太有點兒轉角親,加上方家才鬧了個烏煙瘴氣,把老太太嚇了個半死,這次便帶著兒媳婦,孫女兒們去葉府赴宴,也算出門疏散疏散。 方家的動靜鬧的大,錦城略有點臉面的人家都知道,不少人都好奇的打量方家人,尤其是四姑娘,六姑娘。 方瑩沒有來,不然大約會因為被人這樣圍觀議論,羞憤的再哭上一天。 向來沉默,不太引人注意的六姑娘,如今已經是名揚錦城了,王家三少奶奶就聽閨蜜跟她說:“聽說方二老爺還想著要把六姑娘還嫁給江城那位李大人,派了人上門去,叫李大人吩咐打了出來呢?!?/br> 王三少奶奶不屑的道:“這也是親爹!虧的他們家還把事兒一應推到那位身上,這位六姑娘還真是命苦?!?/br> “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燈?!?/br> “這倒是真的?!蓖跞倌棠陶f:“但凡有點兒頭臉的地方,就沒見帶這六姑娘出來,我們家跟她們家也是常走動的人家了,我竟也沒怎么見過這位六姑娘,這會兒看著,雖不大說話,模樣果真齊整,怪道竟能入殿下的眼?!?/br> “四姑娘更好?!?/br> 兩人一起看過去,方婉與方柔并肩站在那里,王三少奶奶點點頭:“那是自然?!?/br> 葉家這是老太太的壽宴,請的客多,女眷的宴席安排在了葉家的園子里,那里花團錦簇,間落著擺著桌椅茶水等,自然也是如同尋常的宴席那樣,姑娘們作詩作畫賀老太太的壽辰,錦城這些人家時常走動的,姑娘間自也熟稔,依著家世,依著脾氣,各有交好。 方婉這還是回來這一世后第一次出息這樣的場合,她也有她的閨中密友,十余年不見,方婉多少有點生疏,可趙嘉怡隨著自己母親進了門,拜了壽,見到她卻是親熱,撇下自己姐妹,笑嘻嘻的過來拉她的手:“我早聽說你回來了,你們家出了事,我也不好去找你,你那回不是說要兩三個月才回來的嗎?” “想你了嘛?!狈酵耠S口笑道。 趙嘉怡卻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顯然也是感覺到了方婉與往日不同,但這種微妙的感覺也確實很難宣之于口,反是方婉打量她,多年未見,趙嘉怡的長相在她心中其實已經有點模糊了,她偶爾會毫無預兆的夢見趙嘉怡一次,模樣也是模糊的,可她活潑清脆的聲音卻如在耳邊。 趙嘉怡是上一世她喜歡的人中少有的過的不錯的,她是趙家二房嫡女,向來受父母寵愛,后來嫁在本城,婆家人口不多,正經婆母又是沒了的,她的日子過的頗為舒服,后來兒女雙全,雖然夫君沒多大出息,但為人溫和,好讀雜書,沒有納侍妾,且又家底厚實,一生富貴是有的。 趙家與葉家是姻親,葉大姑娘正是趙嘉怡的嫡親嫂子,方婉拉著趙嘉怡問:“問你一句話兒,聽說你嫂子的四叔父當了這么些年官,不見升官,倒越當越窮?” “你問這個做什么?”趙嘉怡奇道:“我哪里知道這些?!?/br> 然后她立刻又想起來:“哦對,過年的時候,我嫂子的娘來瞧她,我在里頭暖閣里畫花樣子,倒是聽到幾句話,正是抱怨說,這大過年的,也沒見那邊衙門里送東西回來,只打發了個人回來給老太太請安,說是四老爺賑災走不開,連年也不回來過。結果他們家老太太聽了,問了那邊情形,拿了兩百兩銀子叫這邊買了米送過去,說是積福行善的事,老太太出了銀子,各房哪里好干看著,他們那一房也只得跟著出了五十兩?!?/br> “還有嗎?還聽到什么沒有?”方婉連忙問,逼著她想。 “我畫花樣子呢,就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句?!壁w嘉怡抱怨說:“你怎么對這樣的事有興趣,問的我腦殼疼?!?/br> 方婉嘟嘴,一臉撒嬌,抓著她的手搖,趙嘉怡只得說:“都這么小半年了,誰還記得啊,啊對!我還聽到我嫂子的娘抱怨說,來的人也是不懂事的,一家子給了銀子叫管家去買米,他還話多,說買米分不了多少人,最好買成雜糧什么的?!?/br> 趙嘉怡說:“我真的再也不記得什么啦!” 方婉笑,拉著她的手說:“好好好,這么多可以了?!?/br> 她溫柔的笑著說:“嘉怡,我覺得你是最有福氣的人?!?/br> 連聽到的閑話都是有用的。 葉正成案方婉雖然清楚內幕和走向,但蕭重沒提,她就不好明說,從趙嘉怡這里聽到的閑話,反而是這案子最正確的走向。 當年蕭重離開,正好巡視到錦城的蕭祺奉命接著調查,查到葉正成確實有私下變賣賑災糧的行為,就此定案,押解葉正成進京候審,后判秋后抄斬。 審定后,數十當地災民一路乞討進京為葉正成送萬民傘和血書喊冤,原來是朝廷下發的賑災糧本就不夠,多地官員還互相勾結從中抽頭報損耗,葉正成把其中的米私下變賣,換成了更多的雜糧,才勉強做到了人人都有一碗粥,救活了無數人。 但因為葉正成的舉動,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被舉報變賣災糧,這才有了蕭重微服查案之事。 方婉當年接觸到內幕,災民進京喊冤是大殿下齊郡王一手安排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打擊蕭祺,齊郡王早知內情,卻眼看葉正成被審訊拷打定罪,按兵不動,最終葉正成雖洗脫罪名,可卻已經病死獄中。 皇上這些兒子,真沒幾個好鳥。方婉早已這樣覺得。 正說著,趙家那位差點被三殿下看上的三姑娘趙嘉蘭過來笑道:“二jiejie原來在這里,方家jiejie也在,園子里正做詩呢,方家jiejie怎么不做詩去?” 隔的久了,方婉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位趙家三姑娘的長相,若說模樣兒,美貌是美貌,卻也不比方瑩強,只是身段婀娜,穿的這身衣裙又是掐腰的款式,正襯出盈盈一握的細腰來,那就把方瑩給比下去了。 方婉早忘了做詩這碼事了,叫她一提,還覺得頗為懷念,當年她好歹也算個才女,只是這會兒,真叫她做她也做不出來了,便笑道:“我不愛做詩,三meimei才該去做詩呢,正好拔個頭籌?!?/br> 趙三姑娘僵了一下,然后又去看自己的jiejie,趙嘉怡也忍不住看方婉,先前還只是微妙,現在更覺得古怪了,方婉今日怎么這么甜?以前她跟自己一樣看不慣趙嘉蘭,碰了面都會忍不住刺趙嘉蘭兩句的。 方婉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拍拍她的手,她經歷了多少事了,當然不會再和小姑娘爭風頭。 兩人跟著趙家太太往園子里去,趙嘉蘭還小聲問jiejie:“方婉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趙嘉怡裝傻。 “你看看我,再看看她?!壁w嘉蘭說:“瞧我這簪子,這可是京城新出的款式,瞧我這裙子,今年江南的新緞子,今兒人這么多,我才穿出來的?!?/br> 趙嘉蘭還挺挺胸:“把方婉比下去了吧?她也看見了吧?可她怎么說的,你也聽見了!” 趙嘉怡皺皺鼻子:“是有點不對啊,她居然那么說?!?/br> “就是!”趙嘉蘭還說,兩姐妹一起轉頭往那頭看過去,離的遠了看起來好像更清晰,穿著銀紅遍地錦不落地百花裙的方婉站在那里的姿態,趙嘉怡慢吞吞的說:“大概是因為你的簪子雖然比她新,衣服比她好,但她還是比你好看吧?!?/br> 這個時候,蕭重剛剛拿到了御書房召他回京的詔旨,看皇兄這旨意,雖然是用預備賜婚的名義,可蕭重知道應該是因為自己在錦城遇刺的事。 他拿著旨意在院子里轉悠了兩圈,又坐回了那顆香椿樹下,提起筆給皇兄寫密折,看樣子,景王殿下是不打算奉詔了。 景王殿下一本正經的對傳旨的官員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正查到關鍵的地方,怎么能自己的小事一走了之,你把我的密折送回去,皇上若是怪罪,一應有我承擔?!?/br> 那人好像還沒遇到過有人不奉詔的事兒,有點遲疑,可他本來只是傳旨的,又沒有可以不奉旨抓一位王爺的權限,何況景王殿下是陛下愛弟,大概就是陛下,也不會真把他怎么樣,最終還是接了蕭重的密折,送回宮里再說了。 蕭重又看了一遍旨意,琢磨了半日,第二日方婉來的時候,蕭重問她:“那天你跟我提到周二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周二姑娘?!狈酵褚荒樏H?。 蕭重早見識過她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再也不上當,說:“泰寧大長公主府的周二姑娘?!?/br> “哦,原來她姓周啊?!狈酵窕腥淮笪?。 “是啊?!笔捴卣f:“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意給您送點心來,您老跟我提別的姑娘做什么?”方婉口吻嬌俏,眉眼傳神入畫。 蕭重看了她半天,敗下陣來:“什么點心?” 蕭重還是站在那顆香椿樹下,一邊的桌子上香茶熱煙裊裊,茶香怡人,方婉站在他跟前,她個子嬌小,比蕭重矮了半個頭,蕭重覺得有點不明白,這樣嬌小,怎么就什么都干得出來? 方婉見蕭重這樣容易就放棄,更覺得他脾氣溫和,她溫柔一笑,就彎腰去拿旁邊桌子上放的點心盒子,剛剛彎腰,突然聽到嗖的聲音,帶著勁風而來,接著‘咄咄’兩聲,有兩支箭射到了樹上,方婉魂飛魄散,“啊~~~~”的尖叫起來,下意識的就要往前撲,卻被一股大力挾裹,一把拉到了樹后,被蕭重緊緊抱住。 蕭重已經瞥見韓九等侍衛兩步竄上墻,追了出去,他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歷危險了,也不受控制的出了一身冷汗,安慰的拍拍懷里方婉的背。 剛才方婉的尖叫都嚇的破了音了,可憐的小姑娘,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必定是嚇壞了,都有點發抖。 蕭重又拍了拍:“不怕不怕,人都跑了?!?/br> 也不知會哭的怎么樣呢,蕭重眼前幾乎已經浮現方婉蒼白的俏臉,淚盈盈如雨后海棠,他便低下頭去要安慰一下——他哄宮里的小公主們還是很拿手的,便見方婉動了一下,一臉不爽,咬著牙罵道:“真他…的!” 蕭重:“……”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蕭重默默的放開了手。 方婉很惱,她剛剛才活過來十幾天,好不容易解決掉上輩子的危機,差點又沒命了,方婉當然格外不爽,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看起來就是景王殿下這禍害了!這樣高密度的刺殺,怪不得死這么早! 方婉一臉不爽的抬頭看他,然后提醒自己,景王殿下位高權重,得罪不起,他動一根小手指頭就能收拾方家,然后方婉就又露出一個溫婉無邪的笑來:“虧的您救了我?!?/br> 這表情變的快的好像剛剛根本沒有一場刺殺,方婉只是扭了一下腳,被蕭重扶了一下而已。 方婉在樹后左右看看,果真危機解除了,才轉出去,看樹上釘著的箭,比一比身高,這箭明顯是沖著她的腦袋來的,若不是蕭重放棄的及時,問了一句點心,她彎腰去拿,大概又死了! 又死了! 真叫人生氣! 蕭重也轉過來看那箭在位置,又看看方婉,估計也是比了比身高,然后說:“這明顯是沖你來的啊,你干了什么?” 方婉也在琢磨,這箭的位置看起來果然不是沖的蕭重,是沖著她,可她能做什么讓人要弄死她的事呢? 又不是上一世,上一世她大概能琢磨一晚,十根手指都不夠用,可如今,她還純潔無暇呢,方婉很客觀的想著。 方婉與蕭重面面相覷,很快,景王殿下的侍衛回來了,韓九回道:“來人早有準備,外頭也有接應的馬匹,已經逃走了?!?/br> 韓九停了一下,看了方婉一眼,又說:“來人是以方姑娘的跟車小廝的身份進來的?!?/br> 景王殿下如今住的地方雖然簡陋,可照樣是有警戒圈的,因為景王殿下不打算搬走,隔壁兩家的房子都被買了下來,旁人等閑進不來,但方姑娘當然可以進來,她的馬車和下人也可以。 自從景王殿下過了明路(?),方婉來紅袖胡同,就能更大方一點了,二門上派車,派跟車的小子,這都是平常姑娘正經出門的規矩,同時因為清洗二房,有些下人被開革攆了出來,那自然又進了一些人,看起來這個人就是趁這一次換人的機會混進來的。 方婉在桌子邊坐了下來,景王殿下也坐了下來,方婉芊芊玉手揭開食盒,往蕭重跟前推了推,又倒了兩杯茶,蕭重說:“看來還是我連累了你?!?/br> 方婉點點頭道:“是的,我們家和我來的路上,可沒有韓九爺這樣身手的護衛?!?/br> 聰明人說話總是容易很多,一句話就說的很清楚了,這人既然混成了方家的小廝,在方家和路上,要殺方婉都更容易的多,而他卻偏偏等到方婉進了這個小院,旁邊有強力護衛了,才刺殺方婉,那唯一可解釋的,就是對方的目的是要讓蕭重看到方婉死。 所以當然就是因為蕭重。 可是蕭重覺得難以理解:“這也奇了,這有什么好處?” 方婉比蕭重更知道葉正成案內幕,甚至她多了十幾年那樣步步驚心的經歷,也比蕭重更了解人性,自然就與蕭重的思考方向不同,她思索了之后,問蕭重:“您仔細回想一下,您上一次遇刺,就是碰到我那次,對方有沒有跡象是故意讓您逃出來的?!?/br> 怪道上一回她回個家,在近郊還能碰見逃命的蕭重,原來是假刺殺。 “故意?”蕭重也不是個傻子,皺了皺眉,大約方婉說了之后,他回想起來發現了蛛絲馬跡。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他也就明白了:“感覺是有點像?!?/br> 有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在不注意的時候不會發覺,有了明確目標之后就更容易發現一點。 方婉同情的看著他,生于皇家,雖然尊貴,也是危機重重,蕭重簡直被刺經驗豐富。 方婉說:“看來上一次和這一次,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讓您以為您被刺殺了。雖然不知道您到底是為何事而來,但必定是有人要您相信,您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您快要接近成功了,所以才會有人想要阻止你?!?/br> 方婉知道這一場大案的內幕,結合內幕推測,蕭重現在正在查葉正成,既然遭遇假刺殺,當然就是為了讓蕭重認為葉正成坐不住了,要殺他以絕后患。當然不可能真殺了蕭重,殺了他不過是換一個人來,照樣調查,而且蕭重身份貴重,真是殺了這樣的實權王爵,陛下愛弟,皇上震怒之下,嚴加追查,那些人不見得藏得住馬腳。 蕭重向來覺得方婉思維不拘一格,又聰慧伶俐,此時聽她這樣一說,覺得果然很有道理,只是有一點:“可是這一次看起來,是真的要殺了你??!” “是啊?!狈酵窭湫Γ骸八麄冋宜?!” 顯然,自己的死的作用是讓景王殿下惱怒,有人眼見景王殿下為了方家的事出頭,和方四姑娘來往甚密,自然便是認為兩人有了私情,這計策很簡單,一次刺殺,二次刺殺,還死了方婉,景王殿下不恨死葉正成那就是圣人了! 方婉就更惱了,我好不容易回來的一條命,就這樣不值錢? 她冷笑的也不久,冷笑顯然是她控制的不太好的時候才露出來的,很快方婉又是一臉溫婉無邪的微笑,對蕭重道:“您到底查什么事,還是告訴我吧,我總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的?!?/br> 蕭重覺得什么地方有點兒寒氣逼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