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方婉心里不大舒服,沉默著回自己屋里,掀開簾子,一股子花香撲出來,她屋里擺了兩盆牡丹,花朵都有碗口大,十分嬌艷,春蘭迎上來笑道:“這是新進來的花,二太太每個姑娘處都送了兩盆?!?/br> 方婉看著花,微微一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說明兒牡丹宴,叫咱們預備衣服首飾,你去把舊年里做的那件豆綠裙子拿出來,還有過年那陣子打的那對海棠花簪子,絞金絲藍寶石的鬢花,都拿盒子裝了,送到二太太那里過目,就說這是我明日牡丹宴預備用的,請二太太瞧瞧,別重了姐妹們才好?!?/br> 春蘭和綠梅齊齊一怔,綠梅便道:“就這幾樣?雖說姑娘平日里也愛素凈,到底明日是咱們家請客,外頭幾家姑娘都要來,也別叫人瞧著很離了格吧?不如用新做的銀紅的裙子,年節里舅太太給姑娘那套頭面正好配得過?!?/br> 方婉笑道:“不用那些,你們只管按我說的找出來就是了,別的不用管?!?/br> 春蘭要老實一點,看綠梅勸不動姑娘,便果然去找那些東西了,裙子是舊年春天做的,樣子花色早都不時新了,平日里家常穿穿也還行,明日那樣的場合就有點不像樣了,首飾也太少太小,說什么也要用金鳳才好啊。 東西送過去不過片刻,二太太唐氏就親自來了,方婉眼見她面色泛紅,隱帶亢奮之色,又是微微一笑,二太太心急火燎,還沒等丫鬟奉茶,就對方婉道:“姑娘打發人拿過來的衣服首飾,可使不得?!?/br> “怎么就使不得了?”方婉笑問。 “姑娘是聽到老太太說的?!倍垡姷梅酵襁@會兒家常穿的衣服,帶的首飾,還比先前送來的強,連忙道:“明日里可是要緊事,各家的姑娘們都要來的,姑娘用那樣的衣服首飾,只怕叫人笑話,就是老太太瞧著,那也不像?!?/br> “我沒別的了?!狈酵襁€是氣定神閑的笑道:“二伯娘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兒不像樣,那我明日去舅舅家玩去,不在家里丟人現眼了?!?/br> “這怎么成!”二太太脫口而出,又連忙掩飾道:“姑娘不是在老太太跟前已經答應了嗎?再說了,今年春天每個姑娘都新做了兩套衣服,都是今年新料子新顏色的,這會兒拿出來穿豈不是剛剛好?且老太太年年都賞首飾,舊年收了一盒紅寶石,不是還給每個姑娘都打了只回鸞釵嗎?姑娘明日正好用,正配姑娘呢?!?/br> “我當了?!狈酵衤唤浶牡恼f,三個字說的二太太一震,旁邊的綠梅春蘭對視一眼,又低下了頭,她們其實最清楚,只要揭開桌子上的妝奩,就能看見那只赤金紅寶石回鸞釵。 方婉見二太太好像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繼續笑道:“說起來真是丟人,我明日還是出去吧,回頭我就跟老太太說?!?/br> 老太太向來菩薩,又一向很給姑娘們體面,二太太急了,連忙道:“姑娘到底什么事要花那么多銀子,竟要當首飾?” “這就不與伯娘相干了?!狈酵駵厝岷蜌獾男Φ溃骸皺M豎我也不找伯娘借?!?/br> 若是放在往日,這樣不客氣的話,已經足夠二太太教導她了,可放在這會兒,二太太卻是說不出什么話來,她心里的那件大事,還指望著方婉呢,尤其是見到趙家姑娘,雖然也算貌美,可確實比不過方婉,那位殿下連趙家姑娘都意動,那見到方婉,豈不是十拿九穩了? 眼見得方婉就要飛上枝頭了,二太太心里又嫉又恨,可偏還要指望著她,這個時候哪里還敢得罪她? 想到那事兒,二太太不得不壓了火兒,反是不知不覺間帶出一點兒賠笑的模樣來:“姑娘要用銀子,難道伯娘還不管?早該來跟伯娘說的,何必當東西。要是叫人知道了,豈不是叫人笑話?就是老太太跟前,也不好說的。姑娘不如把當票子給我,我打發人去贖了,悄悄兒的給姑娘送回來,又便宜又不叫人知道,豈不是好?” 看起來不舍出點兒銀子是不成了,沒想到事兒還沒成,只怕要先出去一二百銀子,二太太有點兒心疼,可想著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別說這四姑娘真覺得沒得好穿戴明日躲出去,就是來了,那樣兒一身打扮,叫三殿下瞧著,成什么樣? 方婉又溫柔的笑著:“怎么好勞動伯娘替我費心呢,我可擔不起,只是伯娘一片心疼我,我也不好不懂事不領情不是?伯娘給我一千兩銀子,我自己去贖罷?!?/br> 二太太驚呆了,春蘭綠梅也都呆住了,不由的又對望一眼,還是又低下頭去了。只有方婉依然一臉溫婉宜人的微笑,看著就像一個淑女。 這位四姑娘當了什么當了一千兩?是要做什么?二太太只當她一個姑娘家,弄個一二百兩銀子頂天了,雖是心疼,也還罷了,如今方婉張口就是一千兩,這就有點割rou似的疼了,這都夠在城墻那邊買個小鋪子了。 說出這個數目,方婉是琢磨過的,唐氏拿得出來,雖然會很心疼,但不會傷筋動骨,而且事情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方婉篤定她會拿出來的。 “姑娘這……這是要做什么啊?!倍珟缀跏遣挥勺灾鞯挠謫柫艘换?。 方婉當然還是不會答,她只是和氣的說:“伯娘若是沒有,那就罷了,我自己想法子就是,不要緊的,我也不急著用那些東西。我今日就去舅舅家,伯娘只管放心?!?/br> “你meimei新打了幾件首飾……”二太太還沒說完,方婉就嗤的一聲笑:“我哪里好用meimei的東西,不過一回兩回請客罷了,去不去都沒什么大不了,哪里犯得著呢,伯娘不用想著我?!?/br> 方婉一臉的漫不經心,二太太心里卻是割rou滴血似的心疼,知道不出這銀子,是穩不住方婉了。 ☆、第八章 第八章 方二太太唐氏回了屋就心急火燎的打發了心腹婆子拿了自己的兩個金項圈和兩件冬天的大毛衣服:“先拿去當三百兩銀子?!?/br> 瑞珠在一邊端著小茶盤伺候著,見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先出去這么多銀子,真情實感得頗有幾分rou疼,便道:“何必太太給四姑娘銀子,太太就把這事兒回了老太太,這樣的好事,老太太焉有不喜歡的?老太太吩咐了,自然就是公中出銀子了,再說了,這事兒本來就是一家子的事兒,今后四姑娘有了造化,誰不沾光呢?太太饒在外頭托了人使了力,回來還自己拿銀子給四姑娘使,哪有這樣吃虧的呢!” 唐氏雖然也心疼,想的卻是不同:“這個你可不知道,往日里我跟他們屋里說起這樣的事情,我聽老三家的口氣,老三是一心要給四姑娘聘個正頭夫妻,做當家奶奶的。這四姑娘是前頭留下的,老三家的又一心要做賢惠人,萬事不敢做她的主,生怕落了埋怨,叫人說虧待了沒娘的孩子。這會兒八字沒有一撇,我要是說出來,不過是空口白說,他們若是不情愿,這事兒不就落空了?沒得還得罪人。只有明日里見了人,三殿下喜歡了,派人上門來提親,親眼見到三殿下的氣派,天大一個富貴送到跟前來,那還能有不應的?” “就是真不應,那還有老太太呢?老太太能舍得一家子的前程?且還有大房那邊,他們難道就不情愿?”唐氏有一點自我安慰的說。 她其實并沒有真的那么有把握,無非就是知道,若是說出來,明日的事多半就要徹底落空了。 那瑞珠到底是丫鬟,終究是心疼那么大一筆銀子,唐氏一邊是說給她聽,一邊安慰自己:“要是她沒那造化,我難道就不能去要銀子了?她一個姑娘家,悄悄的當自己的首飾衣服,要是說出去,那是個什么名聲?還能跟我犟不成!” 唐氏覺得找到了退路,拿了送回來的三百銀子,又從自己的嫁妝鋪子里拿了兩百兩,連同家里的,湊足了一千兩銀子給方婉送了去,方婉接過那小小的螺鈿盒子,臉上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了。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二房干的好事!這個螺鈿盒子讓她確定了,雖然覺得蕭重說的應該是真的,他沒有理由哄她,但方婉還是謹慎的確認了一下。 這大概也是本能了吧,若是她什么話都信,也活不了那么久了。 這下子,方婉生氣的很,卻沒有多說話,只是吩咐綠梅:“你親自往外頭當鋪跑一趟,做的像一點?!?/br> 像什么,她們兩個都心知肚明,但綠梅滿腹疑慮,姑娘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古怪過呀。 真是一出又一出的花樣,哄人張嘴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偏就這樣,看起來好像還心情不大好呢,實在太古怪了。 方婉空手套了一筆銀子,還氣的坐不住,滿院子溜達,嘴里念念有詞,但就是綠梅這樣機靈,也聽不明白自家姑娘念的這是什么。 不過很快,紅袖胡同那邊有了好信兒,蕭重叫陳長貴到方府來,給方婉帶了個口信,方家獻給齊郡王府的藥方,已經送往京城了,這位景王爺原來這樣細致,方婉立時又笑逐顏開起來。 方婉確實不是焦慮型的人,她總是容易想的開,放得下,不然大約早就郁郁而終,等不到溫郡王府覆滅的那一天了,如今雖然明日就要重回上一世的軌道,她得了蕭重的消息,還是笑吟吟的吩咐叫廚房現做了兩碗桂花酒釀丸子,自己吃一碗,叫陳長貴就便兒給蕭重帶一碗回去。 蕭重打開食盒蓋子,看到一碗已經不太熱的桂花酒釀丸子,雖然不太熱了,桂花的甜香依然還是撲面而來,小丸子也還是白胖胖的。 蕭重舀了一勺,露出了他那被稱為溫潤如玉的笑容來,但他身邊的人知道,這個時候的笑容比溫潤如玉要笑的更深一點,說明這不是故意要笑的。 這樣簡單的湯羹,居然也能討王爺的歡心了? 這個時候,蕭重的身邊已經多了兩個人,在他把消息透露給了方婉后,方婉絲毫沒有對他的身份好奇,當晚紅袖胡同的這個小院子,就多住進了兩個人,連陳家人也沒露出過什么異樣的表情。 方婉讓他們聽這位爺的吩咐,果然就聽了吩咐。 方婉絲毫沒有表露出對蕭重身份的好奇,那一日突然的脅迫,貴人前的消息,在這位方四姑娘的這個小院里,似乎都順理成章的自然起來。如今突然住進來兩個人,好像也同樣挺自然的。 陳家人的反應只是又去買了兩床鋪蓋,做飯的時候,多做了兩個菜,多打了些米。 而且他們一家人基本不湊上來說話,老實沉默,連才三四歲的陳家小meimei也只是偶爾好奇的看看他們,然后就扭頭玩去了,這一點很叫人滿意。 蕭重吃了半碗桂花酒釀丸子,對他身邊侍立的侍衛說:“這里不錯,不用搬了?!?/br> 停了一下蕭重又說:“明日我們也去方家看看?!?/br> 初七日方府牡丹宴,天剛亮,大太太杜氏就帶著人去了小花廳,回事領東西的人開始進進出出,二太太唐氏也早早的梳妝了,穿了衣服看著人擺桌子,一頭還不忘吩咐自己跟前的大丫鬟瑞珠:“去四姑娘屋里瞧瞧,看四姑娘穿的什么戴的什么?!?/br> 瑞珠在唐氏跟前向來得用,差不多兒的事都門兒清,便心領神會,從柜子里拿了一小瓶子玫瑰露,笑吟吟的就去了方婉的屋子,春蘭在門口瞧見她,連忙打起簾子,客氣的道:“瑞珠jiejie來了?!?/br> 方婉正在窗前梳妝,瑞珠上前笑道:“前兒外頭送進來幾瓶玫瑰露,各位姑娘處都送了一瓶,只四姑娘沒在家,我們太太就先收著了,偏這兩日事多,竟渾忘了,剛才我開柜子才看見,趁著這會兒閑著,就給姑娘送來?!?/br> 一頭說著,一頭只管看方婉,已經進了四月,天氣漸熱,方婉穿了今年時新做的銀紅金線繡百花不落地衫兒,淺紅石榴裙,頭發剛剛梳起來,露出一段白膩的脖頸,聽她說話,微一側頭,似笑非笑的看過來,瑞珠的笑容都似尷尬了一點。 方婉偏好似并無所覺,她笑道:“多謝瑞珠jiejie想著,正好問你一聲兒,我今日用這只金鳳,不會重了你們姑娘吧?” 瑞珠大著膽子往那妝奩里瞧,一匣子寶光燦然,有只巴掌大的赤金南洋珠鳳釵,一溜十二顆珠子,最小的都有黃豆大小,她連忙笑道:“昨日我聽五姑娘說今日用那支海棠花簪子呢?!?/br> 瑞珠又幫著綠梅春蘭服侍了一回,眼見得方婉梳妝停當了,才出去,方婉便笑道:“還真是仔細?!?/br> 連著昨日今日,綠梅總算是看出了點味道來,輕聲道:“二太太這是請了個什么要緊客呢?” “自然是京城里來的貴人?!狈酵褫p描淡寫的道。 綠梅一臉驚訝的樣子,方婉道:“咱們去花園子里逛逛,露個臉,回頭人多了,就悄悄從角門子出去?!?/br> “出去?”綠梅又覺得古怪了。 “是呀?!狈酵衤恼f:“不出去,難道真的等貴人來?” 她是為方家謀劃了退步,但也不能就這樣讓二房如上一世那樣摘出去啊,方婉心里氣特別不順。 綠梅覺得自己家姑娘這兩日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忍不住又問道:“這會兒出門,要是老太太問起……” 她都沒說二太太了,本來就只是隔房的伯娘,姑娘本來也不由她教導,可到底上頭還有老太太。 方婉當先往花園里去露臉,帶著溫婉笑容,說的卻是:“也不要緊,老太太會明白的?!?/br> 可是沒想到的是,她到了角門子,竟然出不去。 方家規矩向來不嚴,比不得官家,女眷不輕易出門,要東西都是常來往的商家送上門來選,極為循規蹈矩,而方家各房都有各自的產業,常要出門打理,便是姑娘們,出門上街買東西,那也是常事。 今日要不是偷溜,方婉還不打算走角門子呢。 可沒想到,今日因來的人多,方家底下伺候的人手有些不夠,要伺候茶水吃食,又要各處通報,來往跑腿送東西,竟連角門子上平日里只管看門的鄧婆子都被不知道誰叫走了,一把大鎖明晃晃的鎖著門,叫方婉啼笑皆非。 這還真是百密一疏啊,方婉揉揉額頭,這個時候正門口人多,大概又有伯父伯娘在門口迎接各路人馬,可這鄧婆子偏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找都無從找起。 方婉還很少覺得這樣一籌莫展,忍不住嘆氣。 然后她聽到身后有個人問:“你要出去?” ☆、第九章 第九章 “對?!狈酵褶D身,詫異的問?!澳趺丛谶@里?” 蕭重是有意做了一點掩飾的,便問說:“你認出我來了?” “不是很難認?!狈酵裥Γ骸拔乙矔稽c兒?!?/br> 看在方婉的眼中,蕭重的樣子略微修飾過,但算不得大動靜,她還是認得出來的,只是顯得年齡大了些。 蕭重回頭示意了一下,跟在蕭重身后的精壯男子默默的上前來,掏出工具開鎖。 方婉乖乖的站開了一點。 “你就這樣出門?”蕭重問。 方婉誤會了他的意思,低頭看一看自己身上精致華美的衫裙,笑道:“我穿這樣,連皇上都見得,出門應該也不要緊?!?/br> 他哪里是管她的衣服了! 可是方婉這樣一說,蕭重也順著看了過去,方婉生的肌膚雪白,銀紅衣衫襯出一片艷光,桃花眼波光瀲滟,嘴角天生微翹,又天真又嬌媚。 蕭重突然覺得,那一日,這位方姑娘聽到三皇子之事就一臉篤定三皇子會看中她,好像還是很有道理和底氣的。 連那個開鎖的侍衛也忍不住的轉頭看了一下,然后嗒的一聲,已經把鎖撥開了。 方婉歡喜的笑了起來。 她倒也不急著走,站在那里問:“您這是來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