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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89節

第189節

    她正欲試探問兩句, 那守衛卻將信函拆開,果見帶有大理寺印章的薄貼,又道:“公子請等, 在下為您去通稟一聲?!?/br>
    他言罷,折返入院內,走時還不忘將院門掩上, 落了閂。

    蘇晉更是詫異,堂堂欽差接待寺,連個輪值的守衛也無?

    還沒等她細想, 覃照林便道:“大人, 俺覺得這個守衛有古怪?!?/br>
    “怎么說?”

    “他持矛的姿勢不對勁, 太正兒八經了,大人您不曉得,每個衛所的規矩不一樣,只有北大營出來的兵,尤其是親軍衛,才會這么持矛?!?/br>
    親軍衛?

    上十二親軍的職責是守衛隨宮與帝王,遙遙蜀地,怎么會有親軍衛?

    “你確定?”

    覃照林道:“俺從前在五城兵馬司,也歸北大營管,習武之人的習慣,俺一看就知道?!?/br>
    蘇晉揉了揉眉心,蜀地出現親軍衛,難道是朱昱深已入川了?

    不對,朱昱深從安南親征歸來,手握二十萬嶺南大軍,即便要入川,身旁可保護他精銳多得是,沒必要從京師調軍。

    可是,除了朱昱深,誰還有膽子將親軍衛調離隨宮?這可是罪至梟首的重罪。

    隱隱有個念頭浮上心底,蘇晉正想著,忽見一行火色行來。伴著喧囂聲,竟是錦州府的府尹張正采與幾名官員和衙差。

    蘇晉疑惑,張正采方才不是還忌憚東院這位么?怎么眼下又壯起膽子了?

    目光落到他身后的無限昏黑處,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立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原來是找到了撐腰的。

    “蘇公子,前日你與江家的南護院一起大鬧本官別院,劫走本官要押送上京的要犯,如今是嫌命長,不想跑了,到這接待寺自投羅網來了嗎?”張正采慢條斯理地問道。

    他已是大衍之年,銀鬢斑白,然心寬體胖,不很顯老。

    蘇晉知道張正采是有備而來,她若硬要走,外頭只怕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但,常言道打蛇七寸,不過區區一府尹,她還能對付不了?

    “張大人這話蘇某就聽不明白了,昨日平川縣的姚縣令邀蘇某去他別院一敘,所謂要押送上京的要犯,翠微鎮的江老爺,不正在他的別院好好呆著么?”

    張正采與姚有材雖是舅甥,但江舊同只有一人,換言之,功勞只有獨一份,姚有材昨日瞞著張正采將江舊同帶去別院,令他寫供狀簽地契,擺明了是想搶功。

    此言出,張正采的面色果然一變。

    蘇晉又道:“張大人,今夜只有您一人在接待寺等著蘇某么?”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蘇某還以為張大人與姚縣令是孟不離焦,奇怪今夜怎么只見到了張大人,姚縣令去哪里了?”

    張正采一聽這話,心中又是一沉,還沒覺察出個所以然,蘇晉已接著道:“蘇某日前的確與人一起搶走了江老爺,但,彼時官府連一張下令擒拿重犯的通文都沒有,蘇某不知江老爺有罪在身,將人帶走,天經地義,張大人您治不了蘇某的罪,更鬧不到京師去。姚縣令就不一樣了,張大人您在此與蘇某周旋的當口,您可知您那位外甥在干什么?他若帶著人去了云來客棧,當著都察院的翟大人的面查審翠微鎮的證人,搶下這頭一份的功勞,日后封賞下來,您可還能與他分得一杯羹?”

    其實蘇晉并不確定姚有材去了哪里,只是見張正采在此等著自己,猜到她來接待寺的決定早已被人參破。

    既有人在接待寺等著她,必然也有人去云來客棧找麻煩了。

    只是……

    蘇晉又看了一眼那個立在張正采一行人后頭,藏身在一片暗色中的人,垂于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朱南羨與朱麟都在客棧,翟迪她是一萬個放心,卻不知除了翟迪,去客棧的還有誰,又抱著怎樣的目的?

    三年未涉朝局,眼前迷霧叢叢,即便是當年位至一品輔臣的她,也未必能撥云既見日光。

    蘇晉心中雖輾轉反復,面上卻平靜無波,待張正采問:“你昨日去姚有材別院,他都與你說了什么?”便知他已全然信了自己。

    既信了,她正好將心中的困惑問出口。

    “自是極要緊的事了?!碧K晉放緩語速,“姚縣令說張大人您,對你們上頭那位大人一直陽奉陰違,那位大人權傾天下,張大人您這么做,仕途必不能長久,因此翠微鎮的功勞,還不如由他姚有材來領?!?/br>
    她說到這里,為防張正采不信,又添了句:“哦,對了,姚縣令還提了,你們上頭的那位,正是當朝國公,戶部尚書,沈奚沈大人?!?/br>
    “他放屁!”張正采一聽這話,怒不可遏,“沈大人本官連面見都沒見過,幾曾陽奉陰違了?!沈大人是什么樣的人物?他一封手書本官都供在案頭,要說陽奉陰違,他姚有材才是——”

    一通火還沒撒完,生生噎在喉頭。

    張正采總算反應過來,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竅,竟被這個蘇姓書生一路牽著鼻子走,險些把老底兒都交代了。

    然蘇晉的目色已涼了下來:“你方才之言當真?你從未見過京師沈大人?所謂的聽命于沈青樾,只因得了他一封手書?”

    又問:“他的手書是何人給你們的?寫了什么?”

    她雖是這么問,也知張正采必不會再答。

    但沒關系,只要無人攪擾,她總能讓他開口。

    張正采當著幾名府官縣官的面被一書生誆騙,面子里子都丟沒了,恨不能當即將蘇晉大卸八塊,滿腔惡火燎灼喉頭,連聲音都嘶啞三分:“來人,即刻把這個姓蘇的給本官拿下!”

    “張大人?!碧K晉的語氣依然平靜,“你不好奇蘇某為何會對沈大人的手書感興趣么?”

    “因為,沈大人的手書,蘇某剛好也有一份?!?/br>
    她頓了頓,一笑:“不信?沈大人為避家諱,凡他的手書,遇‘信’字,‘佳’字,‘宥’字等,都會省去一筆?!?/br>
    張正采雖知這個叫蘇榭的八成又在拿捏自己,偏生她之所言恰中要害,那封京師沈大人的手書的確有些蹊蹺。

    一揚袖,陰沉著臉屏退了衙差:“你既知道沈大人的用字習慣,想必不是空手而來,肚子里多少裝了點東西,這樣,本官可以放了你,只要你——”

    “不,留下她?!?/br>
    正這時,那名站在眾人背后,高高瘦瘦的人影終于步入火色與夜風之中。

    面目清癯,顴骨很高,正是舒聞嵐。

    蘇晉老早就猜到等在那里的人是他,也知他今夜既與張正采為伍,必要所圖謀。

    但,只要有他有所圖謀,她便暫不會落入險境。

    各自算計各自的,誰管得著誰?

    “舒大人,此人不過一名無知小徒,您只管等著下官將事情因由問明白,命人將他擒住便好,怎好勞動您的大駕?!?/br>
    方才被蘇晉牽著鼻子兜了一大圈,張正采面上有些掛不住,唯恐舒大人看輕了自己。

    “無知小徒?”舒聞嵐淡淡道,“張府尹,你這話卻是僭越了?!?/br>
    張正采納悶,據他所知,這名蘇姓書生從前雖有功名在身,不過位至七品都事,自己好歹是四品府尹,何至于僭越?

    “方才站在遠處,還以為只是一名尋常書生,未曾想竟是蘇大人?!笔媛剭箍聪蛱K晉,半晌,合袖一揖:“蘇大人,三年不見,別來無恙?!?/br>
    蘇晉亦回了一揖:“舒大人?!?/br>
    這樣的對揖禮,只有同級之間亦或品級相差不大的臣子間才可對行。

    張正采愣了愣,方至此時,總算咂摸出些不對勁了。

    “舒大人,蘇榭當年不是在都察院歷經司任七品都事么?怎么,怎么……”

    怎么會與舒大人是舊識?

    怎么能與他行對揖禮?

    怎么會知道沈大人的用字習慣?

    “蘇榭?”舒聞嵐似乎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張正采與他身后一群一頭霧水的府官們,笑著道:“她不是蘇榭,她正是當年以登聞鼓之案一力參倒三殿下,出使安南換得大隨南境四年無干戈的刑部尚書,一品內閣輔臣,蘇時雨蘇大人?!?/br>
    夜風已成呼嘯之勢,卷枝而過,簌簌葉聲恍若獸鳴。

    張正采聞言大怔,雙腿顫了顫,徑自跌退一步。

    他一時竟不敢去看蘇晉,半晌,只囁嚅道:“可是、可是那位蘇大人,眼下不是該在寧州服刑嗎?”

    “正是呢,”舒聞嵐又笑了笑,“本官記得,當年蘇大人離宮,是柳大人為您定罪,親自目送您上的囚車,而今蘇大人出現在蜀地,該是個什么說法呢?”

    他話里有話,蘇晉聽得明白。

    但她沒答。

    昔年之爭,舒聞嵐也涉足其中,彼此都是局中人,該知所謂功過,所謂罪名,都是流于表面的浪頭浮花,風吹便散,雨落即碎,連是與非都要付與漁樵閑話,哪里還來什么說法?

    “舒侍郎此番,是在問本官討說法嗎?”

    東院拱門左右洞開,一個清寒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柳朝明未著官服,夜風里,一身素色曳撒如月華,袖口描了三片葉,冷玉作眸,眸斂深深霧,是故人眉眼。

    故人眉眼依舊。

    第233章 二三三章【修】

    蘇晉不是沒想過墨轎里的那位大人是柳昀。

    需用異色與二位欽差區分開的臣工統共那么幾位, 若非皇親國戚,便只幾名被封過爵的,再就是柳昀,攝政兼首輔。

    她雖猜到, 很快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朱昱深親征安南,柳昀與青樾共理朝政,這個當口, 他為何會出現在蜀中?

    蘇晉又看向柳朝明身后的兩人, 頓了一頓,認出此二人乃錦衣衛副指揮使韋姜, 以及當年她被流放,送她入江西的御史李煢。

    雨忽然落下。

    風刮了整晚,雨勢卻不大, 零星幾點稀疏澆灑, 反像是云頭無端起了善意,要安撫這一夜風不止。

    直至落了雨, 柳朝明的目光才不經意落在蘇晉身上, 略作停頓, 又移開, 聲音很淡:“你怎會在此?”

    蘇晉有些無措, 不知當怎么面對他。

    三年前一場刻骨之痛, 如今回想依舊心悸, 可三年過去, 痛未平, 恨卻淡了,或許是她終于以一句“成王敗寇”說服自己,若當初贏的是她,他的下場,未必會比現在的自己好。

    但也沒有恩可言,并不感念他最后待自己的慈悲,亦不想去計較是否是他救了朱南羨的性命。

    那個旋渦中,誰欠誰,誰負誰,原本就說不清。

    于是只好恩怨兩相忘,反將回憶追溯得更遠,到秦淮暮春的煙雨天,到他問她是否愿意入都察院,從此跟著他,做一名守心如一的御史。

    輪回往復,只好做回最初的恭敬姿態,認真施以一揖,答:“因偶然得知蜀中平川縣縣令假借新政,欺民霸田,想上訪,未想竟遇見大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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