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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42節

第142節

    眼前的確是絕好的珍饈,但他出生榮權,什么好吃的沒吃過,心中記掛著蘇晉,又不便當著這百名宮婢內侍的面問出口,竟是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了戌時,等到宮婢們將碗碟撤了,尤公公道:“陛下早些歇著吧,趁著明日輟朝,好好養一日?!?/br>
    朱南羨靜坐片刻,起身道:“好?!本鸵鶅葘m走去。

    正這時,在殿外守著的內侍來報:“稟陛下,十七殿下求見?!?/br>
    朱旻爾其實酉時就到了,在明華臺等了一個時辰,直到瞧見宮婢捧著金盤從宮內退出來,才上前來請求覲見。

    行完禮,朱旻爾道:“臣弟有些話,想單獨與陛下說,不知可愿與臣弟去明華宮外走走?!?/br>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秦桑,你一人跟著朕便是?!?/br>
    得到明華宮外,他問:“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又問:“什么話要與我說?”

    朱十七這才道:“也沒什么,回宮后沈大人來找了臣弟,讓臣弟尋個借口將皇兄您引出明華宮,讓您好去見自己想見的人?!?/br>
    沈青樾的原話是:“今日是十三的登基大典,勢必要恪守規矩,以免日后惹人非議,用完宮宴后,若沒人請沒人邀,他只有先回寢宮,睜眼躺上一夜?!?/br>
    朱南羨聽了這話,笑了一聲:“長機靈了?!彪S即將步子一折,轉身往未央宮的方向走去。

    宮人余葵剛自隔間內取了蘇晉的換洗衣袍,迎面撞上一身著黑金龍袍的人負手邁入堂中,忙不迭拜下行禮,說道:“奴婢不知陛下今夜前來,已服侍蘇大人睡下了,陛下恕罪?!?/br>
    朱南羨道:“無妨?!庇謫?,“蘇侍郎怎么樣了?”

    余葵道:“回陛下,蘇大人正午時回來體力不支,發了一身汗,奴婢等伺候她沐過浴,睡了兩個時辰,大人傍晚起來用了些清粥,胃口還好,一個時辰前說覺得乏累,又歇下了?!?/br>
    除了余葵外,醫正方徐也跪在堂內。朱南羨看向他,問道:“可為蘇侍郎診過脈了?”

    方徐道:“回陛下,已診過了。脈象上倒是還好,只是有些細遲,因為睡了許久,身子骨的確孱弱,好生休養十天半個月,想必可以復原?!?/br>
    朱南羨道:“這便好,那朕進去瞧瞧她?!?/br>
    方徐抬眼皮看了朱南羨一眼,想到陛下畢竟七尺男兒,又正值血氣方剛之齡,深夜來此探望,難保會發生什么,忍不住又叮囑:“陛下,蘇大人剛轉醒不過一日,除身子骨孱弱外,腦中淤血也不知散干凈沒有,要切記不可疲累,不可cao勞,以免遺留下病癥。陛下您……凡事萬莫急在一時,最好忍上一月,讓臣確定蘇大人身子無礙,才是長久之道?!?/br>
    朱南羨愣了一下,頃刻反應過來方徐所謂的“急在一時”和“長久之道”是何意。

    他握拳掩鼻,有些窘迫地咳了一聲:“朕知道了?!?/br>
    進得隔間,朱南羨往臥榻上一看,見蘇晉正睜開眼望來,怔道:“我吵醒你了?”

    蘇晉撐著坐起身:“午后就睡過了,方才歇下后,心里總覺得陛下會來,一直沒能真正睡著?!?/br>
    朱南羨將門掩上,步去榻前,取了兩方引枕墊去她身后,一邊說道:“早知你在等,我該早些來?!?/br>
    他為她墊引枕時,整個人其實是俯在她身前的。

    玄黑袍服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她仰頭就能看到他的下頜與脖頸。

    “陛下?!碧K晉扶上他的臂彎,“已九月了?!?/br>
    “嗯?”朱南羨愣了一下,俯下臉去看她。

    她清透的眸光里有些無措,對上他的,又垂下眼簾:“我把……說好的七月十三睡過去了?!?/br>
    朱南羨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起來。

    “過去便過去了,再挑一個日子便是?!彼粗?,聲音低沉而好聽,隔得這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喉間輕微的震動,“你還怕我不娶你么?”

    蘇晉亦抬眸去看他。

    清新的,帶著一絲藥味的鼻息就噴灑在他脖間,眸底流轉著的光如月下滉滉而動的湖水,每一絲微瀾都攫取他的心神。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目光深處有令人焚灼的認真。

    這樣的認真她亦感同身受,忍不住傾身向前,柔軟的唇瓣在他的嘴角微微碰了碰。

    朱南羨的喉結上下一動,這一碰猶如她隨手一撥便撬動他心里頭的千斤閘,千丈萬丈潮水都奔騰而下,他閉上覆上她的同時,忍不住輕聲嘆:“阿雨?!?/br>
    “嗯?!彼吐晳?。

    “我實在是……”他不敢吻深了,只能淺嘗輒止,然后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理開她額稍的發,抵著她的額頭:“實在是忍不了?!?/br>
    蘇晉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他的“忍不了”是何意,整張臉一下灼燙起來。

    他又如蜻蜓點水,溫柔地掠過她修長的眉,清冽的眼梢,劃過她薄如蟬翼的耳畔,伴著鼻息與濡濕的觸感,令她整個人都忍不住微微一顫。

    “我為了不立后,當著眾臣的面,許諾守孝兩年,可我——真地忍不了這么久,這個諾,我不守了好不好?”

    他的唇自她的耳垂,沿著她削瘦的臉頰,又回到了她的嘴角。

    蘇晉眸光盈盈,低聲應道:“陛下的許諾,只是為守孝不立后,可對阿雨來說,妻也好,臣也罷,阿雨的身與心早已許了陛下?!彼鲈谥炷狭w臂彎的手慢慢收緊,“只要陛下想?!?/br>
    原本能憑借意志力壓住的千萬丈潮水一下從身體某一處噴薄而出,跟他的渾身的血水都攪弄在一起,便成一汪奪魂蕩志的江海。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往下略略一帶,讓她平躺于榻上,重新俯下身去。

    整個世界都消失得只剩一個眼前人,她的每一次吐息每一聲低吟都讓他覺得地動山搖,卻又美不勝收得讓人想往深處的蒼山云岫,雪海飛澗里探尋。

    他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自己仿佛是迷了蹤跡,不期然間,卻聽到她幾聲努力遏住的急喘。

    這幾聲急喘令他的神識驀地一震,先時方徐的叮囑一下子又回到他腦海里——蘇大人剛轉醒不過一日,除身子骨孱弱外,腦中淤血也不知散干凈沒有,要切記不可疲累,不可cao勞,以免遺留下病癥。

    情海如潮,連他都目眩,更莫說此刻依偎在他懷里,還未曾病愈的她了。

    朱南羨狠狠一咬自己的舌根,險些咬出血來,才將自己的清明喚回。

    俯臉去看蘇晉,只見她額頭有汗,雙頰是并不健康的潮紅,唇色已有些發白了。

    “阿雨?!彼鲎∷碾p肩,“你可還好?”

    蘇晉的雙眼的半闔著的,搖了搖頭:“我沒事?!?/br>
    朱南羨看她這副無力的樣子,懊悔道:“怪我,險些沒忍住?!?/br>
    他為她將半褪的衣衫穿好,為理了理她的鬢發,扶著她重新坐起,取過自己冕袍罩在她雙肩,移去桌前一邊斟水,一邊道:“來人?!?/br>
    栒衣與余葵推門而入:“陛下?!?/br>
    朱南羨將手里的水遞給蘇晉,叮囑了一句:“有些燙?!比缓蟛艑蛑膬扇说?,“去將朕月前放在未央宮的事物取來?!?/br>
    余葵稱是,退了下去。

    栒衣抬目看了一眼,只見朱南羨渾身只著中衣,一身龍袍竟罩在蘇晉身上為她御寒。

    她不由咋舌。后宮女子總提“圣眷”二字,又說列朝列代哪位皇帝為著嬪妃做出許多失心失智的事來,可那樣的失心失智,總躲不過皇帝本身的昏庸。

    然而,她今日見識了晉安帝這樣的圣眷,只覺是聞所未聞了。

    栒衣俯下首,雖知道今日圣上的登基大典,照理當回明華宮歇息,仍是問了句:“陛下今日可要歇在未央宮?”

    朱南羨回頭看了蘇晉一眼,她臉上的潮紅已褪去,取而代之的蒼白病色令人放心不下,于是道:“嗯,歇在未央宮?!?/br>
    第176章 一七六章

    不多時, 宮女余葵便回來了。

    她手里的金盤上拖著一襲朱紅嫁衣。

    嫁衣的樣式并不繁復, 沒有預想中的金線繡鳳, 嵌玉鑲珠,只有裙擺與廣袖上開著一朵一朵扶?;?。

    朱南羨對蘇晉道:“這是我母后當年的嫁衣,我今日, 將它送給你?!?/br>
    昔朱景元入主應天府, 與故皇后大婚, 那時大隨尚未立朝, 朱景元說,要傾盡財力, 請江南最好的繡娘在嫁衣上用金線繡上鳳凰,綴上東珠, 卻被故皇后攔了,她說各地征戰未平, 處處需要開支,不該在她身上鋪張浪費。她花了半年時日,在嫁衣上,以暗朱色的繡線, 在裙擺與廣袖上繡上大片大片扶桑。

    扶?;ㄓ置扉?,朱之一字, 也是他的姓氏。

    蘇晉看著眼前的嫁衣。

    這是一抹十分純粹的朱色, 卻同時有嬌俏的明艷與沉斂的深紅, 溫婉又磅礴。

    說來好笑, 她雖身為女子, 一生至今還沒穿過幾回像樣的裙裳。

    謝相離世,她獨自離開蜀中后,女子的裝束她只扮過兩回,一回是在兩三年前的馬府,另一回是在今年三月,朱南羨離宮時,她扮作戚綾的侍婢助他逃生。兩回都是命懸一線,不得已而為之。

    朱南羨又道:“方徐說,你的身子還需調理一月,我算過了,一月后恰是十月小陽春,你我擇個吉日成親?!?/br>
    眼前的嫁衣滟瀲如春。

    蘇晉看著它,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未穿過這樣好看的衣裳。

    她一直知道朱南羨待她好,好到了骨子里,但這是頭一回,她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蘇晉垂下眼簾,輕聲道:“這太貴重?!庇值?,“君子投桃報李,陛下贈我先皇后畢生之珍,我卻拿不出更好的事物回贈給陛下了?!?/br>
    “怎么拿不出?!敝炷狭w道,“你的玉佩不早在我這里了么?”

    他自臥榻旁坐下,看入她的眼,分外認真道:“且我許諾過的,你受過的苦,你過往的缺憾與不甘,從今往后,都由我來彌補給你,這一身嫁衣不算什么,你也不必想著回報,你昏睡的這些日子我已想得很明白,我此生別無他求,只要你平安?!?/br>
    朱南羨說罷這話,吩咐余葵:“把嫁衣為蘇侍郎收好,等她病好,自會保管?!?/br>
    余葵退下后,一旁的栒衣看了眼蘇晉蒼白的臉色,問:“陛下,膳房里有備好的參湯,可要為您與蘇大人各盛上一碗?”

    朱南羨道:“朕不用,為蘇侍郎盛一碗?!?/br>
    須臾,栒衣便將一碗參湯奉上,朱南羨親自接過:“讓朕來?!?/br>
    栒衣退到一旁,看著這個被人伺候了一輩子的陛下舀了一勺湯,晾溫了,才喂給蘇大人,方知原來照顧人這樣的事也能無師自通。

    蘇晉道:“還沒來得及問陛下,胡元捷受傷后,出使安南的事怎么樣了?”

    朱南羨本不欲提朝政讓她累心,但心知此事若不與她說明,她只怕會日思夜想,于是道:“那個胡元捷是個識時務的人,回宮的第二日,就親自給胡皇去信一封,稱返程途中遇上山崩,多虧你與柳昀相救,才撿回一條命?!?/br>
    蘇晉想了想道:“可是他上回遇到匪寇就是朱沢微刻意為之,這回的山崩實非意外,胡皇是安南國君,并非等閑之輩,他的侄子在大隨屢遭不測,他定會派人追查。胡元捷可以拿這些理由去搪塞胡皇,我們卻不可以,否則有失大國風度?!?/br>
    朱南羨道:“是,事后大理寺查清白屏山火|藥案的根由,柳昀所上的都察院審核奏折里,附上了一本奏請文書,說此事對外可以用‘意外’作解,稱這些硝石硫磺是由朱沢微負責的一批軍資,往西北運送途中,因存放不慎,引發崩炸,導致山中墜巖,泥流滑坡。我將這份文書仔細看過,細節出入柳昀已處理得十分妥當,是以我將就這文書上的解釋,寫了一封親筆信給胡皇,胡皇已回信,此事算是了結。只是,你如今受傷,原定九月出使安南的人選還待再議?!?/br>
    蘇晉道:“陛下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也并非沒有?!敝炷狭w道,“我仔細斟酌過,都察院的柳昀,錢月牽,翰林院的舒聞嵐,戶部沈青樾,禮部鄒歷仁,以及朱弈珩大抵都能勝任。但,我對朱弈珩始終不放心,不能將此事交給他,錢月牽是他的人,同理不能委以重任。舒聞嵐身子太弱,經不起舟車勞頓。鄒歷仁倒是景元三年的狀元,有才是有才,身上卻少了點使臣該有的慷慨銳氣,本事總差一截。本來派個年輕的七品御史去也行,但這一回胡元捷連番遭遇事故,令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出使,顯得我大隨誠意不足,因此挑來挑去,只剩沈青樾與柳昀。

    “這二人都不能走,沈青樾掌戶部,如今的朝政處處都要用銀子,沒了他不行,單說西北的軍資軍費,若非他,我都不知該怎么解決;沒了柳昀更不行,今年開年后,朝局艱難,三月湖廣的桃花汛,五月山西災荒的撫恤,還有開封府的貪墨案,贛州一帶的流民安置,無一不是經他處理妥當?!?/br>
    朱南羨說到這里,不由一笑:“如今我理了朝政,才真正明白昔日父皇為何如此看中柳昀。朝廷短人才,像這樣的治世能臣,百年難得一遇?!?/br>
    蘇晉道:“陛下不必為使臣的事憂心,我自覺已無大礙,再養些時日,想必可以痊愈?!?/br>
    朱南羨道:“我是有私心,想將你留在身邊,何況使臣九月就要出發,你我十月還該成親?!?/br>
    他握了握蘇晉的手,將空碗遞給一旁的栒衣,道:“打水來?!?/br>
    陛下這是……當真要在此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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