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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137節

第137節

    第169章 一六九章

    朱南羨一路行至軒轅臺,覃照林正將蘇晉從馬車上扶下, 背在背上, 跟隨柳朝明上來覲見。

    她似在安靜沉眠, 饒是周遭群臣與兵衛的參拜聲響徹承天門樓, 她也仿佛聽不見一般。

    朱南羨默立了片刻才道:“諸愛卿平身?!睂⒛抗庖葡蚝?,問:“胡使節可有大礙?”

    胡元捷道:“回陛下, 小使只是腿腳有些不便,有勞陛下關懷?!?/br>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 看了一眼隨他而來的羅松堂,說道:“羅尚書, 你將胡使節與蘇侍郎一并安置在未央宮, 命太醫院醫正好生照料?!?/br>
    “是?!?/br>
    朱南羨又道:“秦桑,傳大理寺卿晚些時候來見朕, 命他將白屏山何以會有火|藥, 何以引發山崩墜巖的原因查清,務必給安南使節一個交代?!?/br>
    “臣領命?!?/br>
    朱南羨這才重新看向蘇晉,一口氣含在肺腑里幾番吞吐, 卻無法沉底, 窒息悶痛,還要盡量放緩語氣問:“柳卿,蘇侍郎怎么樣了?”

    柳朝明走上前來一揖:“回陛下,蘇侍郎的額傷是墜崖時撞在車壁上所致, 后又被落巖擦碰過, 以至于昏睡不醒。臣先時已問過方醫正, 說是腦中有血塊,等淤血散了自會轉醒,然轉醒時日不定,快則一二日,慢則,一年半載?!?/br>
    方才含在肺腑里的那口氣竟似再呼不出了,溶在血里,凝成一團茫茫紅霧。

    朱南羨的面上仍沒什么表情,可他就這么立著,半晌沒說一句話。

    他今日著一身素白云龍袍,沒有戴冠,一頭青絲都用一根玉龍簪挽成髻,額間綁了一條戴孝的素色抹額。

    然就是這么一身裝扮,也是頗具龍威的。

    底下沒一個人出聲,過得片刻,還是胡元捷被人扶著邁前一步,說道:“啟稟陛下,小使與蘇大人是一起墜的崖,小使雙腿受傷,難以行走,是蘇大人扶著小使躲避落石。隨后遇到柳大人,彼時山中落雨,泥流碎石滑坡,柳大人背著小使躲避不及,危急之下,還是蘇大人撞開柳大人,這才被落巖擦碰至昏迷。說到底也是為了救小使與柳大人所致,請陛下萬莫責難蘇大人,他是盡了心盡了責的?!?/br>
    朱南羨聽了這話,安靜了須臾,“嗯”了一聲意示自己知道了,轉身折回明華宮的方向去了。

    一眾人等參拜完畢,柳朝明剛欲回都察院,就被自后頭追上來的羅松堂道:“你回衙門做什么,來明華堂有大事要議?!?/br>
    柳朝明微微蹙眉:“何事?”

    羅松堂道:“擬年號呢?!?/br>
    新帝繼位,自翌月起,一切事宜便該行新帝年號(注)。擬年號一事說起來容易,但羅松堂如此慎重,不是沒有由頭可尋的。

    昔朱景元開朝,禮部與翰林為他擬了上百個年號都不得圣心。此事因此耽擱了整一月,朱景元一怒之下險些罷免了彼時的禮部尚書,后來還是丞相謝煦道:“既是開朝皇帝,不如就以字作號,取景元二字?!边@才平息了這一場風波。

    但朱景元這個開朝皇帝已以名字作號,朱南羨這第二朝皇帝為示尊孝,萬不能再效仿他了。

    柳朝明隨羅松堂去明華堂的路上問:“今次的年號都是誰擬的?”

    羅松堂道:“老夫擬了一個,鄒歷仁擬了兩個,翰林那頭出了五個,哦,還有那個舒聞嵐,昨日陛下駕崩后,他跟你去白屏山前進了宮,稱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也幫忙想了一個年號,此刻呈上去的一共是九個?!?/br>
    柳朝明“嗯”了一聲。

    羅松堂側目覷了他一眼,嘆了一聲:“柳昀,老夫跟你說句心里話。咱們如今這個陛下,跟老夫是哪哪都不對盤。我禮部尋常的事宜,譬如什么邦交,選妃,立后,一到了陛下他那里是怎么說怎么不對,原先蘇時雨在,還能折中幫著調和調和,眼下蘇時雨也不知何事能醒,老夫瞧著陛下他倒是看重你,與你君臣之間實可謂和睦融洽。過兩日老夫還要上書奏請陛下立后,心里真是沒什么底,你好歹是御史,是言官諫官,不然這樣,這份奏疏就由你與老夫一起呈給陛下,由你直諫,讓陛下娶妻立后,你意下如何?”

    柳朝明步子一頓,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羅大人還是將縫在嘴上的線拆了,自己跟陛下說這事吧?!?/br>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明華堂,劉定樑與龔荃早已候在里頭了,羅松堂幾步邁入堂中,對著朱南羨就是一個大拜:“稟陛下,方才老夫與柳御史議了議安南使節與蘇侍郎的安住事宜,落在后頭來晚了幾步,請陛下恕罪?!?/br>
    “無妨?!敝炷狭w道,又看了眼正待向自己行禮的柳朝明:“柳卿免禮?!?/br>
    一旁的尤公公見七卿里已到了四位,便將羅松堂方才的奏本呈上:“請陛下過目?!?/br>
    朱南羨翻開奏本,掃眼過去,目光忽地在兩個字上頓住。

    “晉安二字,作何解?”過得片刻,朱南羨問道。

    羅松堂道:“回陛下,此二字是翰林學士舒聞嵐擬的。晉之一字,漢書《說文》上有云,晉者,日出萬物而進也,取的是氣象萬千,瑞氣千條之意;而安之一字,就是安泰,正所謂民生安泰,社稷安康,國祚——”

    “就定這個吧?!辈坏攘_松堂說完,朱南羨便道。

    言罷,似乎又覺得自己過于武斷,還未曾問過諸卿的意見,抬眼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大人的意思呢?”

    柳朝明靜立良久,俯首一揖:“稟陛下,臣也覺得晉安二字好?!?/br>
    朱南羨道:“嗯?!比缓筇崞鹬旃P在晉安上一圈,遞還給了尤公公。

    羅松堂簡直目瞪口呆。

    二十五年前那回立年號,他是禮部侍郎,當時的奉天殿可謂吵得雞飛狗跳,眾卿各執一詞,足足爭辯了一整月,怎么今次立年號,還不到一刻就定好了?

    羅松堂忍不住問:“陛下,您的意思是這就定了?”頓了頓,又提醒,“年號一旦定了,日后就要以‘晉安’記年,自下月起就不再是景元二十五年,而是晉安元年,您日后也要被人稱作晉安帝了?!?/br>
    朱南羨點頭:“定了?!?/br>
    不多時,秦桑前來稟報說大理寺卿張石山到了,朱南羨退屏了羅松堂幾人,只留下了柳朝明一起商議白屏山火|藥案的后續。

    羅松堂退出明華宮,心里直犯嘀咕,暗自揣摩了半晌,忍不住道:“哎,老龔老劉,你們說這‘晉安’的晉字,有沒有什么別的解?”

    龔荃和劉定樑互看了一眼,都沒答話。

    羅松堂又道:“不說近的,就說咱們陛下還是十三殿下那會兒,就七八年前,他提著刀要剁了曾友諒那回,好像為的就是蘇時雨吧?”

    龔荃和劉定樑道:“老羅你在說什么呢?老夫聽不明白?!?/br>
    羅松堂“哼”了一聲:“你們就跟我裝?!蹦抗庖粧?,見著明華臺下,有一長身玉立的人正大步趕來,連忙走上去道:“你怎么這時候才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戶部的事絆住的沈奚。

    沈奚一見羅松堂三人,訝異道:“不是說擬年號?”一頓又問,“怎么,這么快已議好了?”

    羅松堂回身望了眼龔荃與劉定樑,見他二人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哼”了一聲,將沈奚拽自一旁:“老夫給你來猜一猜?!彼詰牙锩鲆粡埬晏柕牟荼?,上面的九個年號是還沒用朱筆圈過的,“你說陛下選了哪一個?”

    沈奚看了那草本一眼:“陛下可與誰商議過?”

    “只問過柳昀一人的意思?!?/br>
    朱南羨和柳昀兩人選的?

    沈奚并指就在“晉安”二字上敲了敲:“這還用猜?”又在羅松堂發問前,將雙眼一彎,笑嘻嘻地道:“怎么,羅大人拿這題來考我?是想在我這里求個解?”

    羅松堂訕訕一笑:“這不趕著這兩日要奏請陛下立后么?老夫在青樾你這問明白個意思,清楚了陛下的心意,老夫也好辦事不是?”他說著,隨即將聲音壓低,悄聲道:“青樾,你給老夫交個底,陛下對蘇時雨,真是那個意思?老夫看陛下不像是好龍陽這口的人啊?!?/br>
    沈奚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刻,將他手里的紙張取過上下再掃了一眼,隨即塞回到他懷里:“你覺得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了?!?/br>
    “果真?”

    沈奚又笑嘻嘻地道:“陛下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不知?他這一路怎么過來的你瞧不見?你這草本上頭只有一個‘晉安’,若再加上幾個‘樾安’,‘旻安’,‘麟安’,他或許還會為難個片刻?!?/br>
    羅松堂道:“哦,你這意思是老夫想多了?!?/br>
    沈奚神神秘秘地道:“沒有,我也覺得就是那個意思?!?/br>
    說罷這話,他再一笑,折返身卻往明華臺外走去了。

    羅松堂追上兩步:“你不去明華堂見陛下了?!?/br>
    “年號都定下來了我去什么去?”沈奚道,“且還定的是‘晉安’,與其見陛下,我還不如趁這會兒功夫,去瞧瞧蘇時雨?!?/br>
    羅松堂看著沈奚施施然遠去的背影,方才還清晰的念頭被他這一通插諢打科又攪成一片渾濁水,他取出懷里的年號草本,盯著看了一會兒,十分后悔地想:正是了,當初擬年號的時候,怎么就沒想著去問問沈青樾的意思呢?早知這樣,就應該擬它百八十個“安”,非但要有“晉安”,“樾案”,還要有“綾安”,“婉安”,“歆安”,如此便可順便將隔幾日皇后的人選定了,他還費什么心?

    第170章 一七零章

    朱南羨問過柳朝明白屏山火|藥的詳情后,將此案交給了張石山審理。他本想著去未央宮看看蘇晉, 奈何朱祁岳薨殞, 朝廷徹底沒了可任用的武將,西北那頭出征在即, 兵部尚書龔荃再次接到赤力整軍的急報, 火急火燎地趕來明華堂面圣。

    朱南羨看了急報, 面色也凝重起來。

    龔荃道:“老臣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數可以領兵西北的將帥, 除了四殿下,只有一個陛下您, 但四殿下還在跟北涼苦戰呢。要不把戚都督叫回來?”

    朱南羨搖頭:“戚無咎擅水戰,有他在東海剿滅倭寇, 朕才能放心?!?/br>
    “那就只能是朱荀了?!饼徿醯? “四殿下就藩北平前, 朱荀倒是一直在北疆領兵, 與北涼算是有來有回,但,到底吃過幾次大敗仗,又十年不曾征伐,放他去, 老臣總有些不放心?!?/br>
    朱南羨道:“朕會派茅作峰跟著他?!?/br>
    “是,老臣也是這個意思?!饼徿醯? “聽左將軍說, 陛下已親自下令, 命茅參將趕回西北了?”

    朱南羨道:“朱沢微身殞, 朕原打算將五萬鳳陽降軍交給茅作峰安置,眼下赤力整軍,只得讓他先回西北。明日你兵部派一人去九江府,將安慶駐地的鳳陽軍重新編制了?!?/br>
    龔荃稱是,又嘆道:“安南那頭的危機還沒解決,十二殿下就沒了,蘇侍郎眼下睡不醒,出使都不知道派誰去??晌鞅背嗔φ?,朝廷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上那頭,早知就應該多養幾個武將,也不至于出征都挑不出將軍?!?/br>
    龔荃這話的道理,朱南羨何嘗不明白?

    但朱景元這江山原就是打來的,昔宋太|祖還杯酒釋兵權呢,但凡開朝皇帝,無不怕這拼盡畢生心血奪來的江山又被人搶去,到了朱景元這里就是殺功臣,尤其是得人心的文臣,有戰功的武將,反正沒人有能力跟他爭了,他的皇位也就坐安穩了。

    以至于后來朝廷雖養了些將才,譬如上十二衛的指揮使,各都司的指揮使,無不是放在邊疆歷練個三兩年就召回,治軍的才能遠勝于征戰的才能,在大隨境內誅賊伐寇倒罷了,放去邊境對抗外敵都是不堪大任的。

    不說外敵狡猾蠻勇,單是嶺南的瘴氣,北疆苦寒的氣候與荒茫的草原,西北的沙海雪山,極寒極暑的嚴烈,尋常將士都無法適應。

    朝廷至今真正養出的幾個好將軍里,除了戚無咎,其余三個全是朱景元的兒子,可惜朱祁岳死了,朱南羨做了繼任皇帝,唯余一個朱昱深,尚征戰未歸。

    朱南羨道:“等朝局稍穩定些,朕把左謙派去西北,讓他跟著茅作峰和朱荀學領兵作戰?!?/br>
    龔荃點頭道:“陛下這主意好,左將軍原就跟著陛下在西北待過兩年,好好培養,當是將帥之才?!?/br>
    出征西北的人既已議定,朱南羨隨即便招了朱荀進宮,與中軍都督府的同知,兵部幾名大員一起商議作戰計劃。

    朱南羨自回到京師后就弄明白了一點:朝中大小事宜,諸如修河賑災,整肅官吏等等,交給各部衙司處理后,只要經由柳朝明統一核查,絕不會再出差錯,因此他不必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唯有最棘手的軍務,他必須親自過問,朝中短武將,征戰計劃擬定后,不能連個把關的人都沒有。

    朱南羨一連數日忙得席不暇暖,只有在夜深批完奏章后,才繞去未央宮看蘇晉一眼,卻不能呆久了,他已是帝王,若不歇在明華宮,深宮里會有碎語,他是不怕,就怕時日久了,累及她惹人說道。

    反正他總是要等著她醒來的,等一輩子也甘愿。

    七月末,白露輟朝,朱南羨一早與七卿議完八月的秋選,趁著午后無事,命秦桑帶上奏折,隨自己去未央宮看蘇晉。

    而今在未央宮照顧蘇晉的除了覃照林與其媳婦兒覃氏,再有就是朱南羨特特找來的兩名內侍與兩名宮婢。

    朱南羨一進宮門,其中一名內侍就迎上來參拜。

    朱南羨免了他的禮,問:“這幾日都有誰來看過蘇侍郎?”

    “回陛下,都察院的翟御史來過兩回,言御史,宋御史,趙大人錢大人都各來過一回,此外刑部的人除了吳主事與方侍郎,其余的照您吩咐,奴婢都給攔了,再有就是左將軍,四王妃與沈大人,沈大人倒是日日來,每回都與蘇大人扯幾句閑話就走,他說怕沒個正經人跟蘇大人說幾句正經話,蘇大人醒來后原本活泛的腦子怕是要打結?!?/br>
    朱南羨笑了一聲:“他算什么正經人?!?/br>
    內侍也陪著朱南羨笑了一下,續道:“今日倒來了兩個新的,是應天府的府丞大人與推官,奴婢怕他們攪擾了蘇大人歇息,原將他們攔了,覃護衛說這二人好像是蘇大人的舊識,等蘇大人吃完午過這一道藥,要將他們請到梔子堂里來?!?/br>
    未央宮的正宮之后,又分梔子堂與月見堂,蘇晉住的是梔子堂,而胡元捷則是在月見堂養傷。

    朱南羨聽了這話,沒說什么,邁步進了梔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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