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這是你命人移栽過來的?” “嗯?!逼蒎镜?,“殿下的王府里要有花有草才有生氣?!?/br> 她總是這樣,無論隨他去哪里,繁華如京師,荒涼如嶺南,都能一絲不茍地將這青天白日里的一點一滴都照顧穩妥,他從前覺得她有些刻板,現在發現這樣的細致也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興味盎然。 如此看來,今后的日子,只要有她一人相伴,也一定會很好吧。 “寰寰?!敝炱钤赖?,“再過幾日,我們便走吧?!?/br> “再過幾日?”戚寰愣道,“殿下是要出征?” 朱祁岳道:“出征也好,回嶺南也罷,我是不想留在京師了?!彼D了頓又道,“這里的事我再也不想管,等離開了也一輩子不想回來。就是要委屈你,若隨我離開,也許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戚府?!?/br> 戚寰搖了搖頭:“只要能跟著殿下,去哪里我都能心安?!彼f到這里,連心情都雀躍起來,想著這似乎是她嫁給他這么多年,頭一回直抒胸臆,坦誠相待,說道:“初七是妧妧的定親宴,初八是阿婧與故太子大出殯的日子,等這兩樁紅白事過后,我便為殿下打點行囊?!?/br> 朱祁岳看著她,點了一下頭:“聽你的?!?/br> 不幾日便到了七月初七。 自月頭赤力整軍的消息傳來,西北軍資軍費的問題亟待解決,戶部沈奚一見兵部龔尚書的臉就腦仁疼,被他足足煩了兩日后,干脆將公堂門一閂,閉門謝客。 龔荃不得已,奈何心急如焚,日日里只好禮部吏部工部輪著攪擾,令他們削減秋禮,勛封,修寺的用度,一切從簡。 可以說,六部里頭除了蘇晉的刑部,其余幾部都被龔荃催得雞飛狗跳。 然而,各部有各部的規矩,凡事不是這么一鬧就能立馬定下來的,情急之下拆東墻補西墻絕非上上策。 于是羅松堂幾個尚書湊頭一合計,居然寫了一份狀詞一份奏本,狀詞遞到了都察院柳昀手上,告兵部尚書龔荃行事不端,攪擾六部公務;奏本遞到太子朱南羨手上,參兵部尚書龔荃急功近利,好高騖遠。 朱南羨和柳朝明其實一丁點都不想理會這事,他們一方面覺得羅松堂幾個尚書說得沒錯,事緩則圓,總要等沈奚將可用的銀子籌出來,哪里缺哪里再補;另一方面,有龔荃炮仗似地催著這幾個部衙干活也沒什么不好,單說一向游手好閑的禮部,這幾日辦理公務比以往快了三倍有余。 但想不想理會是一回事,需不需要理會又是另一回事。 羅松堂幾人好歹是尚書,今日七卿議事,沈奚沒去,朱南羨與柳朝明將要離開時,居然被另四人合力攔了下來,說要讓他們主持公道,在奉天殿內把事端講明白了。 蘇晉見這情形,連忙退出殿外,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回到刑部將當日公務大致理好,朝窗外一看,已是申時該下值時分了。 吳寂枝進來遞案錄,笑道:“蘇大人平日里與太子殿下和柳大人走得近,聽說那二位現在還被幾位尚書大人堵在奉天殿里吵個不停,蘇大人不去看看么?” 蘇晉也笑道:“我去能有什么用,不過是被羅大人龔大人拉著左右幫腔罷了,這事原本就沒個解,與其過去陪殿下與柳大人站著耳朵長繭,不如多辦幾樁正經事?!?/br> 說著,將遞來的案錄掃了一眼,合上道:“我夜里再看?!?/br> 吳寂枝道:“大人這是要去趙府赴宴了吧?” 蘇晉點頭道:“是,趙府在城西,趕過去要些時候,我明日清早還要送安南使節離開,來回又要耽擱兩日,今日早去早回,趕在天明前把刑部的事料理了?!?/br> 她說著,去一旁的隔間換了一身常服,繞去戶部拍了沈奚的門。 沈奚這幾日是除了蘇時雨,誰拍門也不開,聽得蘇晉自報家門,這才將門隙開一個縫,問:“十三和柳昀還被堵在奉天殿?” 蘇晉道:“趕緊走,再拖一會兒龔荃與羅松堂回來了,被堵著的人就該是你了?!?/br> 沈奚“嗯”了一聲,回屋里迅速也換了一身常服,出來與蘇晉道:“走走走?!?/br> 兩人一并出了六部衙司,沿途大小官員與內侍紛紛避去道旁與他二人行禮,覃照林已驅著馬車等在承天門口。 蘇晉一看只有一輛馬車,問了句:“四王妃怎么沒來?” 覃照林道:“俺一早就去北大營接了,沈將軍說她已叫沈大人氣死了,讓俺們把沈大人捎去趙府,省得她見了沈大人,一個忍不住人家的定親宴上動刀子?!?/br> 蘇晉納罕道:“你又什么事惹著王妃了?” “雞毛蒜皮的事?!鄙蜣傻?,掀開車簾上了馬車,拍了拍靴頭沾上的灰,又取出布帕將手擦了,才慢條斯理地道,“她前幾日說早年二姐原想讓我娶趙妧,好容易等到趙妧出嫁的年紀,這事卻黃了,讓我趁著趙府還沒擺宴,去跟趙衍聊一聊,看下有無可能讓趙妧跟顧云簡的事也黃了,我不愿意,她就搬去北大營住了?!?/br> 蘇晉早也猜到沈筠動怒是為這事,但又覺得這是沈奚的私事,她不該干涉,只問:“你怎么想的?” “我哪有時間想這個?”沈奚頗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我這幾日簡直要被西北的軍資軍費的事折騰出魔怔來了,見了龔荃的臉像見了閻王爺,做夢都在拜搖錢樹,隔日醒來眼前全是浮在半空的金元寶?!?/br> 蘇晉笑出聲:“我給你出個主意,我前日翻卷宗,自三王府十四王府里抄出來的銀子還沒動,因為朱稽佑朱覓蕭家大業大,府內還有一群人要安置,你改日跟殿下上個書,將這群家丁都扔去吏部禮部,讓他們想辦法安置,把銀子拿來先解燃眉之急?!?/br> “這我已想到了,但這場仗要打多久誰也不知道,除了解燃眉之急,總該有長遠之計?!鄙蜣傻?,“其實也不是沒頭緒,只是最近翻年初的賬冊,發現一點端倪,想將此事挪前,先查明白了再說其他?!?/br> “年初的賬冊?” “嗯?!鄙蜣蓱?,“年初羅將軍出征嶺南時,戶部籌備軍資軍費的賬冊,我總覺得這里頭像是被人做了手腳,有點擔心?!?/br> 蘇晉愣了愣,年初軍資軍費的賬冊是仔細驗過的,每一分銀每一分賬都記得明白,怎么會出問題? 她剛想問明白,沈奚轉而又問起她三王府被刑部查抄后的物件紋銀。 二人正說得仔細,不知覺間,忽聞一聲馬匹嘶鳴,原來趙府已到了。 第159章 一五九章 趙府外的小廝見是刑部蘇侍郎的馬車, 連忙進府通稟, 不多時, 顧云簡便急匆匆地趕出來了。 一邊將蘇晉與沈奚往里請, 一邊賠禮道:“禮部羅大人和工部劉大人都說忙,要等戌時了才能到,下官以為他二位都如此cao勞,蘇大人與沈大人一向勤勉, 想必,更是公務纏身, 豈知竟這么早就到了,下官沒能及時相迎,實在罪過?!?/br> 沈奚笑道:“你這話當心讓羅松堂他們聽去, 又要哭著跟柳昀喊冤了?!?/br> 蘇晉也笑道:“來得早走得也早, 我夜里還有些事, 大約只有吃兩盞酒的功夫, 怕是不要掃了你與趙大人的興才好?!?/br> “蘇大人這是哪里的話?!鳖櫾坪喌?, “下官知道大人明日天不亮還要送安南使節出城,百忙之中能騰出功夫來下官的定親宴已是再賞臉不過了?!?/br> 那頭覃照林將沈蘇二人的賀禮交由趙府的小廝登記好, 追上來跟著蘇晉與沈奚一并往府里走。 正吃席的眾官員聽聞沈尚書與蘇侍郎一并到了, 急急忙忙趕來拜見。 趙府的流水席一共擺了三處地方,及外院, 內院, 及正堂。其中內院用來招待女眷, 正堂便是像蘇晉沈奚這樣的重臣赴席的地方。 幾人穿過回廊, 行至內院,一眾女眷已隔著石徑立好向他們見禮了。 蘇晉移目看去,人群中只認出了一個戚綾,便與她點了點頭。 誰知她剛走過沒幾步,便聽身后有人小聲議論。 “那便是蘇大人,好俊呀?!?/br> “可是他總不笑,上回見著他也冷著一張臉,與那位柳大人一樣,一點也不好親近,還是沈大人好?!?/br> “笑也不對你笑,沒瞧見大人方才只與如雨jiejie點了頭么?” “可是如雨jiejie是要嫁給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呀,外面都在傳,還說如雨jiejie日后要做皇后呢?!?/br> “哼?!边@時,人群中有一女子冷笑了出聲,“她做皇后?就算能做,也不過仗著自己是戚家人,我十三表哥哪里能瞧得上她?十三表哥樣貌堂堂,風姿威儀,等他登基以后,多的是往后宮里擠著做妃做嬪的,到那時表哥一日換一個寵幸,也輪不上她戚綾!” 蘇晉聽了這話,眉心一蹙,驀然回頭望去。 人群中,有兩名看起來年僅十三四歲的女子頓時嚇白了臉,另還有一名冷聲嘲諷的女子蘇晉認得,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之女,郡主朱郃樂。 其實這幾人說話時聲音壓得很輕,奈何四周實在太靜,還是讓蘇晉聽了去。 蘇晉冷斥了一句:“口無遮攔?!?/br> 一眾女眷頓覺心驚,連忙屈膝欠身與她行禮。 蘇晉卻也沒理,轉身與沈奚顧云簡一起往正堂去了。 該在正堂吃席的賓客一個沒到,趙衍見了他二人也訝異,笑道:“還以為你們二位要最晚到,沒成想竟是最早到了?!?/br> 沈奚道:“也就只有吃兩盞酒的功夫?!?/br> “是,云簡已命人與我說了?!壁w衍道,又問蘇晉,“明日幾時出發?” 蘇晉道:“寅時就該走了,打算在天黑前趕到岙城,等后一日將使節送出岙城,我也能早些回來?!?/br> 趙衍聽了這話,探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酉時已過,距寅時只有不到五個時辰,不由道:“你這也太辛苦了?!庇洲D頭吩咐立在一旁趙大公子趙阡:“去將妧妧請出來與二位大人斟酒?!比缓笤賹μK晉道,“我不留你,吃完酒早些回,好歹還能歇上一時半刻?!?/br> 不多時,趙妧便由趙婉領著來正堂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對襟大袖羅衫,髻上插了兩支金步搖,額間綴著梅花鈿,倒比平日素凈的模樣更明艷三分。 方才趙阡去喚她時,只與她說是蘇侍郎到了,一進正堂見沈奚也在,趙妧怔了小半晌才移步上來行禮。 趙衍對顧云簡與趙妧道:“沈尚書與蘇侍郎百忙中特地騰出空閑來道賀,還不上來與兩位大人敬酒?” 顧云簡稱是,趙妧自一旁的婢女手里接過酒壺,往三個杯盞斟滿酒水,輕聲問了句:“蘇大人與……沈大人,不多留些時候嗎?” 蘇晉笑道:“不了,今日當真有事在身,等你出嫁去濟南那日,我再來送你?!?/br> 趙妧輕聲應道:“是,多謝蘇大人?!?/br> 她垂著眸,將三杯斟好的酒盞依次遞到蘇晉,沈奚,與顧云簡手中。 沈奚接過酒,卻沒有立時碰杯來飲,而是問:“顧御史何時動身回濟南?” 顧云簡道:“其實早該回了,好在柳大人體恤下官,知道下官這里,還有定親宴要辦,將日前太子殿下吩咐查理羽林衛的要務交給下官,讓下官能在京師多留半月,但也就七月中,就該走了?!?/br> 沈奚道:“這么快?”看了趙妧一眼,又問,“二小姐也隨顧御史一并走?” 趙妧垂著眸,睫稍顫了顫,輕輕“嗯”了一聲。 趙衍道:“眼下是戰時,一切從簡,且外頭又多流寇,妧妧此去濟南,有云簡與侍衛陪著我也能放心些,就當作是接親了?!?/br> 沈奚笑道:“也好,還是趙大人考慮得周到?!?/br> 他頓了頓,對趙妧道:“七月中旬想必是西北軍資軍費籌備最緊要的時期,我到時公務纏身,想必不能如時雨一樣騰出空來送二位?!闭f著,自一旁的婢女手里接過酒壺,又滿上一杯,遞給趙妧,“這杯酒算是沈某敬二位,權當是餞別了?!?/br> 趙妧聽了這話,一下子抬起眼來看向沈奚。 雙目里像盛著一碗盈盈清泉,似是想說什么,卻終是垂下眸去,自沈奚手里接過酒盞,低低地應了聲:“好,多謝沈大人?!?/br> 沈奚于是舉杯道:“那沈某便祝二位此去迢迢,不念歸期,蓬萊路遠,不念往昔,燕婉良時,恩愛不移?!?/br> 說著,率先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云簡與趙妧沉默了一下,也與蘇晉一起將酒飲盡。 蘇晉看了沈奚一眼,笑道:“既已吃過酒,我與青樾便不多留了?!闭f著,兩人一起向趙衍對揖過,折身就要往外頭走。 方至門檻處,顧云簡忽道:“二位大人留步——” 他似是有些難以啟齒,猶疑了半晌才道:“二位大人的墨寶聞名京師,阿妧她,她自小好詩書,前一陣還與我說,想求一副二位大人的字,今日下官唐突,便替阿妧開了這個口,也不知沈大人與蘇大人可否為阿妧各提了一句話,她日后帶去濟南,也好留著當個念想?!?/br> 蘇晉笑道:“這卻好說?!?/br> 顧云簡一揖謝過,看了立在身旁的婢女一樣,那名婢女會意,隨即呈上來兩柄折扇。 折扇的扇面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點著三兩枝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