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而在這一片轟亂之中… 坐于主位的李懷瑾卻依舊是素日的模樣。 他的手中依舊握著一盞茶,耳聽著這番哄鬧,他的面上也無什么多余的神色,只是低垂著一雙丹鳳目慢飲盞中的新茶。 茶香四溢,在這內閣之中鋪散開來… 不知是因為茶香的緣故,還是主位之人太過安靜,原先吵鬧的眾人竟都不自覺朝主位看去,眼瞧著那位還是不曾開口,他們各自張望了一眼,倒也漸漸停了聲。卻是又過了有一會功夫,位于右側的老臣才站起身,他是朝李懷瑾拱手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不知李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 他這話一落,李懷瑾還未曾開口,坐于左首的新臣卻也跟著一道起了身,他亦朝李懷瑾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而后,口中是道:“大人,霍侍郎所提出的人痘接種法雖然的確稀奇,可倘若真能成功,那于我大梁、甚至于后世而言都算得上是造福天下蒼生的一件大事?!?/br> “徐大人這話說得簡單…”老臣見他發言,也不等李懷瑾說話便徑直轉身朝人說道:“人痘接種,用得可都是活人,倘若此法不成,那本官倒要問一問徐大人,這些人命誰又可負責?”老臣說到這,卻是又朝那位徐大人看了一眼,而后是又冷聲一句:“難不成徐大人打算首當其沖,先體驗一回霍侍郎的法子?” 那徐大人聽得這話,面上倒也未有什么怒色,聞言也只是說道:“瘟疫之事困擾我們千百年也不得其法,如今總算有應對之策,我們又為何不去嘗試一番?”他這話說完便又朝李懷瑾拱手一禮,是又恭謹一句:“倘若陛下同意霍侍郎此法,臣愿意首當其沖?!?/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調如常,年輕的面容卻顯現出幾分堅毅之色,等這話一落,身后的一眾新臣也都跟著起身,他們皆朝李懷瑾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臣等亦愿意?!?/br> 十數人的聲音格外響亮,一時之間,這個聲音縈繞在內閣之中卻是久久未散,這樣的氣勢不僅讓坐在對側的老臣都怔楞了一回,就連原先停在那樹枝上頭的鳥兒也都忘記了動作。 李懷瑾耳聽著這些聲音也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仍舊端坐在圈椅上,一雙丹鳳目卻是稍稍掀起朝底下的一眾人看去。他的面上依舊沒有什么變化,聲調清平卻是說道:“如徐大人所言,瘟疫之事困擾我們多年,如今既有法子,且先不論效果如何,都不該一概否決?!?/br> “何況霍侍郎此法,若當真要說起也不是沒有蹤跡可尋…早年本官游歷在外的時候,也曾聽鄉野之人說起此事?!?/br> 那老臣聽得這話,面色也有幾分難堪,他是又朝李懷瑾拱手一禮,跟著一句:“大人,微臣…” 李懷瑾聞言卻只是擺了擺手,等人止了話,他才又開口說道:“我知江大人心中所憂,種痘之法若當真要推行,所需的人力、物力還有時間都不可計數,而此法效果如何,我們如今亦不可知…若成,此事自可載入史冊成為一樁美談?!?/br> “可若不成,天子威望終將受損,還有那些無辜的性命…” 那位江大人聽得這一字一句,面上的神色卻也好了許多,他朝李懷瑾又拱手一禮,而后是又說道:“老臣今有五十余,若說這生死也早就看開了,可種痘之法又豈是一兩條性命就能測出來的?此事若成自可成為功德一件,可此事若不成,那我大梁天子的威名又該置于何處?” 他這話一落,原先那側新臣的面色也多了幾分凝重。他們如今還年輕,為官自是也意氣風發,就如先前他們所說,若當真能解出這個千古難題,那么即便他們當真折了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天子威望… 一時之間,這內閣卻又轉為一片靜謐,到得后頭還是李懷瑾說了話:“此事我會與陛下再行商量,若陛下同意,到得那時,我愿同各位共進退?!?/br> 眾人聽得他這話卻是一驚,他們皆抬頭朝李懷瑾看去,口中也都跟著一句:“大人…” 李懷瑾聞言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說道什么。而后,他是又取出另一道折子說了起來,眾人見此也只好止了話重新坐了下來…不過屋中也未曾討論幾句,外頭便急匆匆走來一個宦官,內閣議事還從來沒有人敢來打擾,更何況是一個宦官。 只是不管如何,這原先的議事聲卻還是停了下來,那宦官走得急,等到李懷瑾跟前便朝人先打了一禮,跟著便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李懷瑾耳聽著宦官的那一字一句,面色一變,連帶著握著折子的手也用了幾分力道…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把折子放回案上起了身,眼看著眾人看過來的視線,是道:“今日就到這,其余的事你們自行商量?!?/br> 等這話說完—— 他便也不顧眾人驚疑的眼神,大刀闊斧得往外頭走去。 李懷瑾走得很快,沒一會功夫,這內閣之中便沒了他的身影…而眾人卻依舊怔怔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未曾回過神來。這么多年,他們還從未見這位李首輔有過這樣的時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能讓這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李首輔有這樣的舉動? … 李安和原是在外院與眾人吃酒,只是男人混在一道說起來的無非是那些事,他心中厭惡自然也懶得與那些人說話,索性就告了個喝醉的理由獨自在院子里走著。此時男客皆在外院,女客也皆在內殿,這小道之上行來走往得卻是連個宮人也少見,閑適靜謐,倒也樂得自在。 如今已是十月,這世間萬物逐漸蕭條,可這東宮的風景卻依舊很好…遠遠看去,雖然算不得姹紫嫣紅,倒也可嘆一聲“鮮活”。大抵是美景宜人,李安和原先心中的那些郁郁之氣倒也好了許多,他依舊負手于身后提步往前走去,只是在路過一處的時候,卻在一條小道之上看見一個身影。 李安和眼瞧著那個身影卻是停了步子,那人雖然腳步匆匆,可模樣卻還是能窺見幾分…柳家的二公子柳予殊,他自是認識的。 如今眼瞧他抱著人… 李安和那張清風朗月的面容卻是閃過幾分遮掩不住的厭惡,柳家二公子素來風流,可是在這東宮行出這樣的事未免也太有失體統,不過他心中雖然厭惡卻也懶得理會此事。這說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又何必插足一腳? 他想到這索性就折了身子,打算另換一條小道賞景。 只是還未往前邁出幾步,李安和卻又停下了步子,他想起先前那個被柳予殊抱在懷中的女子不僅未曾露面,就連手也是懸在底下,可見并不清醒,還有…若是他未曾記錯的話,那匆匆一瞥之間,他記得那位女子穿得是蜀錦,裙角上頭還繡著牡丹花。 蜀錦,牡丹花… 他記得霍令儀今日所穿得就是這樣一身衣服。 李安和心下一驚,從小到大,他行事向來沉穩,還從未有過這樣慌亂的時候。他轉身朝身后看去,只是原先那處哪里還有柳予殊的身影?他心下著急自然也不敢耽擱,只提步往前走去。 小道共有三條… 等李安和尋到柳予殊的時候,卻已過了有一刻的功夫。 花叢之中,柳予殊眼看著壓花而眠的霍令儀,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幾分驚艷…他碰過這么多女人,卻從未有一個女人像霍令儀這般令人心動。 早年霍令儀和柳予安在一道的時候,他這心中便已有幾分難耐之意,只是彼時霍令儀雖美,卻還是不及如今。如今的霍令儀不知是不是因為成親過的緣故,卻是越發讓人移不開眼了,他低垂著一雙眼,眼瞧著那錦衣華服裹不住的風流身段,眼中越熱。 這“燕京第一美人”的名號還當真是不虛。 可惜了… 這樣的美人若是能在清醒之時與她歡好,還不知是怎樣的美事? 不過—— 柳予殊想著那人所言,若是今日他玷污了霍令儀的身子再讓眾人所知曉,到得那時,那位堂堂首輔大人被戴了這樣的綠帽子又豈會再要霍令儀?而沒了李家所庇佑,又有了這樣污名的第一美人日后還不是任人欺辱? 他心中想著這些,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幾分,只是還不等柳予殊把手放至霍令儀的腰帶,便察覺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柳予殊皺了皺眉,原以為是周承棠派人過來便頭也不回說道:“回去和你主子說,等再過半個時辰過來?!彼@話說完也未曾聽那腳步聲停歇,心下煩意越深,索性便回身看去,只是還不等他看清來人便覺眼前一黑,而后便暈倒在地昏迷不醒了。 李安和眼看著倒下的柳予殊,扔下了手中的木棍。 而后他是朝另一側看去,眼瞧著仍舊躺在地上仍舊未曾蘇醒的霍令儀,還有她身上紊亂的衣衫,他的心下憑得卻是又添了一股子怒火,連帶著那張清風朗月的面上也跟著閃過幾分暗色和殺機。 他竟然敢如此待她! 李安和恨不得此時就殺了柳予殊以瀉心頭之憤,只是想起先前柳予殊所言,他的心下是又一沉…看來今日柳予殊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與他人合謀。 也對—— 倘若不是有人護著柳予殊,他一個區區的侯府庶子哪來這樣的膽子敢對他李家人出手?只是那人究竟是誰,又究竟想做什么卻無從得知? 李安和的心下轉過幾回心思,只是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也就歇了心思,若柳予殊的身后當真還有人,那么此處絕不是久待之地…他想到這便蹲下了身子,跟著是輕輕喚了人幾聲,只是不管他怎么喚,霍令儀卻還是未見蘇醒。 李安和見她這般卻是又皺了回眉,這個時候若是再去找安清她們已然來不及了,他起身看了看見四處無人,想來是為了方便柳予殊行事,這兒的人也早就被人撤下了。他想到這是又低垂了眼簾朝霍令儀看去,見她躺在那處依舊擰眉未醒,他的心下卻是又深深嘆了口氣… 他重新彎下腰身蹲下身子,而后是朝人伸出手,等他的手觸到霍令儀身子的時候… 李安和的唇口一張一合,卻是輕輕吐出無聲的兩字:“抱歉?!钡人阉呕氐桨踩牡胤皆偃ネㄖ睬逅麄?,沒有人會知曉發生了什么,她也不會知道…他,只是想救她。 李安和這樣想著,可當他真得把霍令儀抱在懷中的時候,他的心還是忍不住亂了幾拍。 兩人往日從未有離得這樣近的時候… 有風拂過,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襲人的香味。 李安和合了合眼,等平了心下那股子思緒才又重新睜開眼打算繼續往外走去,只是眼看著外處走來的一行人,他邁出去的步子卻是一頓…他怔怔看著眼前的那一行人,面色蒼白,身子一僵,就連抱著霍令儀的手也有些不知怎么安放起來。 風和日麗,可李安和卻覺得渾身冰冷,他張了張口,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看著站在正中間那個身穿墨色披風、容色清冷的男人吶吶喊道:“三叔?!?/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雙更,早八一更,晚八一更~大家不要錯過哦~(* ̄︶ ̄) 第83章 那戲臺上早已擺好了架勢, 打首的一個青衣旦也“咿咿呀呀”開了腔, 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宮殿縈繞著得皆是這纏綿的曲調。 時下貴人皆愛看戲,這會眾人皆坐在底下津津有味得朝那戲臺看去。周承棠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距離霍令儀離開也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那柳予殊究竟有沒有得手?她今日費盡心機又耗盡人力,為得就是要讓霍令儀清名掃盡,讓她在這燕京城中再也待不下去。 倘若這樣柳予殊都未曾得手, 那她… 周承棠想到這,撐在扶手上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連帶著眼中也閃過幾分暗色。 身側坐著的姜儀恰好要取茶, 眼瞧著周承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心下思緒一轉,倒是想起她這位小姑子素來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她的眉眼泛開幾分笑, 借著喝茶的名義半側了身子柔聲與她說道:“你若實在不喜歡便讓宮人跟著去外頭走走罷,這戲結束還有一個時辰?!?/br> 周承棠聽得這話,眼中神色倒是一動,在這處坐著倒不如去外頭打探一番, 若是柳予殊當真成事了, 她再遣人來喊便是。 她想到這便也未曾與人推卻, 只笑盈盈得與人應了:“那安平就不和嫂嫂客氣了…”周承棠這話說完便和人欠了欠身, 而后是由宮人扶著打外頭走去。 她坐得是最前排的位置, 這一走自然有不少人都看見了,只是眾人也未曾多想,瞧著人離去便又繼續朝那戲臺上瞧去。 等到周承棠走出了宮殿, 便讓收回了擱在宮人胳膊上的手,她面上沒什么情緒,聲調倒是帶著幾分威嚴:“好了,我隨意走走,你先退下吧?!?/br> 那宮人原是在姜儀身邊伺候的,自然知曉這位安平公主不僅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頭rou,也是太子妃要交好的人…何況這東宮,安平公主來去這么多回只怕是比她們這些伺候的人還要熟悉幾分。 因此見人這般說,宮人倒是也未說什么,只恭恭敬敬朝人打了個禮,便往后退去… 周承棠眼瞧著人退去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繼續往前走去,未走幾步,便瞧見一個綠衣宮人朝她走來。那宮人是周承棠的人,名喚芙玉。 芙玉眼瞧著周承棠過來便又邁了幾步朝人迎去,等走到跟前,她是朝人先打了一禮,而后是恭聲與人說道:“主子,事成了?!?/br> 事成了? 周承棠聽得這話,鳳目微睜,身形一頓,她是先瞧了眼四周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問道:“當真?”她說這話的時候,身子半傾,用口脂精細涂過的紅唇緊緊抿著,連帶著那握著帕子的手也是多用了幾分力道。 芙玉自然聽出了周承棠話中那掩飾不住的激動,她的眉眼卻是又泛開了幾分笑意。她跟著周承棠這么多年,自然知曉公主對那位扶風郡主有多大的恨意…如今終于能解決這個心頭之患,公主又豈會不激動? 她笑著走上前扶住了周承棠的胳膊,一面是引著她朝偏僻的小道走去,一面是柔聲與人說道:“先前奴已去后殿打探過了,那處已無人,想來二公子已把人帶走了?!?/br> 芙玉這話說完便又笑扶著人往前走去,口中是繼續緩緩說道:“至于太子妃身邊的宮人,還有暗中保護李夫人的那幾個護衛也都被暗一他們解決掉了?!钡日f到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如今那些護衛的尸首已被暗一他們暗中處理掉了,至于那個宮人…奴把她安置在后殿的一處地方,等過會李夫人的事鬧出來,眾人也只會以為李夫人這是與情郎私會才暗下毒手?!?/br> 周承棠聽著她這一字一句,原先高懸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只是她那面上的激動卻仍舊未曾消落…她的手緊緊撐在芙玉的胳膊上,成了,竟然當真成了。 等到柳予殊那處成了事,等到霍令儀那副樣子被人發現,那么如今霍令儀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成為虛無。 霍令儀不是驕傲嗎?不是最重視她那一身清名嗎?那么她就把她的驕傲一絲絲剝奪干凈,把她的清名全部踩在腳底下…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霍令儀就是一個□□,就連出門在外也要和情夫私會。到那時,就算李家權勢滔天,就算李懷瑾再有手段,難不成還能掩蓋得住這眾人的悠悠之口? 何況李懷瑾被戴了這樣一頂綠帽子,她就不信他還會護著霍令儀! 周承棠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么多年縈繞在心頭的怨氣終于消失得一干二凈,她高仰著脖子往前看去,湛藍天空,徐徐白云,當真是再好不過的模樣了…她松開緊握著芙玉胳膊的手,而后是又問道:“離他們過去有多久的時辰了?” 芙玉聞言倒是細細想了一回:“估摸著也有三刻鐘了,奴原是想這會便去那處瞧瞧二公子…” “我與你一道過去…”周承棠那張精致的面上化開幾道似有若無的笑意,她倒是很期待霍令儀如今會是副什么樣子…何況她也該去提醒柳予殊一聲了,免得這時間拖延得越久,壞了她的大事。 如今她是柳家的人,自然不希望把柳家一道賠折進去。 芙玉原是想勸阻一回,那樣的臟污場面哪里是公主可以看得?不過眼瞧著周承棠面上的神色,她便也不再開口,只輕輕應了一聲,而后便扶著人繼續往前走去。 … 秋風舒爽,日頭仍舊高懸在天際,可在這偏隅一處卻好似有黑云壓境一般,令人喘不過氣。早在先前尋到霍令儀的時候,關山等人便早已背過身去,此時李懷瑾一步步朝人走去,他面上的神色好似與往日一般并沒有什么不同,唯有那雙狹長的丹鳳目卻好似有暗涌晃蕩。 他看著被李安和抱在懷中的霍令儀,見她面色蒼白,眉心輕擰,連帶著身上的衣裳也有幾分紊亂… 李懷瑾的薄唇下壓,身上的氣勢卻在陡然之間又凜冽了幾分,墨色披風被風輕輕拍響,在走動之間于半空之中化開一道又一道墨色的痕跡…這段路不算長,他自然很快就走到了李安和跟前,他什么都不曾說,只是朝人伸出了手。 李安和先前瞧見李懷瑾的時候的確是震驚的,他怎么也沒想到三叔竟然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而這一份震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