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霍令儀梳妝打扮了一回便去昆侖齋和林老夫人請安。 玉竹見她過來一面是笑盈盈得迎了她進去,一面是柔聲與她說著話:“王妃已經到了,這會正陪著老夫人說話呢?!?/br> 霍令儀聞言面上的笑倒是濃厚了幾分,自打上回她和祖母說了那番話后,祖母明面上雖然未曾顯露什么,可私下待母妃倒也不像舊日那般嚴苛了。平日請安的時候祖母也會與母妃說上幾句話,有時候還會請人過去一道參念佛經,相處得倒也融洽。 眼瞧著祖母和母妃能這樣融洽—— 霍令儀心下自然是開懷的,連帶著因為要去柳家而生出的那股子煩悶情緒也少了許多…她也未說什么,只是與人點了點頭,而后便親自打了布簾走了進去。 林老夫人先前正與許氏說著話,耳聽著這一串腳步聲便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見霍令儀一身華服錦衣走了進來,還是忍不住恍了回神。 自從家中出了那遭事后,晏晏便鮮少這樣正正經經得打扮過了,如今眼瞧著她穿著一身胭脂色豎領偏襟長襖搭雀離籠飄帶,底下一條牙白色的馬面裙上還用金線繡著一副折枝牡丹。 滿頭青絲是用一副珍珠頭面綰成一個發髻,瞧著清爽卻也大氣,再配上霍令儀那副明艷的面容,更是越發相得益彰。 林老夫人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便又開懷了幾分,她一面是朝人招了招手,一面是與人柔聲說道:“今兒個倒是打扮得好看,以后也該這樣打扮著,咱們霍家的女兒就該這樣好看?!?/br> 霍令儀聞言卻是輕輕笑了下,她是先朝兩人打了禮,口中是跟著一句:“都是母妃替我準備的?!?/br> 林老夫人聽聞這話便擰頭朝許氏看了一眼:“你做得不錯…” 話雖平淡,倒也是實打實夸了回人。 許氏聞言面上倒也掛了個笑,口中亦跟著一句:“母親謬贊了?!?/br> 等又說了會子話,林老夫人便開了口:“如今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也該出去了…”只是這話落后,她卻又另擇了一句是與霍令儀囑咐道:“馮氏雖是自幼看著你長大的,可如今你年歲長了卻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肆意隨性了,在人跟前該立的規矩還是要立得?!?/br> 與許氏一樣… 林老夫人心中也早就是拿柳家當做親家來看待的,就是因為如此,有些話她還是要和霍令儀囑咐清楚。馮氏為人雖好,可再好的人成了婆婆總歸也免不得要把人挑出個三五六七分來,晏晏以后要嫁到柳家,這性子卻還是得改一改,沒得日后吃了虧。 霍令儀心下明白,面上卻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裝了幾分糊涂嬌嬌說道:“祖母這話怪是冤枉人的,晏晏哪回沒規矩了?” 林老夫人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便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總歸離晏晏出嫁還有幾年,她心中倒也舍不得如今就拘著她…她想到這便也未再說什么,只是握著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跟著才與許氏說道:“好了,你們去吧?!?/br> 許氏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后是又與林老夫人打了一禮才攜著霍令儀往外頭走去…玉竹親自打簾送了她們出去,外頭的婆子、丫鬟眼瞧著她們皆恭恭敬敬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聲:“恭送王妃,恭送郡主?!?/br> 林氏和霍令德剛過來請安,聽見這番聲響便止了步子。 此時日頭正好,林氏立于這樹蔭之下抬眼往前看去,便見不遠處的許氏和霍令儀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擁著往這處走來,待又見她們二人今日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林氏袖下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緊了幾分。 自打她出了那樁事后,府中的風向就變了一通… 原本以為令章中舉后會有幾分變化,卻也不知道那個老虔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頭日露了幾分笑顏之后便再未說過一句好話,就連昨兒個令章出門也不曾見她說些什么…反倒是待許氏的態度日漸好了。 如今這府中上下誰不知道她林氏是真得落魄了,那些以往奉承、巴結她的那些人也早就在暗地里轉了風向,容安齋的那些人除了云開都是新送進府中的,平日想差她們做些事也是千難萬難的。 林氏想到這,袖下的指根便又壓了一回皮rou,等到那痛楚散開,她才終于忍下這口氣回過神來…她看著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拉著霍令德屈膝朝兩人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給王妃、郡主請安?!?/br> 許氏聞言是止了步子,她低垂著一雙平靜的眉眼看著跟前的林氏,面上沒有什么余外的情緒,聞言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都起來吧?!?/br> 對待林氏,她早年也是有過幾分怨恨的… 說到底女人啊,總歸是希望夫君從頭到尾就是自己一個人的??山浟诉@須臾歲月,那些怨恨也早就隨著時間消失得一干二凈了…因此眼見林氏如今這幅模樣,她也未說什么,只是挽著霍令儀的胳膊繼續往外頭走去。 等到這一行人離開,林氏和霍令德才站起身。 身旁的霍令德眼瞧著這幅模樣,心中自是不忿,口中也免不得輕聲說上一句:“母親,我討厭她?!?/br> 她討厭霍令儀,討厭她永遠這樣俯視著她,絲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傻丫頭,你胡說什么!” 林氏聞言忙握著霍令德的手捏了一捏,眼中也帶著幾分警告,等霍令德噤了聲她才松開手,跟著是半側了身子朝許氏兩人離開的方向看去。她微微半側的臉頰隱于那樹蔭之下,恰好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豈止是討厭? 她恨不得讓這兩個人永永遠遠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林氏想到這,袖下緊攥的手便又忍不住多用了幾分力道。 “母親?” 霍令德見林氏遲遲不動身便輕輕喚了她一聲:“您怎么了?” 林氏聞言總歸是回過神來,她松開袖下緊攥著的手,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什么…”她收回了眼,面上也斂盡了所有情緒,而后才又平聲一句:“走吧,我們也該向你祖母請安去了?!?/br> … 柳家位于七遠巷,距離烏衣巷還是有段距離。 好在今兒個街道之上并不擁堵,霍家一行人在路上約莫花了半個時辰便也到了。柳家門前早已候著人,瞧見馬車停下便忙迎了過來,等到許氏和霍令儀由人扶著走下,那打首的丫鬟便領著人恭恭敬敬朝她們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給王妃、郡主請安,夫人知曉您二位來早早便讓奴在這候著了?!?/br>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跟著一句:“外頭天涼,兩位貴人且隨奴進屋吧?!?/br> 許氏聞言是笑著點了點頭,她由知夏扶著往前走了幾步,臨來卻發現霍令儀并未跟上便又轉了身子朝她看去。待瞧見霍令儀一副怔楞出神的模樣,許氏便又折回了身子,她握著霍令儀的手,跟著是又輕輕喚了她一聲,等人回過神才問道:“怎么了?” “沒事,許是昨兒夜里未曾睡好…” 霍令儀這話倒也不假,她昨兒夜里的確未曾睡好,只是先前出神卻是因為記起了前塵往事罷了。 柳家于她而言大抵是除了信王府以外,最為熟悉的一個地方了…年幼時跟在柳予安的身后滿院子亂跑,長大后倒是知曉幾分規矩了不再日日跟在人的身后,可這柳家的每一處地方她卻都極為熟悉。 這兒的許多地方,都曾有著她和柳予安的記憶。 看著這朱紅大門,仿佛還能記起當日她一身婚服坐在喜轎之中被人抬進去時的模樣…歡聲笑語、賓客晏晏,那聲聲喜樂之下是她未曾遮掩的歡喜。 霍令儀只要想到這,心下那股子厭惡的情緒卻是怎么也遮不住… 許氏聞言,緊蹙的眉心卻還是未曾松開。 她仍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問道:“當真沒事?”她總覺得晏晏有些不對勁。 霍令儀看著母妃面上的擔憂,終于是斂盡了心底那些思緒,她挽著人的胳膊面上重新化開了一個笑,口中是跟著一句:“當真沒事,只是記起了些舊日時的一些事罷了?!?/br> 許氏聞言是又細細看了霍令儀一回,待瞧見她的面色不似先前才松了一口氣,她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后是繼續邁了步子由丫鬟引著往里頭走去…文遠侯府約莫是三進院落,大抵是經了年歲這宅子也有了幾分歲月的光景,不過其中的布景卻極為清雅,隱約還透著幾分江南的味道。 而府中的下人不拘是主子跟前得臉的,還是灑掃的婆子、丫鬟,也都很知規矩。 許氏終究是出自英國公府,即便近些年不曾出門聚宴,可該有的眼界卻還是有的。她瞧著這幅模樣心中待柳家和馮氏的好感便又多了幾分,連著府中的下人也是這般知禮懂規矩,可見這門第清雅沒那些糟亂事。 晏晏日后嫁過來倒也毋需煩心什么。 霍令儀自然也瞧見了母妃面上的神色,她心中大抵也是猜到了幾分。 馮氏在打理后宅內院和這些婆子、丫鬟的身上確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因此這文遠侯府雖然在燕京城排不上名號,可但凡來過這府上做客的卻沒有一個是不夸贊的…可即便掩藏得再好、裝飾得再得體,這假得終歸是假得。 … 馮氏是在自己的院落接待得她們,她早先便得了消息,這會便在那廊下候著,眼瞧著她們走近便笑著迎了過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她這話說完是笑著握了握許氏的手,一面是引著兩人往里頭走去,一面是柔聲與許氏說道:“原本該早請你們過來,只是怕你府中有事這才耽擱了?!?/br> 許氏聞言便也跟著笑了一回:“其實該是我請jiejie來家中做客,只是家中事務委實忙亂了些,沒得怠慢jiejie?!?/br> “你我相識十余年,哪里需得這般客氣…”馮氏這話說完便又朝霍令儀看去,自打上回清平寺一面之后,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見霍令儀了,如今眼瞧著她這幅打扮,即便是素來沉穩的馮氏也忍不住晃了回神。 可也不過這會功夫—— 馮氏便回過神來,她的面上仍舊掛著一抹笑,是道:“我依稀還記得幾分你小時候的模樣,未曾想到這歲月過得這么快,當初還只是一個小豆丁似的丫頭如今竟也出落得這般好看了…”她這話說完是又笑跟著一句:“信芳得等散值了才能回來,你若是覺得無聊不如四處去走走?” 霍令儀聞言倒也輕輕笑了一回:“外頭天寒地凍的,我也懶得出去,倒不如陪著母妃和您說話?!彼@話說完是又輕輕“咦”了一聲,眉眼帶著幾分疑惑:“伯父今兒個又不在家中嗎?我已許久不曾拜會他了?!?/br> 馮氏聽得此話面上的笑卻是有一瞬得凝滯,可也不過這會功夫,她便又重新恢復了面色柔聲說道:“他近來迷上了字畫,這會估摸著是在書房?!彼@話說完便又帶著幾分無奈:“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最喜這些東西,每每尋著一副便歡喜得不行,即便不用飯也得獨自好生研究一番?!?/br> 許氏聞言是輕輕笑了下,陪著人說著話:“侯爺既有事也就由他去吧,何況咱們說話,他也不方便?!?/br> 馮氏聽得許氏這話,面上便又掛了個笑,口中是道:“正是如此,咱們女人家說話,他一個大老爺們在,反倒讓我們拘束了?!?/br> 幾人是又說了會子話,丫鬟便奉來剛剛煮開的茶水。馮氏是親自取了一盞奉于許氏跟前,口中繼續說道:“我知你怕冷,這是武夷山那處送來的茶,茶性偏熱,吃起來正好可以暖一暖身子?!?/br> 兩人這廂說著話… 霍令儀是捧著一盞茶,不動聲色得朝杜若那處看了一眼。 杜若知意便半彎著腰身與她說了一句。 霍令儀聞言卻是落了手中的茶盞,一雙遠山眉也緊擰著,連帶著聲也帶著幾分斥責:“你這丫頭,怎得這般失禮?” 馮氏先前正與許氏說著話,聞聲便看了過來,待瞧見霍令儀面上的慍色,又瞧了回她身旁丫鬟那副又羞又臊的模樣,她心中便已有了幾分明白。她笑著把手中的茶盞落于一側,而后是與身旁的丫鬟說道:“你領那位姑娘出去吧?!?/br> 杜若聞言忙朝人謝了一聲,又打了個禮才跟著人往外退去。 … 等到杜若回來的時候—— 霍令儀正握著一盞茶站在窗外看著外頭的光景,眼瞧著杜若過來,她握著茶盞的手便又握緊了幾分。 杜若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待至人跟前便又半彎了一段脖頸替人剝著果子,跟著是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奴去查過了,文遠侯今日的確在府中,不過不是在書房而是在花園…”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口一句:“您想得不差,這會文遠侯正和那位秦氏待在一起?!?/br> 霍令儀聞言握著茶盞的手終于松開了幾分,她微微掀了一雙眼簾朝那木頭窗欞外的光景看去,半句話未說,面上卻是露出了一道似有若無的笑來。 第41章 屋中馮氏與許氏還在說著體己話,大抵都是些兒女間的趣事, 或是些舊日里的事兒。許氏平素也是個少言寡語的, 可與馮氏待在一道倒也說了不少話, 連帶著面上也是一派笑意…一屋子笑語晏晏, 氣氛甚是熱絡。 霍令儀耳聽著這些話, 面上沒有什么變化,心下卻難免有些不喜。 馮氏向來是個長袖善舞、能言善道的, 這說得話又都是母妃歡喜的,何況母妃心中本就拿馮氏當未來親家來看, 與人說起話來自是也要比旁人熱絡幾分。這若是放在平日,霍令儀眼見母妃這般開懷心中自是高興的,可如今母妃面對得是馮氏、身處得是柳家這個鬼地方,她又哪能高興起來? 霍令儀想到這是把手中的茶盞往幾上一擱,而后是握著帕子拭了回唇邊的茶漬,跟著才抬了臉與許氏說道:“母妃,我想出去走走?!?/br> 她這話剛落, 許氏還未曾開口。 馮氏便先擰頭朝霍令儀看來, 她的面上仍舊掛著素日的笑,連帶著聲音也是一派溫和意:“早知你是個待不住的,這回比往日倒是好上不少, 還陪著咱們多坐了幾刻?!?/br> 她這話說完是又笑跟著一句:“知你喜魚,打前幾日信芳才從外頭尋了不少錦鯉過來,這會正在千碧池里放著呢?!?/br> 馮氏這話一落,便又與侍立在身后的丫鬟說道:“芷湘, 你且領著郡主去那處瞧瞧?!?/br> 霍令儀聞言是把唇邊的帕子收攏于手心放于膝上,而后才又輕輕笑著回道,她說話時眉眼彎彎,連帶著聲音也要比平日多幾分嬌俏:“我也不過是四處走走,哪里需要旁人伺候了?何況那千碧池我也不知去過不少回了,伯母這卻是拿我當外人了?!?/br> “這…” 馮氏聞言卻是難得有了幾分躊躇,她自然知曉霍令儀熟路。 柳、霍兩家素來交好,霍令儀從小也算得上是在柳家長大的,只怕這府里剛進門的丫鬟都沒她熟門熟路??伤屟诀哳I著卻不是擔心霍令儀會迷路,而是…馮氏袖下握著帕子的手收緊了幾分,雖說前頭丫鬟才來稟言道是“侯爺和那位都在屋子里待著呢”,可她這心中難免還是有幾分擔憂。 那個賤人素來就不是個本分的,若是她慫恿著侯爺出來行些混賬事讓人撞見了可如何是好?只是往日霍令儀來家中也從來不曾讓人領著,若是今兒個強讓丫鬟領路難免她們會多心。 馮氏心下思緒轉了幾回,一時倒也想不出個什么好辦法… 霍令儀自然察覺出了馮氏面上的躊躇,她心下好笑,面上卻是沒有半分變化,只是半歪著頭朝人看去,明艷的面上帶著幾分疑惑,口中也跟著一句輕問:“伯母,您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