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嗯?” 霍令儀回過神,她看著李安清面上的擔憂,倒也知曉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未說,只是握著李安清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事,我們走吧?!?/br> 李安清聽得這話,又見霍令儀的面上果然沒有旁的情緒才松了一口氣…她生性樂觀為人又素來直爽,這會便笑挽著霍令儀的胳膊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 李安清所住的地方名喚月出樓,不同別府閨繡所住的屋子,她住得卻是兩層樓高的繡樓,位置也極好,若在二樓往下看去的時候,大抵能把這李家的景致皆收于眼中。 這處原是李家那位早逝姑太太李清歡的故居,自打李安清去歲歸府,程老夫人便又著人替她重新拾掇了一回。 李安清對這繡樓格外滿意,這會便領著霍令儀逛著,一面是笑著與她說道:“打小我就想住這兒了,只是那會母親嫌我年歲小不肯讓我單住,后頭我們一家又去了外頭…去歲回來的時候,祖母說是要把這繡樓給我的時候,當真是把我高興壞了?!?/br> 這也難怪李安清會如此高興。 這繡樓雖久未住人,可不管是外處還是里頭都保護得極好,外頭的紅木梁上皆刻有壁畫,里頭的家具大抵已經了一段塵封的歲月卻半分都不顯舊,反倒是因為這年歲的緣故越發呈現出幾分奢華之態。 李家行事素來低調,即便是內宅屋中也鮮少有鋪張浪費的。 可這位姑太太的屋子卻算得上是樣樣精致,件件華貴,可見這位姑太太早年還在的時候就格外受寵…霍令儀對李清歡的了解其實并不算多,她進府也不過一年,平時也鮮少會有去打聽旁人事情的愛好,倒是從紅玉口中聽過一回,卻是說這位姑太太死得時候才十七歲。 那個時候,霍令儀聽到這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存了幾分嘆息。 十七歲… 多好的年紀啊,竟然就這樣香消玉損了。 未曾留下一子半女,就連婚嫁也不曾,竟就這樣去了。 李安清先前還在與霍令儀說起這屋子里的趣件,這其中有不少都是李清歡的舊物,自然也有些是李安清從外邊帶來的稀罕物件…只是遲遲未聽到人說話,只當人是厭煩了,便止了話頭小聲問道:“霍jiejie,可是我說得太多,你聽煩了?” 她這話說完又有幾分不好意思,連帶著小臉也紅了幾分:“你莫介意…我阿娘就時常說我,若是起個頭就沒完沒了,你若是覺得煩了我們便去樓下用茶?!?/br> “你說得很好…” 霍令儀握著李安清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也跟著一句:“這些東西我的確未曾見過,倒是頭回開了眼界?!彼@話卻并沒有半點虛詞,李家二爺李懷彥如今任鴻臚寺卿掌四夷朝貢,瞧見的好東西自然不少,李安清這屋子里的物件的確算得上是稀罕。 李安清聽她這話才松了口氣,她可是頭回交友,還真怕霍令儀覺得她煩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也不準人跟著挽著霍令儀的胳膊走上了二樓,臨來卻又讓她稍候,自己便從一個箱籠之中取出了一副畫卷捧到了霍令儀的跟前…那畫卷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了,保護得卻極好。 霍令儀看李安清這幅神神秘秘的模樣,還當她是要給自己看什么稀世名畫,心中自然有幾分好奇…她可是記得,李安清與她一樣最不喜這些書畫之物。 她也未曾說什么,只是隨著李安清的動作朝那畫上看去,一面是聽李安清小聲說著:“這畫是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從一個花瓶中尋見的,問了身邊的嬤嬤才知曉這畫上的人就是我那位早逝的姑太太…” “說來也奇怪,我在家中極少聽見長輩說起姑太太,往日更是連一副畫像也未曾瞧見?!?/br> “上回嬤嬤還讓我把這畫燒掉,我覺著可惜便私下留下來了…”李安清的聲調雖然輕,卻還是帶著幾分可惜:“李家這幾代總共也就出了我和姑太太兩個姑娘,怎得姑太太長得這么好看,我卻是半點也沒承到?” 霍令儀看她這幅作態不免失笑出聲,她順著李安清的話朝眼前這副畫看去…畫上的女子約莫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女子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歲。 這的確是一位美人,生動而又鮮活的美人。 不同霍令儀的美—— 畫中的女子是嬌俏的美,眉目秋波,櫻口紅唇,她只這樣站著看著你…就讓人忍不住想把這世間的好東西捧到她的眼前。 霍令儀的眼一點又一點磨過那幅畫,耳聽著李安清在耳邊說道,她時不時也應上一聲,卻在看到畫上女子腰間所系的香囊時止了聲…即便年歲久遠,可這幅畫大抵出自天下大家之中,無論是衣服上的紋路,還是扇上的花樣皆清晰可見。 這只香囊… 霍令儀輕擰了眉心,她總覺得在哪里看到過。 只是還不等她再細細看上一回,底下便傳來丫鬟的輕稟,卻是李家這位二夫人請她們過去…李安清生怕人上來自然不敢耽擱,忙把手中的畫一收又細細放到了老位置,便拉著霍令儀下去了。 … 等到霍令儀回去的時候也是日暮四斜的時候了,李安清親自送她出的府,只是還未至門口倒是又遇見了一個人…卻是李家這一輩的大公子李安和。 李安和看起來似是有些局促就連雙耳也泛著紅,卻還是走了過來朝她們打了一禮。 李安清看著他,臉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她仍舊挽著霍令儀的胳膊一面是笑著與她介紹起人。 霍令儀聞言也只是笑了笑,她朝李安和點了點頭未說什么… 天色已遲,九如巷和烏衣巷的距離雖算不上遠卻也不近,霍令儀不等李安清再說什么便告了辭。 李安清雖然覺得可惜,只是天色已晚她也不好阻攔,只相約過幾日再敘便放人走了。 霍令儀由杜若扶著她往外走去,等上了馬車,杜若把車簾落下才開口說道:“這位李大公子瞧起來和外界所說的倒是不同?!?/br> 外界常言這位李大公子風光霽月有神仙之姿,可先前瞧著卻像是個愣頭青似得。 還有一話,她卻未曾說… 雖然不過那會功夫,可那位李大公子朝郡主看過來的眼神卻有些不尋常,倒像是喜歡郡主似得。 “這世間傳言的確有許多虛虛實實的地方,不過這位李大公子卻是個不錯的…”當年她以那樣的身份嫁給李懷瑾自然免不得受些冷言冷語,有一回在外頭的時候,還是這位李大公子過來幫了她。 平素溫潤的清貴公子,那回卻是句句誅心,直把那姑娘惹哭了才停。 只是后來,他看向她的時候哪里還有先前那副凜然義氣?臉紅耳臊得,連句“嬸嬸”也喊不全。 霍令儀想到這便又輕輕笑了一回。 … “主子,人已走了?!?/br> 陸機朝眼前人拱手一禮,待這話落,口中是又跟著一句:“走的時候,大公子也去送了,屬下看著大公子那副樣子…倒像是對信王府那位小主子有意?!?/br> 李懷瑾仍舊立在廊下,外頭是日暮晚霞的天,而他就這樣負手看著,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說了句無邊無際的話:“柳家的確不是一個好的歸處?!?/br> “那…” “先看看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肥章奉上,明天的更新還是在凌晨零點哦,仍舊會有紅包雨~】我們的男女主終于真正意義上見面了,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了!雖然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不過我相信說話牽手的日子已經不會太遠啦,哈哈哈~ ps:這里提及的李清歡是李家太爺(已經故去的老定國公的胞妹,和程老夫人同輩),所以用得是姑太太的稱號(應該是木有錯吧,對于這些稱呼永遠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懵),這個人物雖然已經仙逝了,但是戲份還是很重的,大家可以合理猜測~ 第29章 英國公府許家位于青蓮巷,此處早年間也算得上是勛貴名門的聚集之處, 只是歲月翩躚, 燕京城又另辟了幾處福地, 大多得天子寵信的士族勛貴也都搬到了別的地方…這青蓮巷反倒是越發沒落了起來。 如今但凡是家底殷實的皆能在此處買上一座宅子—— 這些人之中又以商戶居多, 連帶著這好好的一處地看起來猶如三教九流般混雜, 委實顯得有些不堪入目。 馬車還在小道上行駛,路道雖平整, 可那外頭的紛擾聲卻是未加遮掩得傳入了馬車之中…許氏看著低垂著眉眼看著冊子的霍令儀心下止不住便又生了一抹擔憂,這些年, 晏晏不肯來這處便有這個緣故。 許氏心下也有些難堪,早年之間,這青蓮巷還是燕京城中最為繁華的巷子。 你但凡出門,遇見的不是公府的便是侯府的,各家各戶皆是身份尊貴之輩,即便是那些小廝、丫鬟也都是各個有禮有節,哪里是如今這般模樣? 許氏想到這, 心下止不住便又漾出一聲嘆息…這些年, 哥哥、嫂嫂不被燕京城的貴人所喜,其中自然有哥哥那紈绔的名聲在外,卻也有一部原因是因為這青蓮如今巷魚龍混雜。士農工商, 貴人圈中最不喜商戶,他們是覺得許家在這處住得久了也沾了那商人的習性。 霍令儀自然也察覺到了許氏低落的情緒,她抬眼朝許氏看去,見她面容帶愁、眉心微蹙…霍令儀的心下便已有了幾分明白, 她把手中的賬冊一合置于一處,親昵得挽了許氏的胳膊柔聲說道:“母妃在想什么?” 許氏聽她發問也已回過了神,這會便笑著伸手覆在了霍令儀的發上,口中是跟著一句:“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一些事…”她一面憶著那往昔的事,一面是柔著聲繼續說道:“你祖父還在那會,這青蓮巷還很是熱鬧。那會也不像現在,各家各戶比鄰而居關系很是親厚,平素門庭也不必關想去哪兒便直接通報一聲便是,觥籌交錯的還有幾分前人先賢風范?!?/br> 她說這些的時候,面上一直都是帶著笑的… 只是在說及如今的時候,許氏的聲音免不得還是低落了幾分:“這才過了多久,這世上的許多事都不一樣了?!?/br> 霍令儀聽出許氏話中愁緒便握著她的手說道:“這世上一瞬一個變化,的確難測,不過…”她把話兒稍停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不過這親人之間的血緣牽絆卻是不會變的,以往是我不懂事才在心中把人立了高低之分,其實舅舅一家一直都是很好的,我還記得小的時候舅舅還背著我放過風箏、騎過馬?!?/br> 幼時的事她已有些記不太清了,只是如今細細想著卻也能記起幾樁… 記憶中她那個舅舅還不似如今這般,那個時候的他也是意氣風發的,盡管如今經了歲月他的名聲是越發不好…可是說到底,他終歸也還是她的舅舅,是這個世上她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許氏這還是頭一回聽霍令儀說起這些,一時竟也有些回不過神…她低垂著一雙略顯怔楞的眉眼還未曾說話便又聽霍令儀繼續說道:“以后您若想來便來吧,我若有空也會陪著您過來的…他們是您的親人,您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br> 這句話落,許氏終于還是忍不住泛紅了眼眶,她環著霍令儀的肩,心下猶如驚濤拍浪一般遲遲未有個消散。 這么多年,除了年頭、節里她鮮少會過來…她從來不在乎外人的目光,可家人的想法她卻不得不考慮。她知曉哥哥的名聲不好聽,也知曉晏晏心中的不喜,因此即便心中再怎么想再怎么念,她還是舍了。 哪里想到,如今她竟能從晏晏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許氏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剛張了口倒是眼淚先落了下來…這一番模樣卻是把霍令儀嚇了一跳,母妃性子雖柔和卻鮮少哭,除了父王歸天的那一日,這么多年,她還真的從未見母妃哭過。 霍令儀思及此忙坐直了身子,她取過帕子替人小心翼翼擦拭著,口中是又另跟著一句:“可是我說錯了什么,惹母妃傷心了?” “不是…” 許氏握著霍令儀的手背輕輕拍了一拍,示意無礙:“母妃只是高興,我的晏晏長大了?!彼捠沁@樣說,只是眼淚卻還是沒個盡頭。 隨行的程嬤嬤瞧著這幅畫面忍不住也泛紅了眼眶,她也是打許家出來的,待許家自然有深厚的感情…這些年王妃心中的苦,旁人不知,她豈會不知?一面是自己的娘家,一面是自己的兒女,舍了哪兒都痛心。 好在,如今郡主是真的長大了,知道疼人了。 程嬤嬤想到這便又忍不住破涕為笑,她一面是握著帕子拭了淚,一面是幫著霍令儀勸說起許氏:“王妃且莫哭了,馬上就到了,若是大夫人瞧見怕是又該心疼了…” 許氏聞言總歸是止住了淚,她重新凈了回面,知秋忙又替人補了回妝,等一應拾掇好,英國公府便也到了。 … 故去的英國公早年也是武將,平素行來走往為著方便那門庭也未曾建多少階梯,馬車便徑直通由右側門往里駛去,等到了一進院落的影壁之處才?!瓗讉€丫鬟先下了馬車,跟著許氏和霍令儀也由人扶著走下了馬車。 許家早先就得了信,這會影壁那處也早已侯了人。 兩人甫一走下便聽到那處傳來一道女聲,聲音清越還帶著幾分詩香書氣浸染出來的溫和:“阿嫻、晏晏,可把你們盼來了?!?/br> 霍令儀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站著一位婦人,她著一身牙白色四合如意圓領袍,底下是一條松花色仙鶴銜芝馬面裙,身上并無多少飾物,通身氣質卻極其溫和,臉上時常帶著一抹笑,令人見之便生了幾分親切。 這位正是英國公府的掌家夫人,她的舅母沈攸寧。 而沈攸寧的身邊也站著一個十六余歲的姑娘,她一身柳黃色繡蕙蘭的豎領長袍,底下微微顯露出來的裙角繡著同式樣的蘭花,臉若銀盤,眉目溫和…許是見她看去,面上的笑便又濃了幾分,口中是喚她:“晏晏?!?/br> 這位卻是英國公府的嫡小姐,她的表姐許瑾初。 許氏眼瞧著她們,先前還平復的心情此時便又起了幾分波瀾,她握著霍令儀的手走了過去,離得越近,那股子思緒也就越發不能平復…她的唇畔一開一合,卻是掩不住的激動,等過了許久她才開了口:“嫂嫂,謹初?!?/br> 沈氏瞧著許氏這幅模樣,心下不免也有些感慨。上回見時還是信王的消息傳到燕京的時候,只是那會許氏正是大悲大痛之際,府中來往的人也實在太多…她們兩人之間也未曾說上什么話。 她手握著許氏的手還不及說話,便見霍令儀也朝她們福身一禮,口中跟著一句:“舅母,表姐?!?/br> 聲音溫和,禮數周全,卻是讓沈攸寧和許瑾初都怔楞了一回。這么多年兩家平素也鮮少走動,即便是年里年節,大多也只是許氏一個人來上一回,就算霍令儀也跟著一道來了也不過是清清冷冷打上一禮,何曾有過這樣溫和的時候? 即便是素來端莊的沈攸寧,這一時之間也有些未曾回過神來。 不過沈氏終歸歷事頗多,即便心中有驚有疑,可也不過是那會子功夫的事…她笑著彎下腰肢握了霍令儀的手,面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就連聲音也未有一絲變化:“都是一家人,何需這樣大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