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女嬰在后世的農村還不大值錢,福利院大把健康的女孩沒人要,倒有大把男孩被拐走,現在才到哪兒?管平波不以為意,養上十幾年長大了,放去各處小學做老師,亦是極好的人選。橫豎養的起,就怕養不活,遂問:“養的山羊產奶供的上么?” 張四妹搖頭:“孩子太多了,只好山羊奶伴著米糊糊。你上回使人告訴我畫的統計曲線畫出來了,死亡率有降低。然則不知是不是天暖的緣故。冬天那一批,著實是抱來的路上凍的狠了?!?/br> 這是沒法子的事,管平波看的挺開,笑問:“大些的孩子們呢?” 張四妹道:“康大姐她們做活勤快,只太累了,識字顧不上。連最小的袁三姐都要幫著看孩子。我看營地規劃有學堂,只怕便是蓋好了,也沒空上學?!?/br> 管平波道:“無妨,人員充足了她們就可上學了。梁州那處,多的是無路可去的婦人,到時候一并帶來看孩子便是。大些的女孩子盡可能騰出時間讓他們學習,你瞧見了,如今識字的人這么少,一點都不好使?!?/br> 張四妹應了。又回報了些保育院的瑣事,并替養兔場的王小四做了報告,天色漸漸黑沉,才收住話頭。 被梅州折騰過,譚元洲覺得梁州怎么看怎么順眼,連當地豪強都慫的可愛。就在飛水的營地即將完工時,譚元洲也吞下了梁州全境。高額的賦稅下,地主的負擔也不少,五成的地租算極厚道,但一樣會把農民壓死在土地上。這一土改,地主固然心生不滿,但廣大人民群眾絕大多數時候是喜聞樂見的。轟轟烈烈的大建設在梁州的角角落落遍地開花。一個個帶著圍墻的鄔堡成形,有效的抵御著野豬對田地的襲擊。亂世一大奇景,便是農民沒地種,荒地沒人種。圍墻一圈,又得了開荒五年不用繳納任何地租的承諾,梁州的失業農民漸漸聚攏在了村子里。 華夏的子民,對土地的感情之深,早已融入了骨髓。但凡有地可種,多數就在土地上耕耘到死了。石竹土改的最早,隔壁幾縣早眼熱不行。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就是有一塊可以耕耘的土地。沒有產權,卻有一口氣十年的契約;三成的地租,比自耕農上繳朝廷的還少。幾乎相當于自己的地。如此誘惑下,各大匪寨里,小嘍啰一個個的跑路,悄悄的下山,裝作流民,被統計進了村寨,重新擁有了戶籍與土地。梁州的匪患在戰兵與分田的雙重打擊下,很快銷聲匿跡。梁州這塊地,至此時,方算吞下了。 巴州,君山島上,竇家的各個院落,都在糊新的紗窗。竇家用的紗輕薄透亮,就不似苧麻的結實。家中老鼠多,養了幾只貓兒,不定哪天一爪子,紗窗就壞了。再有雨打一打,日曬一曬,總歸三兩個月就要換上一回。練竹看著人換紗窗,順手從箱子里翻出幾匹蜀地的單絲羅放在一旁,又點了二百銀子,叫送去去打全套的金項圈金手鐲回來。這些都是給甘臨預備的。 管平波提出的兼祧之法,于練竹而言無異于再造之恩。想著竇向東回來之前,她母親看她的眼色,生生打了個寒顫。她一生無兒無女,竇懷望原先就同她不親,如今更是從“兒子”變成了隔房的“侄子”,更不相干。雖竇宏朗待她如舊,她總得為將來打算。管平波不難相處,因她的一句話,練竹都不消搬出正屋,只把東間翻新過一回,待到將來管平波回家時來住??僧敿业膿Q了人,該做的表態須得做。練竹就把主意打到了甘臨身上,按著季節,月月有新東西送往石竹。甘臨還小,不過做給管平波看罷了。 丫頭們來回穿梭,誰都不敢怠慢送去石竹的東西。貝殼即將臨盆,左右都不得勁,問練竹討了個差事,往肖金桃處領那西洋來的花露水。當家太太換了人,卻因管平波常年在外,底下的人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同。二房的內務還在練竹手中——便是想交,管平波也未必稀罕的接。一路上與相熟的人打著招呼,一徑走到了肖金桃的正院。 明晃晃的日頭掛在頭頂,照的人眼暈。正院的大小丫頭仆婦,都在廊下打盹。貝殼走到院內,一個仆婦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三兩步到跟前,低聲道:“老太太睡了,姑娘晚些再來吧?!?/br> 貝殼奇道:“老太太從來不睡午覺,今日怎地睡著?可是身上不爽快?” 仆婦笑道:“并沒什么不爽快,昨夜睡的不香,略歪一會子?!?/br> 貝殼無法,只得退出門外。沒走兩步,就叫曬的頭暈。怕中暑,忙走到樹下避一避。卻是臨產的孕婦多被胎兒壓著膀胱,一時有些尿急??纯醋笥?,正院離的最近,又往回折,欲借個廁所方便。才到門口,就聽里頭細細碎碎的說話,似提到了她的名字,不由站住,側著耳朵聽。 說話的人聲音壓的很低,貝殼聽不真切,又往前走了幾步,就聽那人道:“算算日子,就這個月了吧?” 另一人道:“夏天生好,雖坐月子熱,孩子容易養活。貝殼是個有福的,二房盼兒子,眼都盼綠了?,F又挑了兩房,缺兒子缺的發慌哩。你說貝殼這一胎,是算咱們家的,還是算那一家子的?!?/br> “當然算咱么家的了?!蹦侨说穆曇魩Я诵@奇,音量稍稍提高了些,“你不知道?老太爺說了,她生的若是兒子,當下就要抱去飛水,給二太太養哩!” 聽得此話,好似憑空一個焦雷,把貝殼的腦子都炸裂了!她雙手扶住墻,呼吸急促,卻覺著喘不過氣來。沿著墻滑下,手扶在了肚子上,眼淚噴薄而出。為什么?為什么?胡三娘生了竇懷望,不也沒抱給練竹么?為什么她的就要送去飛水?幾百里水路,在飛水養上幾年,還能記得她個親娘么? 想到此處,頭暈目眩的貝殼一個激靈。她不能認命!孩子是她懷的,是她生的,憑什么給人?你管老虎有本事,就自己生去!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攥緊了衣裙,踉蹌著往院中尋竇宏朗去了。 =================== 第38章 恫嚇 竇宏朗看著跪在他腳底的貝殼,面無表情。竇家與管平波幾度分分合合,皆因雙方沒有真正的利益相關過。扶正管平波與送給她一個兒子,是竇向東去飛水時就議定的計謀。不張揚,全因不欲刺激孕婦,更不知貝殼懷的是男是女。管平波的性子他十分清楚,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湛诎籽赖恼课恢?,她看的恐怕還沒有竇家給的物資重?;橐霾贿^是場交易,嫁進家門二十載的練竹,說休也就休了。練竹也曾與他哭訴過,落得今日下場,全因沒有子嗣。然則光武帝劉秀的元配陰麗華,他心心念念追求過的豪門之女,又沒生兒子么? 經歷使人成長,竇宏朗被局勢裹挾著忽上忽下。從石竹歸來后,縱然不甘竇向東大力扶植竇元福,卻是再找不到出路;肖金桃亦徹底失去了手中權力,乃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內,母子兩個都心灰意冷。竇元福驟然的寬容,不知是真是假。但竇家總算維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可造化就是如此弄人。趙猛冷不丁的看上管平波,逼的竇家不得不作出應對。隨著管平波的扶正,竇家又一次暗潮涌動。竇宏朗母子沒有任何動作,但底下就已人心散亂。竇宏朗曾在圈外,只關心風花雪月,從不考慮其它,故看不懂家中角力。被推入漩渦中,當局者迷,眼花繚亂,更看不清方向。待他為了家族,放棄與管平波聯盟,退出石竹飛奔回家報信后,終于知道何謂旁觀者清。 練竹被休棄時的絕望,死里逃生時的狂喜,幾個月來對甘臨小心翼翼的奉承與討好,似一把鈍刀,把他片的血rou橫飛。每一刀都清晰的告訴他無用之人的下場。貝殼的哭泣聲聲入耳,又一次提醒了他。時至今日,竇向東到了恨不能誅殺管平波的地步,卻還是犧牲了貝殼,拿著貝殼的骨血做交易的籌碼。并非管平波多強,多值得竇家討好,僅僅因為貝殼之于竇家,太微不足道。 貝殼扯著竇宏朗的褲子,越哭越委屈。竇宏朗子息單薄,一屋子女人,哪個都難成胎。貝殼實作不來送走一個再懷一個的美夢!胡三娘管平波,不都是生了孩子后,再無動靜了么?她腹中的胎兒,很有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竇宏朗輕輕嘆口氣道:“庶子給嫡母養育,理所當然。你雖年紀小,也應聽老人們講過,你三老爺到底是誰屋里長大的。天下正經人家,就沒有小老婆帶孩子的理?!?/br> 貝殼聽得此言,哭的差點背過氣去:“老爺還騙我,若打算拿他當個庶子,何必送去飛水,又何必瞞我到今日?”分明,就想抹殺了她的存在!她至今日方知,為何她依舊只是個通房,為何沒像胡三娘一樣懷孕即抬做姨娘。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個孩子,將來不會知道誰是親娘,而無功無“育”的她更沒資格做姨娘。她只能一輩子做通房,待年老色衰之日,混跡在仆婦中,沒日沒夜的干活。她不想!她受夠了寒冬臘月里浸在冰涼的水中洗衣,受夠了睜開眼想的全是滿滿的活計。貼身丫頭永遠無法好生睡個覺,而沒資格做貼身丫頭的仆婦,更是沒有一刻安閑。何況,她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叫別人mama而不知她的存在?那是她十月懷胎的骨血,是她一輩子,唯一的指望! 竇宏朗有些不耐煩了,沒好氣的問道:“依你說,你想怎樣?” 貝殼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當然想留下孩子在身邊,可練竹都被休了,她又算哪一個? 竇宏朗吐出一口濁氣,無甚誠意的安撫道:“你且起來,休動了胎氣。我是個沒多少子孫福的,焉知你懷的就是兒子?若是個女兒,只怕你巴不得往她跟前送。孩子未生,你著急未免太早了些?!?/br> 貝殼怯生生的道:“若是兒子呢?” 竇宏朗心中頓生厭煩!若管平波被人撬走,竇家不定有多大的損失。管平波連練竹都安頓妥當,犯得著同貝殼歪纏?貝殼那點女人的小心思,只差沒寫在臉上,無非是想效仿胡三娘,把兒子扣在身邊,只認親娘。竇向東親自出馬都險些擺不平的管老虎,會替人作嫁衣裳?然則生育兇險,這些話不好說出來刺激孕婦,只得道:“你蠢不蠢?我做夫主的,怎好對著正妻說孩子給個丫頭養?她連甘臨都懶得帶,扔給了你大姑娘。她那脾性比我還漢子,你沖她撒個嬌,她什么不肯應?” 貝殼心中大喊,她才不肯應!哪個婦人不看重兒子!然而對上竇宏朗煩躁的表情,萬般言語,皆化作淚水,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竇宏朗被哭的腦仁疼,強行扶起貝殼,扔給了練竹。練竹早知此事,只拿話寬慰。貝殼哭個不住,引來了胡三娘。站在窗邊聽了一回,暗道不好!竇宏朗如今只有懷望一根獨苗,便是貝殼再生兒子,長幼有序,一個丫頭養的,無論如何越不過懷望。然而抱給了管平波就不一樣了!聽貝殼的口氣,竟不是在嫡母跟前教養,而是大家伙裝聾作啞,權當是管平波親生。那她的兒子,哪里還有一席之地?悄悄退回自己屋內,不停的轉著圈想法子。 至晚間,練竹一臉疲倦的把貝殼哄住,方回房休息。心里亦是對貝殼生出了百般不滿。想要母憑子貴,也得看清形勢!如今二房內外交困,她被迫出繼仇敵家,管平波則被竇向東恨的咬牙切齒。再沒個孩子把一家子串起來,將來二房何去何從二房都沒了結果,你死守著兒子又有甚用?外頭窮人生的兒子多了,三五兩銀子一個,要多少有多少。兒子不能養老,姓竇的兒子才能! 貝殼欲要臨盆,接連幾日都睡的很不安穩。半夜里醒來,想著如何留住兒子,立刻就走了困。在床上翻來覆去,借著喂奶的由頭是不行的,孩子小時不長記性,須得養到七八歲,才不易被人哄騙。又想起世間少爺同乳母親過生母的亦是不少,待孩子長大,悄悄告訴他真相,母子兩個心照不宣,亦是條出路。只不知道管平波肯不肯松口。一時又想,如此糾結,還不如是個女兒,雖不如兒子,到底下半生有個盼頭。 睜眼到天亮,貝殼累的爬不起來。她大著個肚子,練竹原就不怎么使她,如今她是隔房的丫頭,名不正言不順的練竹更不管她了。早起沒見著人,打發人來瞧了一回,便丟開了手。胡三娘亦是一夜未眠,在家等著練竹出門去給肖金桃請安的空兒,溜到了貝殼屋里。假意說些閑話,又把話題往兒子上頭引。只聽她嘆口氣道:“你是個有福的,不似我,眼瞅著就算做練太太一撥兒的,將來便是阿爺賺了萬貫家產,又跟我們隔房的有甚相干?” 貝殼有氣無力的道:“沒影的是,奶奶何必憂心?再說老爺豈會虧了自己的親兒子?!闭f著苦笑,“奶奶好福氣啊,兒子都這般大了?!蹦苡浭铝?,憑誰都搶不走。若她早幾年生就好了,養不熟的孩子,管平波未必肯要,或就不是她遭罪了。 胡三娘故意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二太太生不出,欲要抱養,你可仔細些,萬別吃了虧?!?/br> 此言直插貝殼心底,痛的她幾乎飆淚。胡三娘見狀,立刻把昨天夜里編出的無數留子去母的故事抖落出來。甚賣了還是好的,總有尋回來的一日;怕人知道,綁了石頭推到湖里活生生的淹死,連帶一家子老小都遠遠打發了,方才絕了隱患等等。把貝殼嚇的臉色發青,捂著肚子,就哎呦叫喚起來。 胡三娘拍著胸脯道:“哎喲,莫不是要生了?” 貝殼還記著胡三娘的話,抖著聲音道:“奶奶,你說我該怎么辦?” 胡三娘唉聲嘆氣的道:“誰讓我們是窮人家的女兒,看天看命吧?!庇謬诟赖?,“你若生了兒子,萬萬當心!” 貝殼眼淚撲撲的掉:“我要怎樣才算當心?” 胡三娘能有甚法子?何況就是有,她也不愿說。婦人生產何其兇險,貝殼又是頭胎,更是難上加難。她今日才知此事,連個偷龍轉鳳的計謀都來不及使,遂想了那多故事,誠心嚇上一嚇,頂好貝殼撐不過去,一尸兩命,才算趁了心愿。 貝殼肚子陣陣的痛,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要生了。胡三娘抓緊機會,手在貝殼肚子上亂摸一氣,恐嚇道:“哎喲,不好,你這孩子胎位有些不正,只怕有些難生?!?/br> 胡三娘的手一挨上貝殼的肚子,貝殼就心生懷疑,料定胡三娘定是騙她,想治死她??赡切﹤€故事又種在心里,怎生都拔不出去。胡三娘嘴上不停,竹筒倒豆子般把聽過的婦人難產之事一股腦的倒給貝殼。把貝殼嚇的捂著耳朵,厲聲尖叫! 她一叫引來了其它人,胡三娘怕擔干系,故作驚訝的大嚷:“快來人吶!快去告訴太太,貝殼要生了!” 第114章 骨折遺言 第39章 骨折 院里的仆婦聽到胡三娘的話, 嘩啦啦的往外沖,有去告訴練竹肖金桃的,有去告訴竇宏朗的, 還有些往當家的張明蕙處報的。不一時, 各處接到消息的人紛紛趕到二房, 隔著窗子問貝殼情況。 漸漸的, 貝殼的肚子越來越痛。頭胎不知產程,她腦海里盤桓著胡三娘的話,心中慌亂不已。貝殼是做活的丫頭,倒比夫人小姐的身體結實。宮口開的極快, 至八指時, 痛楚如潮水般涌來, 被恐嚇住的貝殼的心也跟著沉到了谷底。 穩婆大聲的指揮,又把貝殼拉回了現實。熬到天亮, 終于順利產下了一個男嬰。貝殼大口的喘息著, 就著穩婆的手,看見了兒子眉清目秀的臉。只消一眼, 貝殼就已明白何謂母子之情。孩子長的好像自己啊,忍不住伸手去摸, 穩婆卻抱著孩子往外, 一疊聲的喚乳母。 貝殼的腦子嗡的一下, 胡三娘的話瘋狂的灌入腦海,轟碎了所有理智。她不舍得兒子,更不想死!猛的從產床上跳下, 一把揪住穩婆,奪回了兒子。穩婆莫名其妙,肖金桃皺眉喝道:“才生了孩子,亂竄什么!” 貝殼抱緊兒子,不住的后退。練竹忙趕上來道:“你才生了孩子沒力氣,仔細摔了。來,把孩子給我?!?/br> 貝殼含著淚,連連后退:“不,我知道你們要抱走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我誰也不給!”說著,就開始大嚷,“我不給我不給!我的骨rou,憑什么給人!是我的!是我的?。。?!”話音未落,一個踉蹌就往地上栽去,練竹嚇的連生尖叫,肖金桃飛身向前,硬生生的接住了貝殼母子,卻是自己撞在了凳子腳,兩個成人的體重一壓,只聽一聲脆響,肖金桃的手臂登時骨折! 在外聽到動靜的竇向東沖進屋內,見肖金桃的模樣,險些氣出個好歹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走至跟前,扶起老妻,見肖金桃臉色發青,額頭冷汗直冒,心底狠狠一抽。為著家業傳承,他令肖金桃受盡了委屈。明知肖金桃最是殺伐決斷,卻是狠心折了她的臂膀,強行圈在后院中。肖金桃原本最得意的一頭青絲,已白了大半,身體與精力亦大不如前。竇向東才把人攙到榻上,肖金桃竟是軟軟的暈在了他懷中。 竇向東魂都嚇散了!縱橫沙場幾十年的漢子,驚的眼淚直飚。顫聲喊道:“快去請大夫!快!” 就有好幾個腳快的小廝往外狂奔。然則人能跑,船卻只能那般速度。偏生于妙手住在城中,竇向東看著肖金桃腫大發紫的手臂,氣的對著竇宏朗破口大罵:“沒卵子的畜生,一個兩個老婆管不好,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才生下你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 肖金桃只得竇宏朗一個兒子,平素里嘴上罵著,心里比誰都看的重。竇宏朗知道母親是為救他兒子受的傷,心中說不出的愧疚。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屋內新生兒傳來陣陣啼哭,把等大夫的竇向東惹的更加煩躁。 貝殼此時醒過神來,見幾個當家的臉色,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炎炎夏日中,她只覺得石磚上是那么的冰涼。 肖金桃受了傷,竇元福等人也紛紛趕到。骨折之人不敢挪動,只好都呆在產房內,等著于妙手的到來。肖金桃方才一時氣短昏了過去,此刻又悠悠醒來。手臂傳來劇痛,使得她牙關緊閉,倒不如昏著的時候好受。一輩子老夫老妻,竇向東只恨痛不在自家身上。又怕肖金桃有了年紀的人,熬不過這個關卡。好容易等來了于妙手,忙忙的接好骨,肖金桃又發起燒來。 竇宏朗急了:“便是骨折,怎地這會子就發燒?” 于妙手擅骨科,不大會診治旁的,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竇家又只得去尋旁的大夫,一來一回的折騰,肖金桃越發燒的厲害。幾個大夫會診,有說是受了驚的,有說是前日受了寒的,一團亂! 竇向東的火氣蹭蹭往上冒,練竹奓著膽子道:“要不,挪去我屋里吧,產房……不大吉利……” 竇向東不是迷信的人,此時也顧不得了,命人抬了條春凳,就把肖金桃挪回了自己院中。當家主母倒了,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哪個晚輩敢不爬過來侍疾?因請了乳母,新生的孩子倒有人照應,再無人顧的上貝殼。 肖金桃斷斷續續的燒了七八日,方才脫離險境。胳膊上了夾板,吊在脖子上,整個人都瘦的脫了形。竇向東坐在床邊,心酸的道:“兒女都是債?!?/br> 肖金桃望著帳子頂,沒有說話。巴州的女人家,活潑的占多數。她被關在后院里,什么都不能做。頭發一根根的白,話一點點的少。管平波離開石竹去飛水時,竇宏朗果斷的回家報信,讓她徹底沒了斗志。因為她發現,不管怎么走,都是死局。竇宏朗繼續留在石竹粉飾太平,不能阻竇元福積攢功勛;竇宏朗顧全了大局,更喪失了競爭力。代替竇向東南征北戰的竇元福,是真的長大了。而她的機會,錯過了就無法再回來。 麻木的看著竇向東為了穩住管平波休棄練竹,二房的勢力看著好像又要崛起,其實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然即便如此,竇向東都沒有放松對她的監視,她的心腹一個個被打發走。新來的人,把她伺候的很好,包括張明蕙,衣食住行,樣樣是竇家頂尖的??苫\中鳥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肖金桃有時候忍不住的想,要不她就去石竹看孫女算了,省的叫關在家里,等死……但她知道,竇向東不會同意,因為管平波對竇元福的威脅,太大了。 有些鳥,是不能在籠子里養的。竇向東心里清楚,卻無可奈何。他扯出一個笑臉道:“我們又添了個孫子,他那親娘,看著就不好,不如抱到我們院里來養吧?!?/br> 肖金桃沉默,良久,輕聲道:“宏朗的兒子放我們院里算什么呢?叫敬文挪過來吧?!?/br> 竇敬文乃竇元福之長孫,肖金桃并不喜歡,不過是象征意義罷了。竇向東怔怔的看著憔悴的肖金桃,她又閉上了眼。老人家哪有那么多睡眠?肖金桃日日躺在床上,大白日里更睡不著。只是不想理他罷了。竇向東不知道還能拿什么去哄她。兒孫各自有算盤,老妻同床異夢,他還未奪得天下,就嘗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獨自坐在床邊,聽著肖金桃輕微的呼吸,我們當真就再無挽回的余地了么? 飛水與巴州聯絡不斷,七月中,管平波接到貝殼生子與肖金桃骨折的消息。她親生的女兒且沒空管,別人的兒子更與她沒關系了。不過既是嫡母,少不得做做表面功夫。飛水現要什么沒什么,常規的備上些衣服鞋襪,再寫上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懇切的哀求肖金桃與練竹替她照應“兒子”。又親手抄錄了好些骨折后修養的偏方,權做孝心。 竇宏朗讀完信,有些悵然的對肖金桃道:“她不肯要兒子?!?/br> 肖金桃叫骨折痛的吃不好睡不好,精神萎靡的道:“你真舍得把孩子送過去么?” 竇宏朗苦笑:“我左右為難。這是我親兒子,送去了她手中,好似質子一般。留在家中,又怕再來個什么這個將軍那個王把她拐了去。我如今才知道,一步錯步步錯。我此前不那般天真,也落不到任人魚rou的份上了?!?/br> 肖金桃道:“所以有本事的人,愁的都與我們不同。其實想把她扣死在竇家,又有何難?把甘臨抱過來便是??上Р还苁悄惆?,還是你我,都不敢提。我們的崽兒你阿爺想怎樣便怎樣,母老虎的崽兒,便是姓竇,我們竇家上下也無人敢惹?!闭f著輕笑,“女人做到她的份上,就是此刻死了,都不枉此生?!?/br> 竇宏朗知道母親在羨慕什么,他眼睜睜的看著母親迅速的衰老,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欲多談管平波,勾起母親的難過,竇宏朗岔開話道:“阿竹說小人家不好起大名,mama看起個什么小名叫著?” 提起孩子,就想起孩子的生母。肖金桃問道:“貝殼呢?” 肖金桃好端端的遭此重創,竇宏朗把貝殼恨了個死,咬牙切齒的道:“阿爺叫人賣了?!?/br> 肖金桃不由問:“賣哪去了?” 竇宏朗搖頭:“不知道。管叫她這輩子有來無回!” 肖金桃一聲嘆息:“誰要搶我的孩子,我也要拼命的?!?/br> 竇宏朗一怔。 肖金桃悵然道:“你們男人家不懂,十月懷胎,沒生下來時便母子一體,如何舍得下?故我才不許人告訴她,哪知還是走漏了風聲?!?/br> 竇宏朗頭痛的道:“我原先最不喜悍婦,接連被這群女人折騰,竟覺出管老虎的好了?!?/br> 肖金桃噗嗤笑了:“她如今是你正經的老婆,你喜歡,去飛水團聚便是?!蹦闹^卻是一陣的咳。竇宏朗手忙腳亂的倒蜂蜜水,肖金桃連喝了好幾口,都壓不住。足足咳了半刻鐘,才慢慢減緩。 竇宏朗端著蜂蜜水,盯著肖金桃臉上深深的皺紋。過了許久,一個可怖的念頭浮上心頭。他的心漏跳了好幾拍,極力鎮定著情緒,依舊有些慌亂的道,“mama,我若從今日開始爭氣,你會不會高興點?” “我只怕看不到了?!毙そ鹛业穆曇舫錆M了疲倦與蒼老。 竇宏朗眼睛一酸,握住肖金桃的手道:“mama,別拋下我?!?/br> 肖金桃伸手拂過兒子的鬢角:“你長大了,mama早晚要死的?!?/br> 竇宏朗登時紅了眼,哽咽道:“我往日糊涂,mama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回,我定不負你的期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