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兩下里足足斷了半年的聯系。 不知是竇家又遇事端,還是沅水的土匪實力增強,竇家不愿招惹麻煩。 但不管怎樣,這條水路,總是要闖上一闖的。 拍了拍張金培的肩,管平波笑道:“道上的規矩你熟悉些,故勞你辛苦跑一趟。 木材不急,路上寧穩勿趕。 行船多聽龍大力的話,休自作主張。 但遇水匪,倘或能拿鹽或錢收買的,就別小氣,錢財身外之物,丟了我能再賺,要緊是你們各自平安。 多少人去,多少人回,我便滿意了?!?/br> 張金培聽的心中一暖,多年刀口舔血,除了家人與田威,再沒人如此關切。 管平波不僅僅是話說的漂亮,各船的船艙里,放滿了食鹽與麻布,在此時皆可當錢使,是實實在在的買路錢。 老虎營內的生活,自然是比外頭寬裕的。 光頓頓飽飯與隔三差五的兔rou,就羨煞旁人。 但要說多么奢華,卻是沒有。 管平波的生活水準,且比不上田威活著的時候。 船艙里的東西,倘或全花銷了出去,張金培都替營里rou疼。 管平波卻是不放心,再三囑咐:“你們此去乃是做生意,切勿好勇斗狠,要和氣生財。 萬不得已再動手,不可胡亂逞江湖義氣!” 張金培被念的耳朵起繭,不耐煩的道:“你怎么比我阿媽還啰嗦!” 管平波不客氣的給了張金培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白養了你們這么許久,丟了一個兩個,我不是虧死?”說著戳著張金培的腦門道,“你是老娘的人,生死由老娘說了算,你給我記住了!” 張金培翻了個白眼,跳上船,搖晃了幾下穩住身形,才掏掏耳朵沖管平波吼道:“全天下就你話多,老!太!婆!” 龍大力聽得此話,一腳就把張金培踹進了水里。 開玩笑!上回不是管平波派他送信,得了一百兩銀子,他全家早餓死了。 現如今又令他管船隊,好不威風,可謂再生父母,豈容人挑釁? 冬季寒冷的水,凍的張金培牙齒打顫,狼狽的爬上船,怒罵道:“狗腿子!馬屁精!我凍死了你賠得起嗎?” 管平波笑個不住,隔著河喊:“你有空罵人,還不趕緊去船艙里烤火,真個凍死了,我就把你做成臘rou干,好彌補一些損失?!?/br> 張金培氣結,河面上寒風呼嘯,他實在扛不住了,跑進船艙,換衣烤火,嘴上還不住的罵罵咧咧。 忽聽船頭鼓聲大作,與平素營里訓練時出發的節奏一模一樣。 張金培的心里,頓時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情。 什么時候起,把老虎營當成家了呢?不知不覺間,好像變得不愿離開。 盡管譚元洲對他依舊沒有好臉色,盡管在營內少不得有些許排擠和矛盾。 但此時此刻,他竟是覺得老虎營是阿媽懷抱外,最能安心的所在。 船身搖晃,緩緩前行。 張金培醒過神來,胡亂披上件衣服,把頭探出窗外。 風雨橋下,管平波的身影越來越遠,手卻一直不停的朝他們揮動。 耳邊好似又響起了那一路平安的嘮叨。 眼睛不自覺的看向百戶所的方向,還未分開,就已想念。 終于,管平波消失在視線里。 張金培全身卸力,懶洋洋的坐回了船艙。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渾厚的聲音笑罵道:“站沒站相,坐沒坐像,叫稽查隊逮著了,抽死你!” 張金培立刻坐直,扭頭看拍自己的漢子,三四十歲的年紀,很是健壯。 那人見他看過來,笑道:“我叫曹仁,在鹽井入伍的。 譚百總聽說我以前做過水手,就把我調來了。 其實我更想做戰兵,不過營里有需要,戰兵的事以后再說吧?!?/br> 張金培聽到譚元洲三個字就不自在,冷哼一聲道:“思想覺悟還挺高!” 曹仁年紀比張金培大了一截,不好同后生計較的,爽朗笑道:“我覺得鎮撫司的話雖多,細細想來,還是有道理的?!?/br> 張金培賊笑:“很是,很是,陸鎮撫的話最有道理?!?/br> 龍大力從船頭走進來,恰聽見最后一句,調侃道:“你方才不是看營長都看呆了么?怎地又想起陸鎮撫了?你心到底有幾瓣???”龍大力跟著管平波混了小一年,雖不曾入營訓練過,卻是一直打交道,受老虎營影響頗深,整個氣質大為不同,再不見往日的畏畏縮縮。 此刻逗弄起后生來,也是駕輕就熟,儼然一副船老大的模樣。 張金培聽到此話,毛都炸了!不自覺的學著管平波的語氣道:“活著不好嗎?我瘋了才跟譚百總搶人!” 曹仁一臉八卦的湊過來道:“我怎么聽說營長是有夫君的?” 張金培一臉驚訝:“不是拆伙了嘛!” 龍大力瞥了二人一眼,道:“誰說拆伙了?我們這不是往她夫家送木材么?” “唉!那譚百總不是……”張金培話沒說出口,心里已是忍不住的幸災樂禍,嘿嘿嘿,譚閻王,你也有今天! 龍大力不滿的道:“你們休傳閑話,對營長名聲不好?!?/br> 曹仁嘆道:“她夫君真個狠心,把她丟在這里,一年二年都不來看一看。 別是被狐貍精勾住了吧?依我說,這般負心薄幸,趁早換一個是正經。 就方才張兄弟說的,譚百總不就挺好的嘛!” 龍大力笑道:“若說這個,你們營里年輕小伙,十個里有三個想著營長,七個想著陸鎮撫,我說的是也不是?” “錯!”張金培道,“分明是都想著陸鎮撫,只有譚百總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br> 曹仁擠眉弄眼的道:“我看不止吧?!?/br> 張金培呵呵,放著陸鎮撫在前,誰要喜歡母老虎??!曹仁卻是怎么都不信,在船艙內八卦不絕,把張金培煩的想跳河的心都有。 哪里來的話嘮,你怎么不進鎮撫司吶?靠! 最后一艘船駛出了視線,管平波心中盤算,竇向東不是小氣人,大概會供應給她足夠的棉花吧。 跟隨著船隊而去的,還有她積攢了一年的兔皮。 兔皮十分保暖,又硝制不易,若非條件艱苦,她真不舍得送去巴州。 可比起兔皮,顯然棉衣更劃算。 娘的,真窮!所以必須打通水路,興盛貿易,才有未來。 送走了船隊,回到辦公室的管平波在記事本上畫了個勾。 視線往下,工作計劃上,赫然寫著全縣土改四個大字。 眼光一凝,整整一年的預備,可以開始了! 合上記事本,管平波喚來通訊員彭景天,吩咐道:“通知譚百總,以云寨、鹽井為中心,春耕前,蕩平石竹!” “是!” ====================== 第146章 回朝 冷風挾著雪花席卷著大地,營地周圍不時傳來狼的嗷嗚之聲。 賬內的矮幾上擺著簡陋的酒菜,來傳旨的太監兩眼淚花:“駙馬,您受苦了?!?/br> 孔彰沒什么表情,被陸氏養大的他,多少受到了點儒家熏陶,對本朝重用太監之事嗤之以鼻。 傳旨官被稱為天使,原是個體面榮耀的差事,不知不覺被太監們竊取,在百官面前耀武揚威。 至今日,太監已深入朝廷的角角落落,不獨傳旨,便是他在外打仗,除了督糧的文臣外,還有監軍的太監。 武不如文就夠讓人憋氣的,督糧的文官也須得對太監奴顏婢膝方可保得平安,這叫什么狗屁世道! 官場的陋習逼的孔彰在傲氣與現實間不停的搖擺糾結。 幸而他自被選入駙馬那一日,就不怎么高興過。 整個京城無人不知孔駙馬一張青菜臉,人家對著皇家都是這幅表情,旁人也就不好意思過多計較了。 陪傳旨太監吃了頓便飯,又命親兵請人去休息。 孔彰便呆在主賬中發呆。 李恩會掀簾子進來時,就見孔彰一臉疲倦的靠在架子上,閉目養神。 撥了撥盆里的炭火,李恩會道:“怎么?不想回京?” 孔彰有氣無力的道:“想?!?/br> 李恩會笑笑:“想老太太和孩子了?” 孔彰睜開眼,雙眼卻無一絲神采,望向北方的目光沒有聚焦,顯得尤其的頹廢。 “又怎么了?”李恩會嘆道,“要我怎么說你?你就是往常日子過的太順了,現才動不動不高興,跟個怨婦似的,也不怕短命?!?/br> 孔彰沒搭理李恩會的抱怨,落差太大的確是他不高興的原因,但此時的心情,卻與落差無關。 沉默了許久,才道:“我好像又一次進退維谷,還是自己選的路?!?/br> 李恩會也沉默了,兄弟多年,他霎時明白了孔彰的惆悵。 出京時的豪情壯志,剿匪半年后,化作了烏有。 他們兄弟頭一回知道,戰無不勝是這般沉重的滋味。 每一次入京的捷報,每一次送上的人頭,都似凌遲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