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管平波勾起嘴角,她想起“甘臨”的另一重解釋了:“以臨為甘,以仁政治民,甚妙!” 亂世之中,沒有什么比仁德更珍貴。她現在暫時做不到,但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 第81章 送信規整稽查 第111章 送信 一艘小船, 從沅水滑入了洞庭。沅水是蒼梧郡西部南北的水路交通要道, 曾經行船如織、繁華無比。然而世道一年不如一年,沿途土匪日益增多,最終船家不堪重負, 致使貨物斷絕,又因此餓死了無數船家。此刻摸入洞庭的小船, 乃石竹縣的老水手,名喚龍大力。著實沒了營生, 冬日里又打不著魚,家中孩子餓的直叫喚,不得已, 接下了個賣命的營生——千里迢迢的替老虎營送信。 石竹的土匪被管老虎打的魂飛魄散,暫都沒了聲息。然而出了石竹縣, 依舊有層層關卡。依著管老虎的計謀,索性年初一出發, 趁著土匪過年花天酒地不理論沿途, 順水而下,幾日就能抵達洞庭。果不出所料, 河中雖放了橫木攔截船只,卻無人守衛。船家悄悄的弄開橫木, 溜之大吉。入了洞庭,再看不見逼人的青山巨木,龍大力大大松了口氣,摸了摸懷中的信件, 想著上頭有管老虎簽字畫押承諾的一百兩銀錢,又生出淡淡的喜意。不知此行,是否可以買些好米好布給家人? 突然,小船劇烈搖晃,正在暢想美好未來的龍大力心里咯噔一下,就看見自己的船被一個鉤子勾住,拽向一艘大船。龍大力腳底一軟,跌坐在船板上,臉色煞白。抖著聲音道:“好、好漢!我只是個窮跑船的,什么都沒有!” 大船上有人道:“看清楚了,是沒有我們的標記!要殺么?” 另一人道:“先問問來歷?!?/br> 龍大力哭喪著臉道:“什什么標記?可是要入行會?我我我新來的!不知規矩,立刻就交錢?!闭f著往身上一頓亂摸,拽出兩串銅錢道,“我的錢都在這里,求爺爺們放小人一條生路?!?/br> 大船上的人問道:“聽口音不像此地人?你哪里人,來做什么的?” 龍大力道:“我石竹的……” 大船上的人一怔,忙問:“石竹的?云寨的?” 龍大力忙不迭的點頭:“云寨是我們縣城,我是城外的!原先也跑過沅水,頭一回入洞庭,不知爺爺們的規矩,現就拜碼頭。我是老實人,肯守規矩的?!闭f著,就跪在船上,砰砰的磕頭。 大船上的人艱難的聽著龍大力不大標準的西南官話,與旁邊一人商議:“要不,先拖回去?” 那人點頭:“小心些,別把人弄死了?!?/br> 說畢,用力一拉,小船貼上了大船,兩個水手跳到小船上,拿繩子把人一綁,吊回大船。又用鐵錨固定好小船,往東開去了。 龍大力嚇的三魂去了七魄,生怕叫水匪做了人rou包子,不住的哀求。兩邊語言不大通,勉強交流了幾句,大量的詞聽不懂,大船上的人不耐煩,用鐐銬鎖住龍大力的腿,扔在船艙里就不管了。龍大力在昏暗的艙里晃蕩,也不知過了幾個日夜,終于感覺船停了下來。心里更害怕了,不知要被水匪們帶到何處。 耳邊都是陌生的語言,龍大力被放出船艙,還未看清周遭情況,就有熟悉的字眼傳入耳中。尋著聲音望去,那人cao著一口蹩腳的西南官話,但總算能交流了。龍大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爺爺,我真是不懂規矩才有沖撞!你們說要怎么入伙?” “我不要你入伙,”來人放輕語調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能!”龍大力眼神里充滿了希望,“老鄉!你是我們石竹的老鄉嗎?” “我在你們石竹住過?!眮砣苏峭鹾?,聽聞自家船隊在沅水口抓到了個石竹人,飛奔來問詢情況。才搭上話,船身輕輕搖晃,竟是竇向東親自帶人來了。張嘴便問:“石竹的?云寨的么?” 都是蒼梧郡的方言,石竹兩個字還是聽的懂的。龍大力又忙不迭的點頭。 竇向東走南闖北多年,各地的方言都略知一二。石竹漢話不難,略想了想,蹲下身子,換成西南官話道:“你們石竹很久沒有船出來了?!?/br> 龍大力眼睛一酸,道:“崔縣承死了,我們就被土匪截了道,再也出不來?!?/br> 竇向東眼神一冷:“死了?怎么死的?” 龍大力不知問話的是什么人,縮了縮脖子,不敢說。 竇向東隨手丟出塊銀子,安撫道:“你只管說,說什么我都不怪你。說的我高興了,我再給你錢?!?/br> 龍大力方戰戰兢兢的道:“是被縣令的小老婆殺的?!?/br> 竇向東心中一喜,忙追問道:“那他小老婆呢?” 龍大力看著周圍團團圍住的精壯的漢子,突然福至心靈的問:“你是不是姓竇???” “我叫竇向東!” 龍大力一拍大腿道:“就是你!” 竇向東瞇了瞇眼:“誰跟你提過我?” 龍大力忙從懷里掏出信道:“管老虎要我給你的!說把信交到你手中,你就給我一百兩銀子!” 竇向東劈手奪過信件,一目十行的掃過,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奪取鹽井,殺盡土匪!小霸王好樣的!”壓住心中的喜悅,又問,“你出來的時候見了她沒?” 龍大力找到了雇主,心情放松,臉上也帶了三分笑意的道:“沒有,是個男人交代我的?!?/br> 竇向東點點頭,吩咐左右帶人去休息。自己拿了信,往家中去。穿過威風堂,進了主屋,高興的把信拍在桌上,對肖金桃道:“你兒媳婦有信了!” 肖金桃忙拿起信看,一句話里十個字倒有五個不認得,猜也能猜,卻是不耐煩的道:“你快給我讀一遍?!?/br> 信寫的十分簡短,只交代了三件事。第一她管平波占山為王;第二生了個女兒,陸觀頤起了名字,叫甘臨;第三缺糧缺人缺物資,需要家里支援,好徹底控制石竹。竇向東念完信,嘖嘖嘆道:“厲害!厲害??!精銳全跟著老二,她帶著一群毛孩子,竟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殺出重圍!創下一番基業!你速速準備日常用品,我去外頭調集物資與人手。她遠在石竹,相當不易,原是我們無力顧及,才騰出手來,預備打發人去探聽她的下落。不料她竟能送出消息,我們再不能拖了?!庇窒残︻侀_的道,“添了個孫女,好!好!好!待我們的人站住了腳,就讓老二去瞧她,爭取再添個小子?!?/br> 肖金桃早被兒子的慫樣氣的夠嗆,此刻得知管平波那般爭氣,比竇向東還高興百倍。那是她二房的人!也不理竇向東,一疊聲的喊寶珠:“快快,開箱子!把我收著的絲綿尋出來,這大冷天的用絲綿做衣裳最好?!庇趾叭鹬?,“傳我的話,我要幾個能干會帶孩子的婦人,去石竹給你們姨奶奶幫把手,愿意去的,速來報名,我有重賞?!?/br> 肖金桃喊的中氣十足,一個院子都能聽見。雪雁媽正在后頭晾衣裳,想著長女才哭了一場,把衣裳交給小丫頭,飛奔往二房報信。不一時,一家子上下都知道管平波還活著,不獨好好的把孩子生了下來,順道把石竹土匪給滅了。竇元福聽的毛乎悚然,喃喃的道:“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雪雁抓著她媽的手,難以置信的問:“果真?果真?” 雪雁媽道:“老太太都叫收拾東西了,怎么不真?” 雪雁道:“我去見老太太?!?/br> 雪雁媽道:“她正忙,你尋她作甚?” 雪雁道:“我要去石竹,跟老太太說,我跟船去?!?/br> 雪雁媽一把抓住女兒,含淚道:“人沒想起你,你往前撞什么?你meimei跟人去了京城,你又四處亂跑。我生了你們兩個,就一個給我養老送終的都沒有了?” 雪雁無奈的道:“來來正經做了駙馬爺親兵的正頭娘子,算有了前程。我呢?連發嫁銀子都沒得,我不去石竹,難道指著你老給我發嫁?你有錢嗎?” 一言噎的雪雁媽半日提不上氣,只得哭道:“我沒用,對不起你們,你們就都不要我了?!?/br> 雪雁翻個白眼:“媽!我是去伺候主家的兒媳婦并小姐,又不是飛天。姨奶奶難道不用回本家?” “那你的終身怎么辦?” 雪雁無語了,家里男多女少,她嫁不出去才怪! 這廂母女雞同鴨講,那廂竇家的主人都齊聚一堂。長路漫漫,管平波的信簡單明了,無甚細節。竇家人把信件傳閱了一遍,眾人心中都滿是疑慮。雁州鹽礦依舊僵持,時贏時輸,正滿腹愁腸。管平波的信件無疑是大驚喜,掃盡了竇家人心中的烏云。肖金桃神清氣爽,總算扳回了一局,看向練竹的眼神滿滿都是慈愛。把管平波弄進二房的人,居功甚偉! 竇元福神色變幻,終是化作了笑顏:“管弟妹該賞呢?!?/br> 竇向東自來重視人才,豈肯虧待了管平波?在家中開了個短會,就確定要張和泰帶隊,調二百人去石竹,協助管平波控制全境,進軍武攸。備戰許久的竇家,物資與船都是現成的,不過三日功夫,盡數備齊。竇向東還囑咐張和泰道:“你把人送到地頭交接,要分說明白,糧食日后還有,我慢慢調船往她那處送,叫她千萬別急?!?/br> 張和泰應了,帶著自己的幾個小弟與新選出的二百精壯,并原先去過石竹的譚元洲舊部王洪,以及雪雁帶兩個婆子一個乳母,往石竹進發。 船隊停泊在云寨,換成旱路,眾人挑著擔子浩浩蕩蕩的跟著帶路的龍大力往鹽井而去。從清晨走到黃昏,終于抵達了目的地。然而就在走到河對岸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張和泰驚恐的看著土墻上的近二百個面目猙獰的人頭,心中震顫。鴛鴦陣,真的能以一當十么?那他……是不是該考慮……調轉馬頭了? 第112章 規整 字正腔圓的官話在河對面響起:“你們是誰?來干什么的?” 張和泰梗了一下,隔著河艱難的用帶著濃郁巴州方言的官話喊道:“我們是竇家的!管奶奶在嗎?” 瞭望臺上的孩子立刻用嘹亮的嗓音對營內喊道:“譚副官!竇家人來了!你來認認!” 譚元洲聽見,從不遠處跑來,三兩下竄上瞭望臺,就看見了對面的張和泰與王洪,興奮的對邊上的李樂安道:“快!快去放絞盤!” 李樂安跐溜的從邊上的竹竿上滑下,解開絞盤的繩索,把吊橋放平。張和泰正欲過橋,譚元洲已狂奔至對面,抓住張和泰的手道:“有帶炸泡螺的乳酪么?有母羊么?” 張和泰奇道:“怎么了?” 譚元洲道:“奶奶沒奶水,孩子快餓死了!” 雪雁聽得此話,忙道:“有乳母!” 韋高義也跟了出來,恰聽到最后一句,眼睛在雪雁幾人中溜了一圈,看到一個胸前鼓鼓的婦人,指著問:“這個?” 雪雁點頭,還未說話,韋高義拽著人就往營內狂奔。 主屋內嬰兒啼哭不絕,陸觀頤用小勺子試圖喂米糊,甘臨就是不吃,哭的撕心裂肺。管平波無力的趴在床上,滿臉憔悴。不知是生育太早,還是體質的緣故,她的奶水在月子里勉強湊活,待到出了月子,甘臨食量見長,便怎么都不夠了。甘臨吃不夠,餓的自然快。尋常嬰兒約莫一個時辰吃一次,甘臨半個時辰就開始哭。此時乳制品一概沒有,管平波只得解開衣裳湊活著喂。睡眠全被打亂,產后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糟糕,惡性循環,奶水更少。侯玉鳳提議做米糊,甘臨卻是不到餓極了半口都不肯吃??薜墓芷讲ㄊ且稽c脾氣都沒有。此事也就成了整個老虎營的一塊心病。 后世的電視劇經??尤说某霈F“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事實上在古代幾乎不存在。孩子的命賤如草芥,尤其是個女孩兒。經歷了守衛戰的慘烈,又見了管平波瘦到脫形的模樣,其實眾人心中,都希望管平波放棄喂養甘臨,遠遠抱走喂米糊,能活就活,活不了將來再生便是。但管平波如何舍得下?也就只好熬著。 頭痛欲裂間,就聽門外一聲大喊:“營長!乳母!有乳母!” 紫鵑迎出去一瞧,差點與韋高義撞個滿懷。韋高義來不及解釋,甘臨日日哭的他都要崩潰了,把乳母直往屋里推:“快快,去喂孩子,我頭都要炸了!” 乳母劉氏早聽見屋內嬰兒啼哭,一面調節呼吸,一面解開衣裳。鄉間婦人喂奶,是從不避男人的。韋高義也半點不覺得不妥,不錯眼珠的盯著甘臨被放到劉氏手中,一口咬住rutou,含著兩包淚,抽噎著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劉氏本就是肖金桃特特挑出來的,一路上怕退了奶,雪雁日日幫忙擠。此時甘臨吃著左邊,右邊嘩嘩的淌。眾人喜不自禁,都道這可夠吃了!管平波見狀,連連尖叫:“啊啊啊解脫了!”叫完,一歪頭睡死過去。 韋高義興奮的在營中奔走相告,大家都笑出聲來,整個營寨中洋溢著比過年還熱鬧的歡快氣息。當真是久旱逢甘露,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張和泰則立在河對岸,上下打量著譚元洲。藍色布料的奇怪短打,腳踩著雙破草鞋,但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站的筆直,不復往日的輕佻。有些像竇朝峰,只要穩穩當當的站在那兒,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度。余光不由的再掃過土墻上令人駭然的人頭,他們到底經歷了什么? 譚元洲對竇家是有怨氣的,這份怨氣在管平波生育后逐日累積。不大的老虎營,在韋高義拽走乳母不久,便沒再聽見哭聲,便知乳母派上了用場。心中的郁氣略微疏散,方才的急迫也變的平緩,從容的對張和泰笑道:“哥哥辛苦了!” 譚元洲的沉穩讓張和泰有些異樣,昔日雖各自有小地盤,卻是以他為首。而此刻擁有如此戰功的譚元洲,日后絕不可能再甘愿屈居人下。好在他也是多年管事,沒有兩把刷子,做不到竇向東的八大金剛之首。很快調整了情緒,拍著譚元洲的肩膀道:“好兄弟!哥哥辛苦什么?苦了你們才是真的。去歲我前腳回巴州,二老爺后腳就逃了回來。把老太爺急的日日上火,卻是雁州鹽礦、飛水鐵礦并洞庭上頻頻出事,實調不出人手。過年的時候且說要派人試探著來尋你們。哪知沒十五,就收到了奶奶的信。把老太爺并老太太喜的了不得,三天內備齊物資,命我火速南下。奶奶的信寫的含糊,我不知你的安危,此刻見你無事,哥哥這顆心才算落回肚里?!?/br> 譚元洲苦笑:“我們死的人可不少。此回你是留下?還是得回巴州覆命?” 張和泰道:“我帶的幾個人隨我回去,王洪他們留下給你。共計二百人,還有十幾船糧食物資。山路不好走,我只帶了一百人帶著糧食進山,剩下的一百人都擱在原先的宅子里。你們都要搬進來,明日就派人搬去。老太爺的意思是,若能回縣城,頂好是回去。此山深處,不通水路,日后的東西都不好運進來的?!?/br> 譚元洲道:“奶奶才下了禁鹽令,我們得過了春天安排了此地春耕事宜才搬。那下剩的一百人都調來吧,正缺人使呢。還有,我把陣亡兄弟的名單告訴你,我們如今不好離了此地,你得替我們撫恤他們的家人?!?/br> 張和泰應了,又問:“奶奶可好?我想去拜見,不知方便不方便?” 譚元洲把人領進營中,李玉嬌就拿著個本子出來道:“張大哥好!” 張和泰認得李玉嬌,見她臉上有道疤,關切的問道:“你受傷了?” 李玉嬌笑笑:“差點叫土匪砍死,幸而命大,沒死沒殘的,比他們好多了?!庇掷涞膯?,“你們帶來的東西,可有造冊?我好登記入庫的?!?/br> 李玉嬌的文化課是打一開始就是學的最好的那個,管平波與陸觀頤都被孩子絆住,后勤事務便交接到了她手上。此刻管平波與陸觀頤都在休息,自然由她來清點入庫。張和泰忙喚王洪與之交接,元宵又趕了來道:“我已吩咐廚房煮飯,今日的鹽已煮好,幾口大鍋正巧用來燒熱水,張大哥且帶著人洗漱休息。過會子我們把鋪蓋收拾出來,你們暫且在閣樓上委屈委屈,有事明日再說吧?!?/br> 張和泰笑道:“元宵meimei也長大了,會理事了。我問你一聲,奶奶方便見人么?” “奶奶睡了,明日再見吧?!痹Φ?,“我們營里,衛生講究第一。你帶的人臟兮兮的,且得先收拾妥當了?!?/br> 張和泰仔細打量了在營中穿梭的人,每一個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留著差不多的短發,不由皺眉道:“你們的頭發呢?” 元宵噯了一聲道:“那么老長,洗一回烤半天,煩死了的,就都剪了?!?/br> 張和泰:“……” 元宵又笑道:“張大哥先去洗漱,我去炒兩個小菜,回頭給你和譚大哥下酒?!?/br> 譚元洲笑罵:“營中禁酒,你坑我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