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陸觀頤卻柔聲道:“去吧?!?/br> 管平波立在廊下,面無表情的指導著祝芝蓉。 屋內才被救治的雛兒們皆覺腹中翻滾。 不過他們與韋高義等人差不多,固然不舒服,卻不至于說承擔不起。 一個連邊關將領都可肆意欺辱的朝廷,從上到下,從中樞到地方,其殘暴與無恥可想而知。 這群半大的孩子里,有依附竇家而生的水手打行的子孫,更多的卻是來自失業的商人與流民。 他們不但聽過碎尸萬段,更親眼見過敲骨吸髓。 其承受能力,比前世的十五六歲的管平波強的多的多。 戚繼光招兵都不愿在江南,因為過于富庶,所以綿軟。 天災頻發的、悍勇的蒼梧郡人,并沒有多少脆弱矯情的情懷。 祝芝蓉與張四妹花了半個多時辰,在眾人的鼓勵下,笨手笨腳的學會了新的技能。 管平波收回匕首,利落的將尸體解剖,指著腹內的器官,一一解說。 室內一片寂靜,良久,管平波待眾人定了神才道:“不管是誰,大體的結構都差不離。 敵人的是,我們的亦是。 解剖能更好的尋找敵人的弱點,譬如攻擊腹部就比攻擊胸口有效。 同時,也能幫助我們救助傷員。 就似昨夜,我能快速的處理皮外傷。 盡可能的殲滅敵人,盡可能的保存實力,這便是立于不敗之地的法門。 你們都有武器,六具尸體,拿去練習吧?!?/br> 就有躺在屋內的人臉色發僵的道:“奶奶,你把我們當衣服縫的手法,別是尸體上練出來的吧?” 管平波撇嘴,那種沒技術含量的犯得著練習嘛,緊急情況下亂來就可以了,又不用考慮是否留疤。 然而如此說,似乎更令人恐懼,只得挑眉道:“怎么?害怕?” 血氣方剛的年歲,如何肯在女人面前示弱?那人色厲內荏的道:“誰怕了!” 管平波笑笑,不去刺激傷員,喚來暫代管家一職的平安道:“你去外頭采買些胡蘿卜干,弄碎了回頭拌在飯里,適當的在鍋中加些油?!?/br> 平安好奇的問道:“奶奶怎么想起放胡蘿卜了?可是家里的糧食不夠吃?” 管平波道:“書上說胡蘿卜可治療夜盲,不知是否見效,不值什么,且試之?!?/br> 其實胡蘿卜中含有的維生素e想要發揮作用,需要一定量的油脂,可惜如今是缺鹽少油的時代,聊勝于無。 比胡蘿卜更好的是動物肝臟,想也知道暫時指望不上,只待以后再提。 夜盲如此泛濫,并不是沒有好處。 他們家的晚上看不見,對手便也看不見,將來自家條件跟上來,專打夜襲戰,玩不死丫的。 也算匱乏時代為數不多的優勢了。 處理完瑣事,折騰一夜的管平波才上樓休息。 她剛無視了竇宏朗,懶的去外書房看他的冷臉。 竇宏朗也不閑著,請了崔亮與徐旺過來,把昨夜之事如是這般的說了一回。 崔亮聽完嘆道:“幸虧大老爺家里有人,否則后果不堪設想?!?/br> 竇宏朗心道:沒人我哪里敢招搖!來都不會來了好么! 徐旺皺眉道:“近來因水患,外頭的人都不讓放入,城墻上亦守著兵丁,他們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到城中來?昨夜又從何處逃脫?” 崔亮忙道:“我去查驗查驗?!?/br> 唯有崔亮在此處呆的久些,竇宏朗與徐旺只得讓他去了。 余下的二人在外書房大眼瞪小眼,好半日,徐旺頹然道:“他們殺縣令不是頭一回了。 主簿略好些,亦是看老天爺肯不肯賞我等的癩子命。 不瞞大老爺說,我已往上遞了告老的折子,不知何時能批復。 大老爺家若不缺銀錢,也活動活動吧。 官家雖好聽,得有命享用不是?” 竇宏朗苦笑道:“我與你不同,你道我怎在本地做官?原是我得罪了洪知州,他是吏部孔尚書的內侄,你們能走得,我卻走不得。 便是活動了,天下鬧土匪流寇的地方多了,還不如呆在蒼梧郡內,好賴家里還有些船上生意,不至于受太多苦楚。 倘或把我放到了不通水路的大山里頭,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br> 豪富的竇家跑到土匪窩里當官,是人都不信。 竇宏朗編了段半真半假的話。 果然徐旺滿目同情:“我是京畿人,孔尚書家卻是知道。 他們家好不跋扈。 我們族里的地,說圈就圈,裝模作樣的折了銀錢,可誰不知道田土方是基業?我不得已,拿了錢跑了官,想著做了官能有些許體面,誰料又落到了這等倒霉催的地界兒。 你說的洪知州,我也知道,是孔家的姻親不是?也是京里數得著的人家?!?/br> 徐旺不住的擺手,郁悶的道,“惹不起,哪個都惹不起?!?/br> 圈地兼并的事,不獨官員做,豪強干的都不少。 竇家繞著洞庭,十幾頃良田,如今還在不停積累,豈是規規矩矩能做到的?無非看誰家拳頭大小罷了。 徐旺顯然是拳頭小的那個,就只好拋下繁華的京畿,到窮鄉僻壤做官,以期立些功績,好平步青云的。 卻是讀書人低估了土匪的兇悍,悔之不迭。 二人無事,話題又岔到朝堂。 只聽徐旺又道:“現天下官員都想去江南,似唯有江南尚算太平了。 就大老爺來之前不久,我瞧見邸報,說是河東數十萬流民縱橫,中原腹地盡數糜爛。 唉……”未出口的話,便是大陳朝垂暮矣,苦笑道:“連邸報也時有時無了……” 竇宏朗認真的聽著,自打知道父親竇向東的心思后,難免生出些許豪情,于朝廷大事上格外留心。 他巴不得陳朝速速失道,面上卻裝成痛心疾首的模樣,唉聲嘆氣,套著徐旺的話。 半日,崔亮一身濕漉漉的回來,竇宏朗忙命人拿套干凈的新衣與他換上。 崔亮也不推辭,迅速換了衣裳,拆了頭發,拿著毛巾一面擦干,一面道:“我們竟是都沒瞧見,河邊的城墻處有個狗洞,左近全是泥濘,順著泥巴看,他們是打河對面來的。 河對面無數寨子,我們從來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只好現抓了幾個壯丁,看著他們補好狗洞才回來?!?/br> 徐旺忙問:“用什么補的?泥巴只怕不牢?!?/br> 崔亮道:“不是泥巴,難道還有青磚不成?上回修城墻都不夠,好些地方用紅磚補的,幸虧土匪沒大炮,不然一家伙就炸開了。 你們也休怕,雖是泥巴,內墻卻打了幾枚鋼釘,架上了鐵網,他們爬狗洞不方便的。 只還要大老爺寫個令,組織城中居民巡防,才萬無一失?!?/br> 竇宏朗笑道:“還是老先生妥當?!?/br> “不敢當?!?/br> 崔亮謙虛了兩句,又問,“昨夜死的土匪呢?我們不若上了石灰,掛在城墻上威懾。 順道給百戶所一個人情,叫他們得些功勞,倘或朝廷有嘉獎,他們只怕更愿意護著我們些?!?/br> 竇宏朗想著土匪都叫管平波當了砍頭記軍功的教學工具,無可無不可的道:“在后頭,可如何制頭顱,我卻不會?!?/br> 徐旺哭笑不得:“您放后頭,也不怕驚著奶奶?!?/br> 竇宏朗干笑著領著二人去看人頭,哪知到了主樓,徐旺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臉色煞白的指著前方,全身抖如篩糠,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崔亮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土匪的尸首已拆成一堆零件,眼睛一翻就撅了過去,直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大響。 竇宏朗氣的咬牙切齒,管、平、波!你夠爺們! 第77章 毆夫 解剖,是醫學發展的必經之路。 華夏的古人并不是后世想象的那般狹隘。 各種外科手術的萌芽,都能在歷史中找到蹤跡。 強烈的探索精神是華夏文明能璀璨幾千年的基石。 因此,韋高義等人邁過了心理障礙后,快速的理解了管平波的用意。 這群剛剛與廝殺擦肩而過的孩子們,認真的學習著人體骨骼。 連受了輕傷的譚元洲都立在一旁觀看、思考。 譚元洲自然是略懂一些人體結構的,然而畢竟有死者為大的習俗,非變態或深刻的仇恨,很難做到碎尸萬段。 他殺人是為了生存,刀劍亦要保養,能一刀砍死的絕不浪費力氣。 在長期的水上風浪中,他練就了一身奪命的本事,知道何處為人要害。 但他沒想過管平波能如此教學,利用死尸,用極短的時間教會了弟子們他數次以命相博才學會的知識。 或許這群孩子打起來依舊不中用,但很顯然在日后頻繁的沖突中,會越發的熟練,直至到他的程度。 竇宏朗匪類出身,雖暫未知這群熊孩子在做什么,還不至于被嚇到。 然而兩個同僚的恐懼讓他大失顏面。 趕緊喚人來把二位同僚送回家,就怒氣沖沖的尋到管平波,唾沫橫飛的罵她成日見在家中惹是生非,不干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