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孔彰坐在地毯上,低聲吩咐丫頭:“替我梳頭?!?/br> 陸氏卻接過丫頭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替兒子梳著頭發。 褐色的長發打著卷兒,又細又軟。 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兒子,陸氏難以抑制的心酸。 都說孤兒寡母遭人欺,孔彰卻是從未受過半分委屈。 姜戎有許多部族,西姜是其中一支。 原在更西邊,卻是慢慢的往東滲透,都城都遷至了阿速衛。 說是朝廷的地盤,卻早已易主。 孔彰兩歲喪父,遺折送往京中就要半年。 原以為要受盡磋磨,卻也不知怎地,孔彰就在街上與西姜單于的女兒玩在了一處。 孔彰小時候生的極好,雪白的肌膚,碧綠的眼,最合姜戎人的眼緣。 從此,她們母子二人被攏在了西姜單于的羽翼下,孔彰以四歲稚子之齡襲正三品衛指揮使。 失去生母與父親的時候,孔彰還不記事兒。 兩歲以后的生活,卻是在西姜單于的縱容下,活的恣意妄為。 幼時讀書不肯用功,她要動戒尺,老閼氏1與閼氏都護在頭里,幫著他逃學。 她只好用眼淚哭軟兒子的心,方才磕磕碰碰的把四書五經念完。 那時候的孔彰與迦南,無憂無慮。 成日見跑馬放鷹,鮮少有不見笑臉的時候。 如今卻是…… 挽好發髻,插上一根玉簪。 陸氏已平復心情,微笑的拍了拍兒子的肩:“好了,起來吧?!?/br> 孔彰起身對陸氏道:“過二日回來看你?!?/br> 陸氏笑著替他整了整衣裳,柔聲道:“不用惦記我,我日日照看兩個小的就夠累的了,你少來裹亂?!?/br> 孔彰笑了笑,掀簾子走出了門外。 行到公主府, 首領太監劉義親守在大門處,見了孔彰,滿臉堆笑,先磕了幾個頭,帶著一群人擁著孔彰入內。 公主位比親王,公主府的規制亦與親王府相同,穿過七間房屋的正殿,過一道儀門,再走一射之地,方到公主起居的正房。 在門口略定了定神,才踏進門內,對端愨公主行君臣之禮。 端愨公主看著孔彰依舊一張沒表情的臉,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堂堂一個公主,做小伏低到那般程度,三番五次使人去請,他竟還不知足!果然是張冷臉便罷了,但他分明是會笑的!端愨還就是看上了他的笑顏,哪知弄到手后,他偏不笑了!端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意,道:“起來吧?!?/br> 孔彰言簡意賅:“謝公主?!?/br> 端愨:“……” 夫妻對峙了半晌,終是端愨先開口:“駙馬過來坐?!?/br> 孔彰順從的坐在了公主的下首。 端愨調節了下表情,起身走到孔彰跟前,軟倒在他懷里,笑道:“駙馬好大的氣性,出門散了許久,可是氣消了?” 孔彰淡淡的道:“臣不敢?!?/br> 端愨輕笑:“你有甚不敢的?還要鬧脾氣么?” “臣沒有鬧脾氣?!?/br> 端愨笑容不變,摟住孔彰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阿博與阿嫻可好?” 孔彰后背一僵。 端愨公主輕笑出聲,手捏著孔彰的耳垂,等著他來哄自己。 孔彰極力壓抑著掐死端愨的沖動,祖孫三代四人互相牽制,他被死死的捏在皇家手中,不敢越雷池一步。 回憶起被選為駙馬后的種種,更是屈辱的想死的心都有。 每每對端愨叩首時,他就不由的想起在西姜王庭中調皮搗蛋的日子。 迦南亦是公主,可迦南從未折辱過他。 耳朵被扯痛,對上的是端愨憤怒的眼:“孔彰,你想死?” 孔彰并不想死,他無法說出以前輕易可出口的情話,只得抱起端愨,往臥房走去。 新婚之夜的冷淡,致使端愨大發雷霆。 可朝廷對駙馬實在太苛刻,婚前三個月,每日黎明于府外月臺四拜,而后從外至內,一層層的門前行禮,再侍立公主身旁伺候飯食。 那時,他還在迦南的孝期,就要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搖尾乞憐。 一口氣足足憋了三個月,憋到交杯酒時,如何笑的出來?被潑了一臉的酒,念及年僅兩歲的孩子,也唯有跪下請罪。 圓房之事,終究逃不開。 因為,他若讓皇家沒臉,皇家就會讓他全家沒命。 迦南已故,她的父母還在等著她的尸骸回鄉,等著他帶著兩個孩子,回到草原展翅翱翔。 孔彰將端愨輕輕放在柔軟的床鋪上,閉上眼,吻上了她的唇。 暗自發誓:如有一日能逃離,絕不再踏足中原! … 作者有話要說: 1閼氏,單于正妃。 第65章 石竹 竇宏朗踩上碼頭的青石板, 只覺得比船上更晃三分。 管平波倒是精神抖擻,指揮著眾人卸箱子行李。 略一抬頭, 就看見一座華麗的風雨橋橫跨在河面上,透過橋洞,遠遠看見了石竹縣城的城墻。 石竹縣始建于漢代,乃西南三省通衢之水路要道, 但也因山川林立、苗漢雜居、盜匪橫行, 往往到了朝代末年,便起義頻發。 陳朝已近三百年, 官吏一代不如一代, 在此民風彪悍的地界,秩序轟然倒塌。 原該繁華的水路要道,此刻冷冷清清,顯得竇宏朗一行人尤其的聲勢浩蕩。 縣丞崔亮帶著主簿徐旺并典吏楊昌毅、楊盛源、劉玉喜前來迎接。 崔亮與徐旺皆是舉人補的實缺, 算在朝廷命官之列。 典吏便是胥吏了, 多由本地人擔任,五年一役, 不是甚好名聲,卻有實惠。 石竹縣四大姓分別是侯楊劉龍,多為苗人, 少量侗人。 候乃苗王家姓,現今還保留著苗鼓,然世事更迭,早已只剩虛名。 如今強盛的乃楊氏, 不過但凡家族,人多了姓氏便不值錢。 橫跨兩縣三族的楊氏,內里分了無數小宗,彼此斗的你死我活,與其余三姓常年混戰,竟不知誰家是誰家的了。 縣丞崔亮拜見了上官,引著竇宏朗一行往縣衙走去。 一百來號人縣衙是住不下的,竇向東早使人打點過,于左近擇了處大宅,用以安頓。 城門青磚修建,上書云寨二字,便是縣城的名稱了。 穿過青磚修建的城門,一條不算直的青石板路映入眼簾。 路寬約兩米,加上兩側店鋪的檐廊,勉強夠兩抬轎子通過。 石竹盛產木材,故房屋皆是兩層杉木結構。 一樓為店鋪,賣些個日用品并本地特色的油茶、蜜餞。 此外還有篦頭鋪子、打鐵鋪子、粉面鋪子等。 縣城逢一、五為集,今日乃四月初二,未曾趕上,故顯得十分冷清。 行到住所,崔亮之妻迎了出來,只朝“姑娘”陸觀頤見禮,管平波一個做妾的,反倒要拜見下官之妻。 陸觀頤忙不迭的回禮,崔太太也在管平波拜下之前將人扶住,用官話笑道:“奶奶折煞我也!” 官員與官眷們少不得寒暄幾句,崔亮便奉承道:“大老爺1果真出身非凡,下官仗著年歲說一句,許多年來,頭一回見此排場?!?/br> 竇宏朗忙謙虛道:“家母一番慈心,不好拒絕?!?/br> 都知石竹縣如今混亂不堪,能多帶打手的誰會少帶?只養不起罷了。 看這架勢,就知竇宏朗出身豪富,幾個屬官更打疊起了十二分精神,溜須之聲不絕。 可憐三個典吏說不慣官話,眼睜睜的看著旁人拍馬,自己硬是插不進半個字,好不心焦。 這廂彼此試探,那廂管平波開始安排人入住。 她在船上就畫了屋子的平面圖,張張床標了序號,趁著中途靠岸修整時令仆從分了男女抽簽,再編成了十組,組長由韋高義等人擔任。 又命竇宏朗的長隨平安、泰安先乘快船入城,把陸觀頤寫的門牌號床鋪號盡數貼在墻上。 故,一百人立于一進院門前,隊伍雖歪歪斜斜,好歹看得出分屬何人。 噪雜中,只聽管平波一聲令下,韋高義立刻率第一組排隊往里走。 韋高義跟了管平波幾個月,認不得許多字,數字卻是認得的。 很快找到了一組的房間,火速安頓完畢。 雪雁立在二門院中,見一組完事,往外傳話:“二組進!” 隨即二組在潘志文的帶領下,亦有序而入。 不消兩刻鐘,一百號人盡數尋著自己床鋪,開始整頓內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