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好端端的被攪和了一番,練竹興致全無。她常被娘家人勒掯,管家的事觸動了她的愁腸。原對管平波討得上下喜歡多少有些酸意,此刻都化作云煙。事到如今,誰又是愿意的呢?便是竇宏朗有個風流毛病,也是情愿孩子都從大老婆肚子里爬出來,家宅才和睦??上觳粡娜嗽?! 良久,練竹放下茶杯,揉了揉管平波的頭發,柔聲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比丝偸堑孟蚯翱?,也只能向前看。 管平波彎起嘴角,笑瞇了眼,清脆的答道:“好!”她運氣確實挺好的,練竹是個難得的和氣人,若是嫁給竇元?;蚋]崇成,少不得先宅斗一番,她不怕歸不怕,卻是浪費功夫。 練竹的眼里滿滿都是憐憫,弄的管平波都不好意思說方才她哭全是裝的,她也沒甚讀書人家的傲骨。管老爹不過是她嗲嗲在世時見著還算機靈,送去鎮上讀了幾年書,好日后進城做個賬房什么的。哪知鎮上的私塾生意不好,那先生見誰都騙人說“此子必成大器”,哄的家長們繼續交錢讀書。管老爹與管大伯的仇就是這般結下的。次后老爺子死了,再無人送管老爹深造,恰劉大戶家的老先生死了,管老爹補上。 劉大戶家的孩子又不考科舉,不過認得兩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祖傳的家業,便是睜眼瞎了亦不要緊。學生對先生無所圖,自是敬重有限。管老爹養活自己并女兒是可以的,但惠及家族是不能夠的。且管老爹四體不勤五谷不豐,名下幾畝田偏佃給了旁人種,管奶奶一向是管大伯養著,兩下里就越發成了死仇。族里欺管老爹是絕戶,偏幫著管大伯。過日子難免牙齒碰了舌頭,族里年年歲歲的歪纏,管老爹心里有氣,管大伯更覺得委屈,這個扣兒到管老爹死都沒解開。前腳咽氣,后腳就把礙眼的管平波給賣了。 人一死,管平波什么都往親爹頭上推。要知道彼時不重女兒,親爹是舉人的,女兒未必識字。非得成了進士,做了官老爺,生的女兒方可讀上幾本《女四書》修修德。那些什么吟詩作賦的才女,不是世代書香之家,便是高官顯爵府上。管平波前世被父母拋棄后,幼時照顧她的人便是中文系畢業,因此她通讀過《四書五經》,固背不得原文,卻大致都有印象。再在此生時不時聽管老爹讀幾句,她便趁機背了幾句,時不時的抖落些,硬是把死了的管老爹包裝成個懷才不遇的大才子。實際上管老爹認識的字夠嗆有管平波認識的多。 人都死了,字也沒能留下一張,往哪查證去?眾人只會看管平波都讀到四書了,字還不賴,且會算學會畫圖紙。巴州又不是江南那出門能撞才子的地兒。擱巴州,練竹與管平波都可叫才女了。女兒都如此才情,其父是何等的天人之姿?誰能想到管平波她是個穿的呢?還是將軍與封疆大吏家的小姐穿的。只能說如此忽悠人的管平波,臉皮當真是厚的令人發指。 管平波素來是個“直腸子”,練竹看她低著頭不說話,還當她羞了。故意逗她道:“我方才沒看見你哭,真的,別羞了?!?/br> 管平波一抬下巴道:“我就沒哭!” 貝殼毫不留情的吐槽:“要點臉!” 珊瑚穩重些,笑著從袖里掏出盒面脂道:“你補一下面脂,仔細回頭叫風吹皺了?!?/br> 管平波方才哭的著實賣力,眼淚刷刷的掉,臉上的面脂早沖的沒影了。乖乖的接過盒子,挑出面脂在臉上涂了一層。古時的生活太苦,她原先在家里時,一道冬天,兩坨高原紅。唯有今冬,上好的面脂培著,十五歲的年紀,細細嫩嫩的好似剝殼的雞蛋。美人靠錢堆吶! 待管平波收拾停當,練竹也轉了心情,方喊掌柜拿幾塊皮子來瞧。此時的裘皮,與后世大不相同。后世都是已做好了的成衣,而此時卻得自家在皮鋪子里挑好,再送到綢緞鋪子叫裁縫做。甚至有時候綢緞鋪子也沒有合適的裁縫,便得扛著皮子緞子往裁縫家去。 原生態的裘皮有一股味道,做成衣裳了不顯,可身處裘皮鋪子里,便有些刺鼻,不過此時的人都不甚講究,依舊饒有興致的在鋪子里挑貨。管平波不當家,只管伸手戳著各色裘皮玩。戳一回感嘆一回,手感不行啊,本土的狐貍毛太短了,又粗糙,遠不如丹麥狐貍。硝制的方法也不好,堂堂狐貍毛,摸起來竟比不上瀨兔的,至于兔毛的……管平波只好說怪不得紅樓夢里有銀鼠有灰鼠有狐貍毛,就是懶的寫兔毛了。且本土的兔子多半是灰色的,一件小白兔的都沒有! 珊瑚幾個丫頭嘰嘰喳喳的陪著練竹挑揀,細數著好壞。練竹一抬頭,見管平波已跑去擺弄店家糅皮的家伙了,頓時無語,與珊瑚抱怨道:“她就沒有一刻坐的住的!” 雪雁抿嘴笑道:“嬸嬸替她挑了吧,我前日問她,她還說棉的就夠使了呢?!?/br> 珊瑚走過去,直把管平波拽了過來道:“祖宗,求您老略上點心!再冷下去棉衣是夠使,可棉衣裹成了球,我看家里來了人客你有臉出來!” 管平波實不知練竹打算在她身上花多少錢,才故意裝熊孩子的。要她選,她怎么選?跟著竇宏朗出來倒還能張嘴就說要狐貍皮的,當著練竹,多少得收斂些,只好裝作不懂,為難道:“我就認得兔毛,要不做兔毛的?” 家里的妾倒是真只有兔毛的,嘴里再管正房叫jiejie,子女再管小老婆叫小娘,也改變不了實際地位乃主奴是事實。加之公中做的裘皮衣裳少,各房主母自己拿錢添上,得臉的方可再得個兔皮,旁的想都別想。卻是昨日管平波公然在肖金桃處說有了孩子自家不養的話,夜里就傳到了練竹耳里。練竹也想敲打敲打胡三娘,加之今日又憐管平波之身世,因此十分大方的道:“公中年年都做,人人都有好幾身,獨你只有一套,萬一潑了茶水,都無替換的。就再給你做一件兔毛的大衣,一件斗篷。順道添上一件貉子皮的大衣,好出門待客穿。你覺得如何?” 珊瑚聽見貉子皮三字,整個人都怔了。貉子皮略遜于狐貍皮,卻便宜的有限。不由連看了管平波幾眼,心里覺得自家嬸嬸太心軟了些! 管平波不大懂此時的裘皮行情,卻能看到珊瑚異樣的神色。深知恃寵而驕最是作死,尤其是來自大老婆的寵,更要謹慎。便笑道:“我不要那么多大衣賞,我又不出門。我往常聽人說什么水洗羊皮最好,jiejie替我做一件羊皮比甲,又暖和又方便,好不好?” 練竹對珊瑚笑道:“看看,還只想著玩。你竟是白拉她過來了,且放她去耍,我替她挑好就完了?!?/br> 那伙計展眼就看了出好戲,心中納罕,只道今日算開了眼界,世上竟真有妻妾和睦之好事,竇宏朗八字怎么就那般好呢? 練竹替自己挑了幾條狐貍皮,預備做件大毛衣裳,又替肖金桃選了套更好的??戳艘换?,笑道:“珊瑚也大了,很該置辦些行頭,你現穿的那件兔毛的與貝殼吧,我替你做件新的?!?/br> 珊瑚待要推辭,貝殼已一疊聲應了好。雪雁眼睛垂了垂,這便是家下人都爭著伺候正頭娘子的緣故了,管平波待她不可謂不好,可不當家也是無法。 伙計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趕巧今日只有他在店里,這份大單歸他一人的功勞,想著年下的水頭,忍不住喜形于色。 哪知更高興的還在后頭,練竹正要收工,竇宏朗滿臉喜意的踏了進來,笑道:“你們可真會逛,叫我好找!” 練竹忙站起來迎上前道:“你怎么來了?” 竇宏朗不答,反問道:“你們買裘皮?買了些什么呢?” 練竹指著桌上一堆,一一報給竇宏朗,又笑道:“我今日可沒帶錢,只叫伙計往鋪子里尋你討,你可別賴賬,讓人找到家里來?!?/br> 竇宏朗很是大方的道:“哪能讓你出錢?!庇值?,“只做一件大毛衣裳少了,你上回虧了身子,正要好生將養,多做幾套輪換著穿,今年冷的很,萬別著涼?!?/br> 當著眾人,練竹臉登時紅了。竇宏朗大笑,指著管平波道:“小霸王,你才問你jiejie要了兩三套衣裳?不像你的行事??!來來,到我跟前撒個嬌,我替你買一套狐貍皮的!” 管平波鄙視的道:“你又不當家,朝你撒嬌作甚?!钡纛^就滾到練竹身上,扭股糖似的道,“好jiejie,那個火紅狐貍皮的好看!” 竇宏朗牙都酸了,呸了一口道:“你倒會挑!” 練竹已看出竇宏朗必是遇著好事,笑個不?。骸盎钤?,誰讓你招她。還不快替她買了,省的她真來鬧我?!?/br> 竇宏朗心里高興,很爽快的又給妻妾紛紛添了一套,也沒忘記在家的胡三娘與竇懷望。把伙計喜的屁滾尿流,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砸。 練竹拉了拉竇宏朗的袖子,直走到街上才低聲問道:“什么好事?樂成這般模樣!” 竇宏朗的笑意怎么都掩蓋不住,悄悄兒在練竹耳邊道:“邸報下來了,我捐得了個正九品的‘安撫知事’,你不知道,聽程知州說,洪讓那廝,氣的在家直砸杯子。你說我喜不喜?” 練竹立刻滿面笑容:“果真?” 管平波探了個頭來道:“你們說什么好事,叫我也聽聽?!?/br> 橫豎是要擺酒放炮的,竇宏朗就把此事一并告訴了管平波。 管平波心中一跳,從九品,已經不止是士人,而是官人了。士人有一妻一妾,而妾,是良民…… 第29章 驚才 竇宏朗得了信就來告訴練竹,夫妻一體, 此事當真是利益一致。于管平波, 喜悅便有限。胡三娘育有長子, 于僅此一子的竇宏朗而言,是不可忽視的存在。若叫胡三娘搶了先,胡三娘立刻就成了她主子。到時胡三娘拿她立威, 練竹絕無可能為了她與手持竇懷望的胡三娘死磕。肖金桃固然喜歡她,卻定然更喜歡孫子。管平波眼光一凝, 孑然一身的她, 是妾強妻弱的竇家最好的靶子,她的死活關乎著竇家二房兩位妻妾的日后的江湖地位, 不整她才怪!不幸立在了暴風口, 便是有十分喜悅,也被涼水潑的冷靜了。 , 管平波面上笑容不變的道:“皮毛里子買了, 還沒買外頭的罩子,我們是改日來買, 還是今日買了再回?” 竇宏朗笑道:“咱們家就有綢緞鋪子, 裁縫也有, 正是我管著。家里立刻就要吃酒唱戲,今日趕緊去鋪子里挑了,叫他們連夜趕出來, 明日發帖子, 后日擺酒的時候好穿。阿爺的意思是, 親戚們都要請,你們都識文斷字,各自的娘家各自去帖子,豈不好看?” 離蓮表妹之事還不足一月,今日管平波又被管家堵了,妻妾兩個提起娘家都沒好顏色。練竹忙岔開話題道:“先把事辦完。mama在家必定忙亂,我們兩個識字的正好家去幫她。我且帶著管meimei去挑衣料,胡meimei也要做新的。你更別閑著,趕緊去孫家的金銀鋪子,替兩位meimei買些現成的金首飾。要什么樣的你只管問王英姑,她見過胡meimei,方才又見了管meimei,怎么搭配她心里有數。辦完不用來找我,我就回去了?!?/br> 竇宏朗應了一聲,抬腳就走。練竹忙忙的帶著管平波并丫頭們往自家鋪子飛奔而去。竇家的主業是君山銀針,此外便是船舶運輸。管平波今日方知竇家還有綢緞,遂問了句:“jiejie,我們家除了綢緞,還做別的么?” 練竹一邊走一邊道:“瓷器。三弟在管。大哥管茶葉?!庇謮旱吐曇舻?,“都是幌子,咱們家其實是同程知州并州里的官員們倒騰私鹽與私鐵?!?/br> 管平波瞪大眼,官賣私鹽私鐵???擦!你朝藥丸! 練竹道:“所以平日里都少有張揚,但老倌有了出身,行頭就必須置辦。裘皮衣裳咱們都少了,還須得添。今日你看到的雜寶大鳳簪,我過幾日就下定,也替你備幾個寶石的。你心里記著,若我忘了,提我一句?!?/br> 管平波點頭表示知道,心思還在震驚地方政府已腐敗囂張到如此地步。怪不得,怪不得洪讓要與竇家不對付,絕無可能只有茶葉的利。君山銀針再值錢,產量也極有限,能卷進一州官員,體量無論如何都不夠。她之前還當是朝堂太子與皇帝之爭,或是官員派系殃及池魚。不想竟是當地的利益往上震蕩。厲害??!走私鹽鐵肥腰包,她真是太小看竇家了! 合著你們不止是水匪,還是官辦水匪。竇老爺子,你的野心僅限于此么?還是……與我一樣,想要更為廣闊的天空? 幾個人匆匆走到鋪子里,伙計見掌柜娘子來了,躬身相迎。練竹麻利的使人去裘皮鋪子搬皮子,等皮子來的功夫,已選好了料子。喚來掌柜,一一告訴他,哪個皮子是哪個的,配什么樣的面子。交代清楚,立刻帶著管平波往回折。 來時坐的是家里的大船,此刻卻是被竇元福開走了,練竹也不是什么名門千金,隨意喚了只看著尚算干凈且有門窗的船,帶著人就登船回家了。 至家中,大門口已有一地鞭炮碎屑,下人們喜氣洋洋的四處掛紅綢。族人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見了練竹,平輩的都見禮,小輩的更是當下就給新出爐的官家娘子磕頭。團團見過禮,就有人氣喘吁吁的跑出來道:“好二嬸,你可算回來了。奶奶正尋你!程知州消息快,使人送了禮。直驚動了大半個巴州。族里的禮不提,左近的富戶都打發了人來,家里很忙不過來,立等你去搭把手哩!” 圍著拍馬的族人聽得此話,紛紛讓出了道。練竹帶著管平波往正院飛奔。正院比外頭更亂,族里有臉的沒臉的皆在此,把寬闊的正院圍的水泄不通,張明蕙見了練竹,好似得了救星。拉住練竹就道:“快來幫我招待族中的親眷,mama管待官客,你我二人管老一輩的,三弟妹專照應嫁出去的姑娘們。三弟妹家的候弟妹并你家的胡弟妹招待同輩并晚輩?!庇种钢芷讲ǖ?,“你會算數,快幫著賬房算賬去,你的丫頭給我留下?!?/br> 張明蕙協助肖金桃管家多年,三兩句話就分派明白,竇家幾個媳婦皆找到了位置。管平波走到后頭,賬房袁理群的算盤打的震天響,幾個管事流水般的登記著賀禮。 送東西的,列明了單子,同類的東西做堆。加一件便在旁邊的木塊上添一筆,湊成了一個個的正字;直接送銀子的,則由專人驗明銀子成色,亦是一堆一堆的分別放好,由賬房記錄歸檔。 管平波心中贊了個好字,竇家的管事水平很不賴。走到袁理群邊上看了一陣,發現他才粗算過一道,便接過驗算的活,一筆筆的對起來。管平波心算極快,且幾乎不會出錯。袁理群算盤打到手酸的結果,她三兩下就看完了,指出幾個疏漏,把袁理群驚的冷汗直冒,一疊聲道:“對不住,對不住,一時情急,算錯了些個?!?/br> 管平波笑道:“頭一遍難免的,因此才要驗算的人,我不是挑你的不是,只替你瞧瞧罷了?!?/br> 袁理群忙道不敢當。 管平波看袁理群且有的算,便又去別處察驗。這回可叫眾人大開了眼界。旁人送來的布料,展開放在桌上,不待人用尺子比,她已報出幾尺幾寸,分毫不差!旁人送來的大米,她只瞄一眼,已報出重量,往稱上一擺,差池只在一二兩之間。不一會兒,先前磨磨蹭蹭上稱的物品,就被管平波三下五除二解決了。 管事楊興旺結結巴巴的問:“管、管嬸嬸,你怎么算出來的?” 管平波道:“很簡單,你看那簍大米,我先估算簍子的長寬高,便有了體積。知道了大米的體積,重量自然就能算出來了呀?!?/br> 楊興旺聽的云山霧罩,又問:“嬸嬸,您到底在說什么???” 管平波耐心的解釋了一遍:“一個東西有多大,叫體積。一個東西有多重,叫質量。我先前拿一個盒子裝了米,稱過那盒米的重量,結合盒子的體積,可算出大米密度。我瞧著大家挺實在的,送的米都差不多,如此,既知道了體積,又知道了密度,算重量不就很容易了么?” 哪里容易了??! 袁理群快哭了,東家,好端端的您討個這么厲害的媳婦在家,不是要絕人飯碗么?她不獨能心算加減,還能心算一堆米的重量,要不要人活??? 見震住了眾人,管平波笑笑:“都是族人送的,米都差不多。倘或有些米好,有些米不好,更有摻了沙子,我便算的沒這般快了?!?/br> 眾人:“……”你還想多快??? 有了管平波的摻和,記賬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本來人送禮,都寫了單子,上書送了些什么,有多重多大之類。然此時有些人狡猾,寫了一石米,卻只給八成,若只對著來人的單子,自家回禮的時候是要吃虧的。竇家雖不缺這點,可得做到心里有數,否則叫人誆騙了,不說騙人的可惡,倒叫人覺得竇家好欺。如此,管平波的估算有誤差也不算什么,大差不差即可。 竇家后日開始擺酒,至晚間族里的客人皆散了。肖金桃等人累的癱在椅子上,彼此笑笑,都道明日更忙。竇向東從外頭待客回來,喝了口茶,問:“后頭的賬今夜要點完入庫,休等到明日?!?/br> 肖金桃道:“我已同袁賬房說了,且耐煩幾日,過后我包個大紅包與他?!?/br> 竇向東便道:“誰去問問,看算的怎樣了?!?/br> 雪雁心里惦記著管平波,雖端茶累的發昏,卻不忘替她主人露臉,忙道:“回嗲嗲的話,我們嬸嬸在后頭幫著算賬,我去瞧瞧?!?/br> 竇向東一時想不起雪雁是哪個,肖金桃就道:“平波的丫頭?!?/br> 竇向東方想起來,笑道:“是了,平波是會算賬的?!?/br> 竇向東又問了幾句家務,不一時,管平波并袁理群、楊興旺一同來了。竇向東笑瞇瞇的問:“你們怎地湊在了一處?吃了飯沒有?若沒有,我們也沒吃,一齊吃了吧,今夜你們只怕有的忙?!?/br> 袁理群拍了下大腿,大著嗓門道:“好叫東家知道,我們都算完了?!?/br> 肖金桃呆了一下:“這么快???” 袁理群本是家中賬房,原是竇家女眷不擅算賬,才請來坐鎮,與鋪子生意無關。此刻橫空殺出個管平波,他的飯碗難保,來上房的路上,就狂拍管平波的馬屁,希望她放自己一條生路。進了屋,不待眾人說話,他便唾沫橫飛的說起管平波如何如何精于算數,如何如何聰慧過人,連聲贊道:“只怕鋪子里的老賬房都不如的。我仗著年歲說一句,小二嫂這般本事,若非是個女子,怕要一飛沖天哩!” 袁理群口才極好,噼里啪啦一番話,如同說書的一般,把眾人都聽的個目瞪口呆。 竇向東看了管平波半晌,道:“魚大了,我竇家的塘有點小呀?!?/br> 管平波心里咯噔一下,轉瞬間,心里已閃過七八個念頭,最終,稍定了定神,嘟著嘴道:“我要是個男的,首輔的幕僚都做得。偏是個女的,倒是想去做幕僚,就怕人不要?!?/br> 竇向東聽得笑了,不同她小女子計較,很夸了幾句,賞了一堆東西,就打發眾人回屋睡覺。 旁人聽故事都聽的直嘆,唯有胡三娘聽的雙眼發直。胡三娘白日里因丈夫做了官的喜悅,頓時煙消云散。那一個妾的份位,管平波能想到,她自然也能想到。妾,可是有婚書的!雖不如妻,亦是正經的竇家人。多少小老婆,一旦死了男人,大婦叫來人牙子,揮手便賣,生了兒子都不中用。兒子有本事且孝順的,還能悄摸贖,尋個宅院養著;兒子沒本事的,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親娘遠去,賣到天南海北,終生難再相見。 竇宏朗膝下獨有竇懷望一子,胡三娘下半晌就想著如何磨得竇宏朗給個名分,見管平波被支到了后頭,不得在族中露臉,心中很是感激了張明蕙一把。哪里知道管平波算個賬也能算出花來。此刻她心如擂鼓,牽著兒子的手都在抖。死死咬著牙關,暗自發誓,萬不能讓管平波占了先!否則她這一世就完了! 第30章 挖坑 累了一整日,大伙兒都沉沉睡去, 唯有胡三娘輾轉難眠。從管平波進門那一日起, 她就知道那是個勁敵, 且是練竹特特抬了來壓她的。不是她有兒子,早被踩到泥里,再翻不得身。如今竇宏朗做了官, 按說能比往日風光百倍,但保不齊管平波就能生!胡三娘恨的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日子過的好好的, 偏來了個喪門星!想著管平波時時以書香之后自居,更覺添堵!想著將要為著名分打的官司, 胡三娘惱的一夜沒合眼。 次日清晨, 胡三娘骨頭酸的好懸沒爬起來??上胫@幾日正是要露臉的時候,萬不可叫那賤人弄了鬼。竇宏朗身邊, 年年歲歲有那多美人, 而她則年年歲歲的老去。承寵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少,占了名分, 她也能似練竹般從容——后來再怎么添人, 也越不過她去。正經的妾, 除了竇宏朗與練竹,她還需怕哪個呢? 上了厚厚一層脂粉掩蓋一夜未眠的疲態。待到打開門時,正對上管平波年輕的過分的臉!因有喜事, 她薄施脂粉, 恰是青春年少;再看她旁邊立著的雪雁, 細眉細眼,風情無限。胡三娘想起方才鏡中憔悴的自己,差點叫梗死。念了半日兒子,才順下了那口氣。 管平波亦看見了胡三娘。自打那一回當著竇宏朗把胡三娘打了之后,二人再沒說過話,倒也相安無事?,F天上掉下個餡餅,這份平靜該暫時結束了。瞥了胡三娘一眼,管平波昨日已想明白。自己初來乍到,無功無育,想蓋過胡三娘是不可能的。竇宏朗沒理由不給親兒子做臉,要知道按照官宦人家的標準,嫡子固然比庶子體面些,在禮法上卻是一樣,除卻嫡長子承宗祠外,旁的皆在“諸子均分”之列。換言之,婚生子在法定待遇沒有任何區別??涉旧颖悴灰粯恿?,婢生子單列,繼承權就不如嫡子庶子。再到jian生子,律法上更是明寫了只有婚生子三分之一的繼承權。尷尬的是,竇家曾是平民,不可蓄養奴婢。真要細究,竇懷望妥妥的jian生子。獨他一個還好,若是日后有了正經奴婢,生下來的在禮法上都要比竇懷望高貴些,不說胡三娘,便是竇宏朗都不能忍。 當然,禮法歸禮法,自古皇權不下縣,知州的控制力已是不強,竇懷望什么地位,全在竇宏朗一張嘴上,旁人不好多言的。名分差些,面上不好看,實惠半點不少。 把其間關節理順,管平波自然就有了法子。她的目的不過是在積蓄實力的時候不節外生枝,不愿胡三娘上位,是省的自己當炮灰。不至于斗不過胡三娘,但她嫌煩。她只要保持現狀即可,誰都不去做妾,自然省無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