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姜紅菱回首,見程水純兀自望著顧思杳的身影發怔,心中便有幾分不快。 顧思杳人才出眾,自然易招年輕姑娘們的惦記,這事她原是知道的。但眼見程水純那副癡癡的神情,再想起之前模模糊糊似是聽底下人說起,西府那邊的二太太曾有意將這個侄女兒與顧思杳結親,她心中這份不悅之情也就越發濃烈。 當下,她蓮步輕移,向程水純淺笑道:“我曉得程姑娘心里思念二老爺,然而也總得老太太點頭不是?今兒的情形,姑娘也看在眼里,還是先在府中住下罷。姑娘如今已是先斬后奏,若再惹得老太太不痛快,只怕這門姑娘是進不來了?!?/br> 程水純看著姜紅菱,那張美艷絕倫的臉上似笑非笑,一雙媚眼卻帶著幾分不善之情,不知為何她竟瑟縮了一下。 想到之前自己被攆出西府的原因,程水純不禁咬了咬下唇。顧思杳寧可和這個寡婦有私,也不肯娶她! 然而眼下,她也無法可施,只得隨著姜紅菱一步步走上臺階,邁入侯府的大門之內。 回至洞幽居,姜紅菱便吩咐仆婦將院中一間廂房收拾出來,與程水純暫住,撥了個婆子過去照看,便再不理會。 侯府里的人,早已聽聞這程姑娘在凌風閣演的故事,心中皆是鄙夷不齒。程水純這一夜,戰戰兢兢,如臥薄冰。 姜紅菱回到臥室,正在鏡前整理妝容,想著今日這一日的事情,心中只覺紛亂不堪。 才摘了頭上的簪釵,就聽外頭鬧吵吵的,一婦人奔進門來,滿口嚷道:“奶奶,不好了,太太要失心瘋了,正吵著要尋奶奶拼命呢!奶奶快去瞧瞧吧!” 滿屋子人聽聞這一聲,皆嚇了一跳。 如錦立時便喝道:“胡說八道,太太白日里好好的,怎么就失心瘋了?又為何要找奶奶的麻煩?何況,太太失心瘋,該去尋大夫才是,叫奶奶去做什么?” 姜紅菱心里大致猜到什么事,連忙將頭發重新挽起,隨意尋了一支梅花釵子簪上,起身道:“你們且隨我過去瞧瞧?!?/br> 一行人匆匆走到上房馨蘭苑,卻見院門外圍著里外三層。 眾人一見少奶奶過來,連忙讓出一條路。 姜紅菱便呵斥道:“都做你們的去,杵在這里做什么?!”喝退了眾人,只單留了幾個身體強健的仆婦,以備不測。 走到屋中,卻見上房的丫鬟婆子都在堂上,里屋只聽蘇氏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號叫罵。 那些人丫鬟見了姜紅菱,連忙指了指屋中,卻各自不敢言語。 姜紅菱會意,邁步過去。 進得門內,但看蘇氏披頭散發,滿臉淚痕,坐在床畔,地下丟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二姑娘顧婉躲在一角,垂首小聲啜泣個不住。 公公顧文成站在地下,瞪著蘇氏,一臉兇煞。 姜紅菱進來,才張口說道:“聽聞太太有些不好,我特意來……” 話未說完,蘇氏聽見她的聲音,一咕嚕自床上起來,拾起地下的剪子,呼號一聲就朝著姜紅菱撲了過來。 姜紅菱吃了一驚,連連后退。 顧文成厲聲呵斥著,那蘇氏卻恍如不聞,好在姜紅菱帶了幾個人進來,底下那些仆婦眼見情形兇惡,連忙一擁而上,圍住蘇氏,將她手中的剪子奪了下來。 蘇氏目眥盡裂,雙目赤紅,瞪著姜紅菱,口里喝罵道:“你這個毒婦,□□,浪蹄子,掃把星,攪家精!你克死了我兒子還不夠,如今還要害我女兒!不是你帶著出去,婉姐兒又怎會碰上這樣的倒霉事?!我恨不得吃你的rou,喝你的血!” 顧文成斥道:“你瘋了不成!此事同兒媳婦有什么相干?!” 蘇氏叫喊道:“人是她帶出去的,不同她相干,卻同誰相干?!我看她是看不得婉姐兒好,她克死了自己男人,就巴不得別人也嫁不出去!” 顧婉在旁嗚咽啼哭不止,此刻卻忽然哽咽大聲道:“這不關嫂子的事,不是他們家下作,看不上我,又怎會弄出這樣的事來?!” 蘇氏呼號叫罵不絕:“你們都護著她罷!自打她進了家門,家里有過幾件好事?!” 姜紅菱見蘇氏鬧到這般田地,已是無理可講,只得走到一邊,向顧文成微微欠身作福。 張口才待說什么,顧文成卻將手一揮:“你不必講了,且先回去。有話,明日再說?!?/br> 正說著,外頭門上卻有人報道:“老太太來了?!?/br> 顧文成聽聞,連聲說道:“卻是哪個不開竅的,去驚擾老太太!”說著,便丟下這里,搶步出門。 姜紅菱跟在顧文成身后,心中亂如麻團,尚且不知如何同顧王氏言說此事。 顧文成搶出門來,果然見顧王氏在眾人簇擁下,拄著拐棍,顫巍巍過來。 他慌忙上前,扶住老母,陪笑道:“天已這樣晚了,母親怎么這會子過來了?” 顧王氏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們倒還要瞞著我!莫不成等天塌了,才要告訴我么?!”顧文成只得低頭聽訓。 顧王氏一眼掃見站在一旁的姜紅菱,瞥了她一眼,卻沒有言語。 她大步邁進門內,見了屋中蘇氏的瘋癲之態,顧婉又縮在一旁哭哭啼啼,將拐棍向地下一杵,斥道:“這都亂的是些什么!”說著,便向著蘇氏喝道:“你也是當太太的人,這般哭號大鬧,還叫下人按著,成什么體統!” 顧文成便低聲道:“媳婦有些失心瘋了,掄刀弄杖的,竟要拿剪子去戳死兒媳婦。兒子所以叫人按著她?!?/br> 那蘇氏聽見,大叫道:“你怎么不說是為些什么!好好的吃宴席,她帶著婉姐兒出去浪,叫人……” 顧王氏早已隱約聽人說起了這事的起因,眼見蘇氏竟要當眾說出這件丑事,連忙喝斷她:“既是病了,就該好生養著。大晚上的,鬧得合家不得安寧!偌大一把年紀的人,還這等不曉事!”口中說著,便向顧文成道:“你在這里看著,夜里加派人手,不要叫她鬧起來。我瞧她還算清醒,暫且不要請大夫來。二姑娘今夜就跟我過去睡,可憐見兒的,親娘這樣,想必是嚇著了?!?/br> 顧文成知道母親的意思,便是為了將此事壓著,明日再做處置,當即一口答應。 顧王氏便喚顧婉道:“二丫頭,今日跟老太太過去睡!有什么委屈,你仔細告訴老太太!” 顧婉嗚嗚咽咽,起來走到了顧王氏身側。 顧王氏挽著顧婉,大步邁出門去,竟連瞧也沒瞧姜紅菱一眼。 眾人登時走了個干凈,上房中只余幾個婆子丫鬟,連著顧文成夫婦,與姜紅菱等人。 蘇氏被人按著手足,捂著口,一聲兒也發不出來,一下也動彈不得。 姜紅菱立在一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顧文成使人將蘇氏拉到里屋,將她上下打量了兩眼,揮手道:“你且回去罷?!?/br> 姜紅菱微微欠身道了個萬福,轉身出去了。 回至洞幽居中,如錦打水來服侍她梳洗,一面說道:“太太當真是不知所謂,歹人傷了二姑娘,同奶奶有什么干系?那歹人難道是奶奶叫來的?不敢去尋人家,倒在自家窩里鬧。真正應了那句話,耗子扛槍——窩里耍橫!” 姜紅菱輕輕斥了一句:“這事關系二姑娘名節,不要出去亂說?!?/br> 如錦吐了吐舌頭,又道:“我便是心里不平,就是出去也是二姑娘提議的,強拉著奶奶一道去。出了事,就亂栽一氣兒的?!?/br> 姜紅菱心中煩亂,也待聽不聽的。 片刻,梳洗已畢,她便在床上躺了。如錦放下帳子,也在地下的腳踏上打鋪睡下。 姜紅菱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 侯府行事,她心中明白,一則重利,其次便是將這些虛的名聲放在心上??唇袢仗K氏這番鬧騰,竟是將這事全算在了她的頭上。此事沒成,宋家理虧,當然不敢來計較什么。侯府又正巴結這門親事,竟將事情抿了也不無可能。又或者,為了名聲起見,不知要將顧婉如何處置。 這般心中七上八下,直到了天亮時分,方才略微合了下眼。 第102章 翌日清晨, 天色不過微亮,姜紅菱便已醒來。她這一夜思前顧后, 竟是幾乎不曾入睡。 但聽外頭略有鳥雀鳴叫之聲, 床下睡著的如錦翻了個身,囈語了兩句。 姜紅菱心中有事, 既是睡不著,索性起身。 如錦聽見動靜, 當即醒來, 揉著惺忪睡眼,問道:“奶奶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說著, 朝窗外看了一眼, 打了個呵欠:“天才剛亮呢?!?/br> 姜紅菱坐在床畔, 低低道了一聲:“睡不著, 還是起來罷,躺的腰背痛呢?!?/br> 如錦便拖著步子出門打水,回來服侍她洗漱梳頭, 見她眼下一片烏青,不由說道:“奶奶這是沒睡好么?” 姜紅菱按了按太陽xue,起身走到架子前,就著黃銅面盆里的熱水洗過了臉, 方才淡淡說道:“昨兒出了這樣大的事, 哪里睡得安穩?!?/br> 如錦便說道:“奶奶也少憂慮些,橫豎不關奶奶的事。是二姑娘自己要出門,強拖奶奶去的。老太太不是不講理的人, 該當不會怪責奶奶?!?/br> 姜紅菱聽了這話,全無半分寬慰,只是搖頭不語。 她昨夜想了足足一夜,宋家之所以會行此下作之事,全是為了要退掉顧家的親事。宋家仕途順暢,如今又有個女兒在宮中做妃子,這眼光是越發高了。上一世顧婉因著清明青團一事,被宋家挑刺,因而退親。今世清明時,因著她的阻攔,此事未成。落后,宋家又來滋事,亦被她用計擋了回去。然而顧府的門第,宋家終究是看不上的,一計不成再施一計,終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然而只怕顧家上面那些人未必想得明白,即便心里明白,面上也要裝作糊涂。顧家兩府老爺皆無作為,前程已是江河日下,尤其將這些小輩的親事放在心上。顧婉出了這樣的事,不止宋家的親事保不住,只怕還要連累其他幾個少爺姑娘。侯府要找個人出來扎筏子,自己只怕就是那個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心中七上八下的想了一回,她草草梳洗了一回,令如錦替自己梳了一個螺髻,只以一支白玉釵子挽住。 如錦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輕聲問道:“奶奶今日氣色實在不好,要不要擦些粉蓋一蓋?不打胭脂,想不礙事?!?/br> 姜紅菱略一思忖,便搖頭道:“不必,就這般便好,”說著,又使她開了櫥柜,挑出一條月白色素面杭州縐紗挑線裙子,一件天青色薄紗褙子,皆是沒有繡花的。穿戴齊整,吃了兩口熱水,眼見天色已然大亮,便出門往松鶴堂而去。 一路走到松鶴堂,才進了院門,便見春燕出來倒水。 春燕一見姜紅菱,微微一怔,便忙陪笑道:“奶奶來了,老太太才起身呢。奶奶自管進去,不妨事?!?/br> 姜紅菱應了一聲,走了兩步,忽而轉身問道:“二姑娘也起來了?” 春燕答道:“也起來了,正陪著老太太說話呢?!?/br> 姜紅菱聽著,便邁步進門。 踏進堂上,只見那個婷兒出來端茶。 婷兒見了她,微笑道:“奶奶來了,老太太和二姑娘在里屋說話呢?!?/br> 她在松鶴堂服侍已有時日,那副在李姨娘yin威之下養出來的縮手縮腳的畏縮之態已然不見。她深知自己能脫離李姨娘的魔掌,多是托了這位少奶奶的福,心里對她甚是感激。 昨日出的事,她已略有聽聞,情知少奶奶只怕要被牽連,然而自己位卑人輕,想要幫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頓了頓輕輕說道:“奶奶放心,老太太仿佛不是很生氣?!?/br> 姜紅菱怔了怔,向她淺淺一笑,轉身朝里走去。 這個婷兒,依著顧王氏的意思,過了端午便要隨意尋個由頭,認她做干孫女的。然而出了顧婉這樁事,想必顧王氏也顧不上這些了,這事還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 走到里屋,果然見顧王氏坐在炕上,顧婉挨著她身側坐,低聲說些什么。 顧婉垂首,還是昨日的裝束,似是很有幾分憔悴。 顧王氏臉色亦也不大好看,聽見動靜,抬頭看了姜紅菱一眼,淡淡說道:“你來了,且坐吧?!?/br> 姜紅菱低低應了一聲,便在地下一張椅子上側身淺淺坐了。 顧王氏看了她兩眼,見她面色憔悴,裝束簡單,料來昨夜不曾睡好,不由嘆了口氣:“你辦事素來穩妥,所以才放心叫二姑娘跟你出去。怎么就弄出這樣的事來?” 姜紅菱聽聞,連忙起身,說道:“此事的確是媳婦的不是,只是想著尼庵清靜,竟會跑出這樣的歹徒來?!?/br> 她不知顧王氏對顧婉這樁親事如今是個什么意思,便沒將話說死。 不想,顧婉卻忽然說道:“這不關嫂子什么事,如果不是宋家安設下這等毒計,又怎會鬧出這樣的事來?” 顧王氏卻輕輕咳嗽了兩聲,說道:“那匪徒是個市井潑皮,情急起來,胡亂咬人也是有的,未必見得就是宋家做下的。還沒見個分曉,還是不要妄下定論的好?!?/br> 顧婉兩眸紅腫,咬牙切齒道:“不是他們,還能是誰?空xue來風,好端端的這潑皮怎么就胡咬上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