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到了呂仁輝與呂云露相見之時,呂仁輝倒也罷了,呂云露竟露出了幾分羞澀忸怩之態。 顧嫵在旁瞧著,心里不知為何,竟而生出了幾分不悅,小手一伸,拉住了顧思杳的衣袖。 眾人只當小孩子心性,顧家的人更是熟知這四姑娘膽小的性子,皆不以為意。 倒是姜紅菱在旁看著,將這幅情形收入眼底,柳眉微挑,面色如水。 兩府子孫匯集一堂,松鶴堂上一時熱鬧非凡,眾人便坐在一起說著家長里短的閑話。 顧王氏問道:“我算著你們還得有三五日的功夫,怎么今兒就到了?” 顧琳便回道:“母親說的是,原是慢慢走的,誰知路上就出了一件極唬人的事?!闭f著,便將原委道了出來。 原來呂家眾人經由水路轉入官道,原本走的是大路。但趕車帶路的家人為圖快捷,便抄了林間小道,誰知竟遇上了剪徑的劫匪。呂家帶來的家人不多,更未曾請鏢師護持。偌大一家子人,被那起胡匪劫持,搶去了家財不說,看著呂家女眷姿色出眾,竟要一并擄去。 正在危急關頭,卻有一好漢挺槍殺出,單槍匹馬一人,竟將那起胡匪殺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那好漢自稱亦是江州人士,出外公干回來,路遇此事。聽了呂家人說,亦是要到江州去投奔親戚,便一路護送他們,穿山過林。 因是走了小道,這路上竟快了三日的功夫,便于今日到了江州。 顧琳講起日前這件事,想起當時情形兇險,不由一張臉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再也說不下去。 呂云露在旁聽著,兩眼泛紅,抽抽噎噎,似是受驚過度。 顧王氏聞聽此事,大吃了一驚,當即斥道:“這青天白日的,竟敢有人來劫持官員家眷,還有王法么?這兒可是江州,不是那鄉下地方!”說著,便立時逼人去官府送名帖,要官府出人去擒拿這起胡匪。 還是姜紅菱勸道:“老太太莫急,也不在這一時。老爺尚未回來,等老爺回來,請老爺寫個貼兒送到官府去,沒有不了的事?!?/br> 顧王氏聽了她的話,方才不動了。 顧琳瞧著,見眾人說話皆不好用,唯獨這寡媳的話好使,心里暗暗計較。 眾人在堂上說話,一時就到了傍晚時候。 姜紅菱出去吩咐人在松鶴堂正堂上備辦家宴,率領丫頭們布置酒席,進進出出走來走去。 胡惠蘭因是個外人,在這兒坐著極不自在,見無人理她,便起來去找姜紅菱,同她說道:“我在這里不是個事,還是回你屋里去罷?!?/br> 姜紅菱聽著有理,連忙命如素領她回去,又叫如素上廚房吩咐替她另備飯食。 一時里,酒宴齊備,姜紅菱便來請眾人入席。 其時,顧文成身子不好,在屋中靜養,并沒有來。顧武德倒出門去了,今日不能來家。顧王氏便也不曾打發人去叫,就同這些小輩們湊了一桌。 顧琳扶著母親,走到外堂上。 顧王氏便在宴席主位上坐了,拉著顧琳在身旁坐下,其余子侄輩們,方才序齒而坐。 呂家兄妹挨著顧琳,余下便是顧忘苦顧思杳堂兄弟兩個,顧嫵亦緊緊依附她哥哥。蘇氏與顧婉,則在另一側。 姜紅菱便在地下轉來轉去,一時催人上菜,一時吩咐丫鬟們另備酒茶。 顧王氏便向她點手道:“菱丫頭,你也來席上坐。這底下的事,叫丫頭婆子們忙去!辛苦了一日了,也該歇歇?!闭f著,便向顧琳笑道:“念初雖沒福,我倒是有福氣的,得了這么個能干伶俐的孫媳婦。如今沒了她,我連吃飯也不香甜呢?!?/br> 顧琳笑了笑,說道:“老太太看在念初的面上,多疼孫媳婦些,也是有的?!?/br> 顧王氏說道:“倒也不全是如此,還是這孩子真正的好,不然我哪里會這等喜歡她?她的好處,一時也說不完呢?!?/br> 顧琳聽著,便不做聲了。 姜紅菱含笑答應著,便將余下的事交代了幾個管事,自家也走到席上坐了。 今日擺宴用的,是一方酸枝木嵌理石面雕海牙圓桌,姜紅菱坐在末席上,正與顧思杳相對而坐。 兩人不由四目相對,顧思杳向她挑了挑嘴角,姜紅菱掃了他一眼,便轉頭同顧婉說話去了。 侯府眾人吃著團圓宴,顧王氏不住張羅著叫各小輩飲酒吃菜。 呂云露在家時,從不曾這等男女雜坐在一處,便有幾分扭扭捏捏。她正是韶華芳齡,偏生兩個表哥都談吐不俗,風度超然。她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也無心吃酒,連外祖母同自己說話,也不曾聽到,只是溜著眼睛,一下下的偷瞧著顧思杳。 旁人不曾察覺,那顧嫵不知怎么卻看了出來,便索羅著顧思杳,一時說太遠要他給夾菜,一時又說魚刺細小求哥哥給剔。顧思杳也不知這meimei今日為何這等粘他,倒也無暇顧及這席上旁的人事。 姜紅菱看在眼中,當即斥責底下服侍的丫頭:“四姑娘不方便,你們怎么不上去服侍?” 那些丫鬟見奶奶訓斥,連忙上去替顧嫵盛湯布菜。 顧思杳抬眼看著姜紅菱,眸光微閃。卻見她一眼也不瞧自己,只是低頭吃菜,間或同顧婉低語幾句,又或吩咐丫鬟上點心湯飯,心念一動。 姜紅菱正吃著一塊八寶鴨塊,忽覺右腳邊似有動靜。她只當誰不留神碰了過來,倒也不放在心上。正要再去揀一枚香煎鴿子蛋,卻覺右腳被什么牢牢鉗住,拉扯了過去。 她心頭一驚,抬頭望去,正巧撞上顧思杳的目光。卻見他眸光閃爍,帶著一抹促狹,當即明白過來,臉上一紅,又低下了頭去,暗罵了兩聲“無賴”! 她微微使力,就要將腳抽回來。偏偏顧思杳力氣甚大,她試了幾試,只是紋絲不動。因恐被人看出了端倪,只得由他去了。 幸而席上眾人忙著吃菜閑話,不曾察覺。 顧思杳便扣著姜紅菱,時不時廝磨揉蹭。 姜紅菱雖是敢大膽同他私會偷情,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又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又羞又驚??v有幾分香艷纏綿,但更多的還是心驚膽戰。 終于,她忍不下去,借著吩咐打散粥飯之事,起身出去。 顧思杳見勢如此,方才不情不愿的放開了她。 第82章 姜紅菱快步走出大堂, 在廊上尋了個聽差的仆婦,吩咐了幾句, 便向左右丫鬟道:“我到外頭去醒醒酒, 你們不必跟著。老太太若問起來,便說我去凈手了, 頃刻就回來?!?/br> 如錦聽命,便答應了下來。 姜紅菱邁步下階, 外頭天色已然黑透, 天上一輪彎月,冷月如霜, 星河倒掛。她想起適才堂上那隱秘情//事, 兩頰燒的厲害, 連酒意也涌了上來。她搖了搖頭, 轉了步子,向侯府花園行去。 其時,侯府中有臉面的人皆在堂上吃酒。底下的家人, 皆知這位大少奶奶如今是府里最得罪不起的人物,見她出來走動,也無人敢問她的行蹤。 姜紅菱一路走到花園,只見這園中無有燈火, 唯有天上的月光照射, 銀霜滿地,花木扶疏,人聲杳然, 偶有幾分蟲吟,倒更添寂寥。 時下正當四月暮春時節,早春開的花雖已漸凋零,但諸如荼蘼、玫瑰、月季、木香等類,卻正是熱烈燦爛的時候。夜風時來,帶著幽幽花香,良辰美景,中人欲醉。 姜紅菱漫步其中,被夜風吹得遍體生涼,適才起伏不定的心思也漸漸平復下來。 她摸了摸臉頰,心中微有幾分生氣,亦有幾分不解。 顧思杳一向沉穩內斂,遇事冷靜自持,待人接物也從不見他急躁草率,可不知為何偏偏遇到她時,便要生出幾分輕狂浮躁來。方才在堂上,竟而在飯桌底下,戲弄起她來。 這若是被人察覺,他們二人要如何收場? 想至此處,姜紅菱更后怕起來。 在園中走了幾步,四下一片寂然,唯見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下。 上一世,亦是在這里,亦是這樣的月夜,顧忘苦險些就yin//辱了她。 憶及前世這段屈辱故事,姜紅菱滿心不快,就要掉頭離去。臂彎處卻忽被人拉住,她心中一驚,抬頭望去,但見一道峻拔人影擒住了自己。月色之下,影影綽綽,倒也不及看清他的面目。 姜紅菱心中又驚又怕,不知這戒備森嚴的深宅大院之中,竟也會有強人劫匪不成? 她張口欲喊,卻想到左近并無一人,就是扯著嗓子呼救,也未必有人能聽到。 這微一猶豫,那人已把她拉到了道旁,將她按在了太湖石假山石頭壁上。 那人背光而立,面容便不大分明。姜紅菱又滿心驚駭,已不及細辯他容貌,只見他身形高大,輪廓熟悉,便當又是顧忘苦那廝。驚懼之下,她奮力扎掙起來。那人不許她去,竟而將她拖到了懷中。她更加恐懼起來,抓撓撕扯,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那人只是攔著她不準去,倒還不曾動粗,衣裳幾乎被她撕爛,頸子上亦被撓出了兩道血印,他低低說道:“紅菱,是我!” 姜紅菱聽了這聲音,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不覺又怒火中燒,抬手便打了那人一記耳光。 園中寂靜,清脆的耳光聲響徹寂夜。 兩人不覺,皆是一怔。 顧思杳怔怔的看著她,喃喃道:“你,打我?” 姜紅菱咬牙道:“是,我打你了。你干的那些混賬事,我不該打你么?顧思杳,你到底當我是什么?!”說到此處,她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今世,是她先行找上了顧思杳,要同他聯手,他的態度這才有了變化。莫非,在他顧思杳心中,其實很是輕賤于她,果然如李姨娘死前所說,不過拿她當個尤物,同她玩玩兒罷了。不然,他怎敢這樣冒險,調戲輕薄于她?這分明,就沒曾將她放在心上! 想到這里,她不覺眼圈泛紅,又氣又羞,又怒又恨,銀牙暗咬,切齒道:“你若是當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就能隨意輕薄戲辱我,那你是打錯了主意!”說著,她忽然凄涼一笑:“我以為你值得托付,原來你也和顧忘苦沒什么分別。顧二爺,打從今兒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再無瓜葛,從此一拍兩散!”言罷,她甩手想要離去。 顧思杳長臂一伸,按住了她的香肩,將她牢牢壓制在了石壁上。 他面沉如水,看著心上人那張美艷絕倫、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臉,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再不復往日的柔情,只剩下冷冽的決絕和漠然。他只覺的滿心煩躁,體內炮燥不已,胸中似是堵了一口氣,出不來又下不去。 他仿佛被姜紅菱捏在手心之中,她點點手,他就會暈頭轉向的朝著她過來。她不肯,他就無法可施。 眼下,她又要將他推開了。他卻似乎,毫無辦法。難道,就要這樣失去她么? 如一個君子般,大度的放手,任憑她離去,從此兩人再無交集,回到叔嫂關系上? 這不可能。 顧思杳在這世上,除卻姜紅菱,再無第二個值得牽掛之人。失去她,是一件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何況,他從來就不以君子自詡。 女人的反抗與推拒,撩起了他的怒火,暗黑的情緒在胸肺中翻騰咆哮著,要男人守衛自己即將失去的寶物。 他淡淡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做我和顧忘苦那個混賬沒有分別?” 話音平靜,卻有著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姜紅菱被他緊緊的壓著,男人的力氣不是她能抗衡的。她索性也不再掙扎,清亮的眸子直直的對上了他的。 她張口,嗓音清麗之中帶著幾分寧折不彎的倔強:“若是換成旁的沒出閣的清白人家女兒,你也該如方才席上那般,隨意的輕薄戲辱么?別的姑娘面前,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偏偏對我,就敢這般欺負。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以為我是個寡婦,可以隨意的調戲玷褻。你和顧忘苦,又有什么兩樣?”話至此處,她只覺得心口針扎也似的疼。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她哭泣的樣子,落在顧思杳的眼中,反倒柔媚起來。 他眉眼微凝,停頓了半日,方才暗啞著喉嚨開口:“哪里有什么別的女子?我何曾和別的女子親熱過?”說著,他頓了頓,又一字一句道:“不錯,如你所說,我的確不會如對你那般對待旁的女子。因為除了你之外,別的女人,我根本就毫無興趣!情人之間親昵,不是世間尋常之事么?你我平日難到一處,我每日每夜的都在想你。每一個夜晚,都在想你!前回你不肯給我,你不愿意,我也甘愿為你忍著。然而到了如今,連這私下的親熱,都不可以了么?!說什么我不會去戲弄別的女人,莫非定要我與別的女子也這般親熱了,你便稱心如意了?!” 姜紅菱啞口無言,顧思杳去同別的女人耳鬢廝磨,以來彰顯公平,她就開了么? 當然是不,只是在心中想想那副情形,她便不知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 她靜默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那么,難道你就一定要做那些事么?不做,又沒什么大不了?!?/br> 顧思杳凝視著她的眼眸,嫵媚艷麗的臉龐,妖嬈成熟的身軀,仿佛已然是個□□,但那清澈不解的瞳孔,卻彰顯著她不過是個于人事一知半解的姑娘。 他喟嘆了口氣:“紅菱,我顧思杳不是個好色縱欲之徒。但不如此,又何以示情深?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自然就會想要她。情和欲,自來是分不開的。莫不是,你要我和你也如戲本子里唱的那樣,書信傳情,彼此心中知道,就足夠了?不可能的,紅菱。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br> 姜紅菱心中真正是一團亂麻,她只當顧思杳敢這樣對她,只是輕視戲弄她,并不曾想到底下原來還會有別的緣故。 顧思杳看她垂首不語,繼而說道:“紅菱,你是個女子,不明白。我正當這個年紀,身邊又沒有女人,是個什么滋味。若是如你所說,我只想輕薄調戲你。我大可去娶妻納妾,再不成收幾個通房的丫鬟,都是情理之中。我何必執著于和你玩這種哄孩子的把戲?你不愿意給我,我也不會強迫你,甘愿為你熬著。但你不能連這一點點的好處,都不給我了!你說我不把你放在眼中,是輕薄你。我也想問問你,你要我怎么辦?” 姜紅菱依舊默然不言,顧思杳問她的話,她無可回答。 她滿心都在生顧思杳的氣,都在想著自己如何難做。但靜下來想想,她也全沒想過顧思杳到底如何感受,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