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我為自己掩飾一番:“就是那種,入骨相思知不知的紅豆?!?/br> 江尋深吸一口氣,道:“那便給我做個香囊,繡幾顆紅豆吧?!?/br> “行?!蔽也惶瓕さ奶茁?,既然他不嫌棄,那就繡吧。 夜間,江尋在隔間沐浴,我翻動柜子尋些女子私物,這些東西我不愛假借人手,喜歡親力親為。剛翻了一會兒,突然在屏風一側發現一雙男子皂靴,紋祥云金線,樣式精致,最主要的一點是,它是全新的,毫無瑕疵。 嗯? 我不太懂了。 江尋明明有新鞋,就在屋內,為何要穿舊的呢? 我想了一會兒,懂了:原來江尋戀舊,討厭新物。 臨睡時,江尋帶著一身蘭花皂香從后頭擁上來,對我道:“明早,為夫得出差一趟。圣上派了點差事下來,不出個把月便回來了。夫人在府中等我,每隔幾天便寫封書信,讓白柯送到驛站,自有人交于我手中。若是想我,可多寫幾封,為夫不嫌棄?!?/br> 我嘀嘀咕咕:“能不去嗎?” “不為朝廷辦事,如何養家糊口,夫人以為自己很好養活嗎?吃穿用度,哪樣不是最好的,哪樣敢短了你的份?” “府里哪都好,就是我身上沒錢?!?/br> 江尋一改溫柔面貌,冷笑:“你當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狼心狗肺的小東西,有了銀兩便會拋夫棄子?!?/br> 我睡得有點暈,口不擇言,蜷縮到他懷里,貪圖那點暖意:“夫君甚懂我?!?/br> “罷了,睡吧?!苯瓕は藷?,一夜好夢。 隔天醒來,我盯著銅鏡發呆。好半晌,才問梳妝丫頭,問:“夫君可有話留下來?” 她斂眉,手上動作不停,答我: “回稟夫人,大人留了一紙書信在桌上。命奴婢等夫人醒了,再傳給夫人看?!?/br> 我接過書信,幸好江尋寫的字工整清雋,并不狂放潦草,否則我估計看不懂。要知道,我的話本也是為了平頭老百姓著想,寫的是白話文,所以才熱銷皇城。當然,其中,我的文化水平不高這一點,對于我的話本暢銷事業來說,功不可沒。 江尋寫的信很日常,無非是幾句:我要出差了,甚想夫人。別亂出門,帶上白柯,不日就歸。以及,比較隱晦地表達了他的意愿。 這個我不太好意思講,模擬一下場景,大概是這樣: 江尋出差辦公,離別前,依依不舍對我道:“夫人,此行一去多日,多保重身體。歸來時,只求……” 我:“嗯?” “別來葵水?!?/br> “……” 江尋在信里都這樣要求了,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啊。 不來葵水究竟會發生什么?不得不說,我有點慌了。難道女子一月內來七天葵水,是自身的保護期,就為了防御進軍的夫君? 我陷入深思,想一探究竟。遲疑片刻,還是算了。 江尋對我蠻好的,想來是讓他很爽的事情,那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也不是不行。愛咋地咋地吧,等他回來再考慮。 這時,我想起了樓樓。 既然江尋發現我和他的關系,并且明確表示不希望我們來往,那就只能斷個干凈了。 我筆尖蘸墨,遺憾地寫下:“樓樓,昨夜一別,你身子可好?(不夠文雅,劃去)你通體舒泰?我不大好,我們的事情暴露了,我的夫君(劃去)我的情郎不欲我倆再見面。昨夜一別,竟成永別。我不想拖累你,免得你腿被打折,是以,該斷則斷,你不要再來尋我,我也不會再找你。本想與你共謀大事,此番怕是不夠了。愿你我這次都能進前三,奪得二百兩。勿念,你的摯友,江公子?!?/br> 這封信感人肺腑,下筆深情。 我寫完了,折了折,交給白柯,讓她送到一間茶鋪去。 沒幾天,樓樓不聽我勸,還是回了一封信:“江公子是有龍陽之好?不巧,我也是。若是你情郎對你不好,不若棄他而去,我帶你遠走高飛。實不相瞞,昨夜,我對江公子一見鐘情,一見如故,此生若不能和江公子在一起,實屬憾事?!?/br> 我看了信,目瞪口呆。他咋不聽勸了?不愧是癡情之人,冒著腿打折的危險,也要和我在一起。 第19章 一個江尋都夠我受的了,我又不傻,自然不會自尋煩惱,再和樓樓有牽扯。 所以,即使樓樓再癡迷于我,我也不會回應他的心意,我是有夫君的人。 我讓白柯給我拿火盆來,我得親手燒了這封信以表決心。燒的同時,我還讓白柯幫我畫了一幅畫像:圖中女子傾國傾城,負手而立,看著熊熊烈火吞噬著愛的情書,依舊不為所動。 批注:我與江尋之愛,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她畫好了,我打算給江尋寫第一封家書:已有十二個時辰未見夫君,甚想。夫君一離家,以我沉魚落雁的容貌,吸引來一眾狂蜂浪蝶。我走在路上,都有人丟帕拋果,時常滿載而歸。人美,著實累。一想到,我是有夫之婦,立馬將這些情信焚燒,附上畫像一張,夫君好清晰明了看到我當時的境況。我對夫君之心,天地可證,明月可鑒,一片赤子之心??!夫君在外可好?莫要領些揚州瘦馬,或是凄苦表妹回來。我不甚好客,怕是會趕人。今晚想吃炒兔rou,加些辣子和野菇,愿與夫君一同賞天上月,見月如見我。順道,夫君若回信,淺顯易懂便好,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我比較賢良淑德,你懂的。 我給江尋寫的家書非常rou麻,估計他就吃這套。沒過幾天,果然,江尋就命人快馬加鞭給我送信了:吾思夫人,思之若狂。哦,夫人說要淺顯,那便淺顯吧。我也想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那種。辦差無甚新鮮事,領十匹馬,水路船一只,館驛也無rou可食,不可鋪張浪費,以免有心人被彈劾,不如府中好。至于揚州瘦馬一類,夫人莫要擔心,為夫潔身自好,也只與你耳鬢廝磨。若是炒兔rou,莫忘了放些老酒,去腥,rou質嫩些。也罷,想來我信送到時,你已吃飽喝足。我不在府里,你便是最要緊的。若是有刁奴敢讓夫人不順心,只管打殺發賣便是,無需問我。切記回信,甚念,一切安好。哦,那張畫像畫得不夠惟妙惟肖,為夫沒認出夫人眉眼,若是可以,尋個擅畫者畫一張送來,為夫好睹物思人。 我將江尋的信收起來,小心存好。說句實話,他一不在府內,我就覺得無聊至極,整個人空落落的。 這樣的日子熬不過一天,我又給江尋寫信了:夜里總想夫君,原來相思真能入骨。答應給夫君繡的紅豆香囊已經完工,打算此番讓人一并帶去給夫君。夫君不在府里的時候,我連飯都少吃了一碗。這樣一想,大概是夫君的顏色好看,很下飯,比豆瓣醬汁蒸rou還下飯,因為吃蒸rou,我最多再添半碗飯。我葵水走了,實則夫君說的新婚之事,我也有些怕,不過夫君想的話,別說上刀山,就是下火海,我也奉陪到底。不過真的上刀山的話,我也是不去的,這話就是說說而已,夫君莫要放在心上,我貪生怕死。 我將信遞給白柯以后,就安心在府中等江尋回音。獨守空閨的感覺實在難熬,這夜書鋪又舉辦了一次簽售會,我就去了。 樓樓大抵也知廉恥,不會肆意糾纏我,何況有白柯在身邊,她武藝高強,定能護我周全。 夜里,雪停了,萬家燈火,銀裝素裹。 我剛到一間茶樓,樓樓就迎了上來,道:“江公子多日不回信,我十分想你。不若借一步說話,我有要事相商?!?/br> 我搖搖頭,拒絕:“你的心意,我已知曉。只是我沒那樣的心思,我一顆心都在我情郎身上,以后咱倆還是莫要來往了?!?/br> 樓樓笑了聲,慢條斯理道:“哦?是江大人嗎?” “嗯?”等等,樓樓是怎么知道的? “明人不說暗話,江……公主還是隨我來吧?!?/br> 我目瞪口呆,確信自己沒聽錯。他喊我公主,而非公子。 “你是誰?” “你可記得這塊玉佩?”他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枚玉,遞到我眼皮子底下讓我瞅了一眼。 我大驚失色,這塊玉佩是葉總管的貼身之物。葉總管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他于我而言,比我母后稍疏遠,比父皇卻又親厚一些,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跟我親祖父一般。 “葉總管在哪?” “莫急,隨我來?!睒菢浅沂沽藗€眼色,不動聲色將我領到一側廂房。 廂房門一開,就有人背對我而立,他著的衣衫正是葉總管偏好的常服。 我眼眶發燙,險些落下淚來,嗚咽出聲:“葉總管?” 對方轉過身,頗為尷尬:“我是葉公公的干兒子,葉公公……唉,已經死在賊子江尋的刀下?!?/br> 等等,信息量有點大。 也就是說,我夫君江尋,殺了我最親愛的祖父葉總管? 樓樓搖了搖扇子,道:“公主別不信,就連你母后,也是死于江尋刀下。不然憑他一個前朝重臣,如何在今朝站得住腳?沒個護駕有功的名頭在身,他怕是也慘遭流放。只是,公主不可信他。這廝謀逆之心天下知,淪為今朝走狗不說,還將前朝公主困在府中,供自己褻玩,豈不荒唐?” 我有點尷尬:“他沒褻玩我,我是自愿的?!?/br> “……”樓樓呼吸一窒。 一瞬之間,我想到江尋捏住我下顎,咬牙切齒對我道:“阿朝,你要信我?!?/br> 他千方百計要我信他,為的就是今天嗎? 母后將我交給他,說明江尋定然是她親信之人,如何又死于他刀下呢? 我又不傻,不信我夫君,信你?信你個錘子。 我打算將計就計,道:“那該如何是好?我的清白已經被逆臣江尋給……” 這種事情要光天化日之下講出來,太尷尬了。 樓樓抿唇,道:“公主不如學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以報殺母之仇?!?/br> “哦?” “公主可近江尋身,將他殺害,如此便大仇得報。屆時,我等便可借公主之名,復興前朝?!?/br> “唉,我且試試看吧?!?/br> 樓樓點頭,因此事,又將我引為知己。 我頗為憂愁,沒想到江尋樹敵眾多,人人都想要他命。其實樓樓不說,我大概也猜到他是誰了。他便是那些前朝亂臣賊子之一,對我虎視眈眈,都想將我架空,借我前朝皇族血脈造反。 不成,我得和江尋商量商量,怎么應對此事。 我啊,最討厭被人當槍使,指哪兒打哪兒了。 第20章 這一夜的簽售會不甚愉快,我心不在焉簽完了,提裙一溜煙跑回府內。 歸來時,已有信差將家書送到。 我迫不及待打開,只見得里頭寫著:香囊已收到,除卻針腳有些亂,會漏香料以外,其他都是極好的,為夫甚愛。夜里,同僚約我去花街游玩,我拒了,道家中有夫人,伉儷情深,在外不可拈花惹草。說來也有趣,他似是看了你給我的畫像,尋了個與夫人有七八分像的女子送到榻間來。笑話,我喜歡夫人只因你是你,尋個樣貌相似的又能如何呢?我若是貪圖顏色好,世間比夫人顏色好的千千萬,豈不是每一個都得在我榻上走一遭?咳,是我孟浪,倒沒嫌棄夫人之意,你懂我心,無需細說。 看了這封信,突然很氣。 我權衡了一晚上究竟殺不殺江尋,最后還是我的理智戰勝了感性,打算繞他一命,給他通風報信。 我提筆,回信:倒不知夫君的眼疾如此嚴重,歸來時,定要尋名醫瞧瞧。昨日我出府簽售,偶遇樓樓。樓樓便是那個寧愿被打斷腿,也想和我生生世世相隨的男子。我試探了一番,竟然發現他是前朝逆黨。我雖是前朝皇裔,但心里也清楚,照我父皇那樣混不吝玩下去,早晚得亡國,所以現在我還能活下來,吃香喝辣,對現狀很滿足。我倒沒什么復興前朝的念想,只是母后慘死,可惜,想她。話說遠了,樓樓欲騙我手刃夫君,我自然不肯,當然,當著他的面沒說出口,若是說出口了,可能出不了那扇大門,我較為惜命,危急時刻有些機智,一切以保命為主。夫君知我心,想問問之后如何行事,我是否單刀赴會,趕一場鴻門宴再套一套話?得知夫君身側有惡徒虎視眈眈,我也覺得自個兒項上人頭搖搖欲墜,睡不踏實。夫君還是快些回府吧?甚想,甚念。汝之小嬌妻,阿朝。 在江尋沒給我回信之前,我都不敢輕舉妄動。我鉆進被窩里,讓白柯拿了兩只人高的花瓶堵上門,一日三餐得先對暗號再給我送,吃之前先試試看銀針,生怕樓樓一伙人沒什么耐心,喪心病狂連我都毒害。 就這樣熬了五日,江尋的信沒等到,等到的是他的人。 江尋之前說好了去一個月,結果二十日不到便匆匆回府了。因此可證,我容貌極好,閉月羞花,把江尋勾回了府。 他推開沉甸甸的房門,見我蜷縮在床腳,不解道:“夫人這是作何打扮?” 我嗡噥:“想你,夜不能寐,所以坐床上等困意來襲,能睡則睡?!?/br> 他人未到跟前,笑聲傳來:“我看,夫人這不是夜不能寐,是作貪生怕死狀。怎么,為夫沒在,竟這般不安心?” 我無話可說。畢竟,他說得都對。 等江尋湊到面前,我才知他肩上滿是霜雪,是一路風雨兼程,披星戴月,趕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