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祁凝正要找一個說辭搪塞過去,就見祁歡瞇著眼,面色不善地質問:“你在這里跟傅予湛私會什么?你還不死心?” 祁凝微愣,而后輕輕舒了一口氣,她沒聽見。 既如此,祁凝也不虛了,說道:“以我同太傅的過往,見個面有何不妥?長樂當了皇帝,連臣子的婚事都要一手cao辦了么?是不是太招人嫌了?” 啊,這熟悉久違的讓人想要踩在腳下的優越感! 祁歡瞬間找回了當初爭鋒相對的感覺,呵了一聲:“說得真好聽。你同太傅,不就是一杯春意遲的過往么?jiejie聽起來還挺引以為傲的?” 祁凝臉色一變。 春意遲。 這事一直是她心上的一個坎,如果不是那個動了歪心的婢女槿蘭,她早就成了傅予湛的夫人,更不會遠嫁伊蘭,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她攥緊手中方帕,半晌才道:“你現在同我當年又有甚區別?至少我是真心,而你,只是為了攀附他坐穩皇位罷了?!?/br> 唯一叫她吃驚的,不過是向來冷情冷性的傅予湛當真對她這個便宜皇帝多了幾分不一般的關照。 然而那又如何。 當年槿蘭想方設法做了他的第一個女人,還不是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傅予湛這個人,沒有心的。 四年前她不懂,撞得頭破血流。如今懂了,她只要人,不要心。 祁凝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你不必在我面前同他做出些親密無間的姿態,這一回,我勢在必得?!?/br>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良言在旁焦急道:“陛下,她如今可是有恃無恐了,您何必出來挑釁她呢!” 祁歡眼神漠漠的:“不為何,就是好玩兒?!?/br> 她跟祁凝之間,就該是這么個水火不容的狀態才舒坦。 勢在必得? 呵呵,走著瞧。 …… 回到芷茴苑,祁歡在太傅人偶的腦門戳了一排大鋼針,郁結地爬床睡覺。 別苑避暑的日子悠然輕松。 一直到日暮西沉,傅予湛才踩著點過來督促她讀書。 走到芷茴苑,就看見良言捧著臉蹲坐在緊閉的房門前發呆。 傅予湛見怪不怪,走上前去,問道:“她又怎么了?” 良言回過神,忙站起來行禮:“太傅?!?/br> “公主她……”她支吾了下,按照祁歡教她的那樣說道:“日間回來后,陛下氣不過,又折回去找大人您。碰巧遇見豐寧公主,兩人大吵了一架,回來后陛下就心口疼,喝了藥也不怎么見好?!?/br> 傅予湛眉頭蹙起:“叫周禮來看過了?” 良言搖搖頭:“陛下不肯叫人來呢?!?/br> “胡鬧?!?/br> 傅予湛冷著臉推門進去,廊下的燭火透進黑漆漆的屋子,照見歪在榻邊的那抹身影。 剛邁進一步,祁歡反手就將手邊一個東西扔過來,聲音低啞無力:“出去!” 傅予湛側身避開,目光往地上那個形狀詭異的小人上掃了一眼,不由一頓。 人偶腦門的位置,赫然畫著一只奇丑無比的烏龜,旁邊手書三字:“傅予湛”。 傅予湛:“……” 人偶的布料上已經孔跡斑斑,顯然遭受了長久非人的虐待。 傅予湛沉默了許久,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來。 總歸是氣不起來了。 他將人偶拾起來,走到床榻旁,隨手將人偶放在腳踏上:“氣成這個樣子?” 祁歡背對著他蜷著,如蠶蛹一般一點一點往床榻那一頭挪過去,如瀑的長發在身后蜿蜒鋪展開。 “你跟你的豐寧meimei甜甜蜜蜜私會去吧,她正值新寡,可憐得很,我們太傅大人不要排排站的名門閨女,就喜歡當年愛你愛得轟轟烈烈的舊情人。你放心,朕很開明……” 連珠炮似的話驟然卡在喉嚨里。 傅予湛伸出手,像那些豢養家寵的巨賈一般,一下一下撫著她濃密的長發,不急不躁道:“長樂?!?/br> 祁歡一頓,編排好的陰陽怪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平復了一會兒,她轉過來,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她跟你說什么了?” 傅予湛卻并不看她,垂著眸:“不過那些陳年舊事,不值一提?!?/br> “哦?!?/br> 祁歡眼里的光暗下去。 她坐起來,就著廊外暗淡的燭光慢吞吞收攏散亂的長發,陰影打在她的半邊臉上,多了幾絲不明的意味。 她攏著發絲,緩緩道:“我剛剛,夢見槿蘭了?!?/br> 傅予湛一怔,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誰,別開目光:“夢她做什么?!?/br> “不知道啊,就看見她半張濺著血的臉,幽幽地看著我,問我為何要害她?!?/br> 說著,祁歡捂著胸口低低咳嗽了兩聲。 這人一貫活蹦亂跳,也只有每回發病才能見到這藥罐子的一面了。 傅予湛心間掠過一絲淡淡的不適。 他擰著眉,扯過一旁的單被從兩邊將她裹?。骸安皇呛薏坏脤⒋皯艏埡厦?,這會兒提起做什么?!?/br> 祁歡雙手撐著床板,仰頭往他跟前湊了一點,探究道:“只是忽然好奇,如果再來一回,祁凝和我,你會幫誰?” 屋內光影微晃。兩人挨得很近,遠超尋常帝王與臣子之間的距離,然而雙方都不覺得有何不妥。 傅予湛看著面前這雙在黑暗中盈盈發亮的眸子,忽然就將她同四年前的“槿蘭”重合起來。 第19章 熹平四年,祁國攻退滋擾不斷的伊蘭,西面四座城環成一座固若金湯的防線。 宣景帝甚悅,大赦天下。 時任大理寺卿的朱毅卻是忙得暈頭轉向,癱軟在案前:“天下大赦,老子為什么一點都不快樂!嗚嗚嗚嗚嗚心里苦??!” 副手站在一旁跟著心酸地抹抹袖子:“可不是。咱們牢里關的是些什么人?那都是窮兇極惡的悍匪,這大赦,到底是怎么一個赦法?” 大理寺卿同他執手相看淚眼,抱作一團嚶嚶哭泣。 哭到傷心處,門房忽然來報:“大人!首輔來了!” 朱毅嗚地收了聲,瞪大眼睛:“誰?傅大人傅首輔?快快快!快請!” 這位年僅二十的當朝首輔可正是京中熾手可熱的人物,就連盛寵的豐寧公主都千方百計打算招他為駙馬,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注朱毅擦干了眼淚,恭恭敬敬立在門邊。 不多一會兒,管事領著一個月牙白常服的少年走了進來,面容俊朗,神色沉靜。 三人見禮,傅予湛不緊不慢說明了來意。 “陛下心寬,原意本是與民造福,只是大理寺看押的皆是重案要犯,草率不得。煩請朱大人將囚犯名錄拿來,我們一同商討?!?/br> 朱毅感動得眼泛淚花,昏君配良輔,我大祁國尚能茍延殘喘數十年! 三人坐在中堂,將牢中關押的三百名罪人一一分門別類。罪行較輕者,仗十,釋放出獄。冤假錯案一律翻案重審,凡背著確鑿命債的,一律不可放出。 如此有了可以拍板的人,朱毅只覺得腦中清明有了條理,連連作揖:“多謝傅大人了!辛苦了一天,大人隨下官去壽喜樓吃頓便飯吧?” 不待傅予湛拒絕,門外風一般竄出一個淄衣少年,匆匆忙忙向朱毅行了一禮,拉著傅予湛就往外走:“正巧你在這兒!快隨我去救人!” 傅予湛將自己的袖子扯回來,對著上邊的幾道折痕皺起眉頭:“你才是大夫,救人找我做什么?!?/br> 周禮哎了一聲:“這事兒說來話長,要救的人就關在這大理寺天牢中,我正愁進不去呢!” 見傅予湛不為所動,他只好坦白:“是長樂公主祁歡。她前幾日不知怎么得罪了豐寧公主,給丟到大理寺來了!皇后娘娘好歹是我姨母,臨終前囑托了要我們好生看照的,我母親在家中都急哭了!你快隨我去找人!” 長樂公主? 不曾聽說過。 傅予湛眉頭蹙起:“我方才整理名單,不曾見到這個名字?!?/br> “哎呀豐寧公主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么?盛寵滔天,神不知鬼不覺折騰一個冷宮里的小丫頭有什么不行的。這可都三天了,再晚去可真來不及了?!?/br> 兩人拉拉扯扯到了天牢,憑著朱毅處借來的牌子順利被放行。 一進天牢,就有一股陰濕之氣順著脖子往上爬,偌大的牢房陰沉沉地點綴著幾點明火。牢頭的囈語同囚犯的哭喊幽幽地順著墻壁回蕩。 天牢分作天、寒、炎三層,獄卒領著兩人往上走到樓梯口,指著上頭的天字層:“那位姑娘就住在天字號右手邊倒數第三間?!?/br> 沿著冷冰冰的銅墻往上走,周禮搓著手臂,忍不住就鼻酸了:“豐寧好歹毒的心腸!我們長樂身子骨從小不好,在這里呆三天還不得要了她的命!小丫頭在冷宮里這么些年,整個大祁只聽說容貌無雙的祁凝,有幾個知道還有這么一位公主?都低調成這樣了,豐寧還不滿足,委實太過分了!” 傅予湛在一旁聽他痛罵,并不表態,腦海中倒有了個面黃肌瘦忍氣吞聲的小女孩形象。 “唉,我后日就隨師父往南疆去了,她一個人可怎么好……” 周禮絮絮叨叨滿心憂慮地繞過兩個拐角,目光所及就能看見倒數第三個牢門。 他抹了抹眼角,快步上前,一只手從袖袋里抓出一瓶藥丸,隨時準備救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