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日

    3、UC23-15客棧

    我們逃離了積雨云。不光是視線范圍內，氣象雷達所顯示的前方十公里內也

    都是一片純凈的藍色。因為懷疑數據的真實性，我甚至重新啟動了氣象雷達，顯

    示出來的結果依然是一樣的。

    「我們這也太走運了吧416.我都忘了上次見到藍天是什么時候了……」

    我們的越野皮卡歡快地在不高的草甸之上奔馳，不時看見正尋覓食物卻被引

    擎聲嚇跑的野兔。即便看不見土撥鼠的蹤影，但那尖銳的叫聲一定不會錯。

    「你最愛看的云沒有了呀，V.」

    「我哪里喜歡看云了？」

    「在飛船上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么?！?16趴在窗沿上，愜意地閉上眼探出

    頭去享受清風的吹拂。陽光之下，她銀白色的發際還閃著點點光澤。

    「不過無所事事罷了?？戳撕脦滋煲苍摽茨伭?。倒是你，怎么不玩玩那個游

    戲機？」

    「我試過了，開不了機?！?/br>
    416從門邊拿出那個灰黑色的游戲機，忍不住又拿袖口擦了擦有些模糊的屏

    幕?！高@玩意的電池估計早就不頂用了，電解液都滲出來了。當然我不排除里面

    的元件也在湖邊潮濕的環境里腐蝕壞了?！?/br>
    這臺電動皮卡車內插座供電電壓為48V，對于當下大部分電子產品自然是沒

    什么問題，但這臺游戲機估計十幾伏就已經頂天了。我可不想車上再多一塊垃圾。

    「要不416你拆開來看看？」我笑了笑。

    「我才不要修這玩具。要不丟了算了？」

    「不要吧。這里面的化學物質足夠癱瘓一大塊草坪了?！?/br>
    雖然，一場紂雨可能摧毀掉比這多得多的東西。

    「那就留著吧?！?16直接把它往后座上一丟，和衣服之類的雜物放在一起。

    「說起來，車上電池還剩多少了？」

    ISAC：常規電池組剩余0%，MOX燃料電池組還剩余83%.看了看儀表盤，我并

    不覺得有什么值得緊張的?！高@幾天才開掉了10%，一口氣開到高城去沒什么問

    題?！?/br>
    「別信那個儀表盤了，V.這剩余的里程數是差不多剛剛好的。萬一你大燈、

    冷氣暖氣多開了一會兒那不就開不到了？更別提你有時候喜歡開快車?！?/br>
    「好啦，那叫經濟巡航速度?！刮矣行┎粷M，「開慢了反而更費電?！?/br>
    「我看你要不然這樣?！?/br>
    416打開了地圖開始研究起來，不一會兒就有了新發現?！改憧磁赃呥@個…

    …UC23-15.」

    「坐標點么？」

    「嚴格來說是的，但其實也不完全是?！?/br>
    「你這說的什么話?！箵軇臃较虮P上的旋鈕看了看那個坐標點的詳情，我發

    現旁邊的備注是帶充電功能的客棧。

    「充電五小時，多開兩三天。偏離路線3.7公里罷了?！?/br>
    對于這個終極電量恐懼癥我也是沒什么話好說了；為了省電，車上的娛樂系

    統收音機什么的我都沒開，但冷氣暖氣是剛需；不開這家伙估計又要哇哇亂叫了。

    「五個小時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急著趕路。而且你不怕他們亂收費？」

    「你不怕沒電在路上宕機？不會吧?！顾衷贗SAC上翻找起來，試著找到說

    服我的證據?！笭I業中……那說明至少IoT網絡是連上了的，連了網就會被消費

    者協會監視，不可能亂定價的?！?/br>
    「唔，好吧?！?/br>
    （因為鏈路速度很低而且加密等級不夠，IoT網絡遠遠達不到發送求救信號

    的要求）

    我調整了一下導航路線，往那個客棧開去。漸漸地，車輪底下的青青草地變

    成了裸露的泥土，最后甚至變成了有些破損的柏油路，讓懸掛系統以每分鐘上百

    次的頻率振動起來。吃力地旋轉著，小風車末端吊著的一顆小鈴鐺跟著跳起了叮

    當之舞。

    「哎呀慢點V，快把我震死了?！?/br>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說這名字怎么看著怪怪的，原來是公路的節點?！?/br>
    直至好幾年前，UC公路都是這個大陸上最為繁忙的幾條長途公路之一，西部

    直通彼岸節點城的一道命脈。經過等離子復合物的洗禮之后竟然退化成了這副模

    樣，柏油路面與兩旁住房的瓦礫都紛紛化作養料支撐起了這片廣袤的草原；藍天

    之下，很難看出來這片生機盎然的大草原是在幾周前紂雨洗刷之后迅速生長起來

    的。

    沒過幾分鐘，一座還遠在地平線邊緣的銀白色的二層小平房就這么出現在了

    我們眼前。雖然房屋各處的棱角都變得有些圓潤了，但它依然還矗立在此地，與

    旁邊已經倒下化為鐵銹的巨大路牌相依為命。

    「到了?？雌饋磉€挺完好的嘛?！?/br>
    房屋旁還貼心地修了一處小亭，寬度正好夠我們將皮卡停進去充電。

    「叮咚，歡迎光臨?！拱殡S著機器人侍者的標志性問候聲，旁邊的門也同時

    打開了，發出鎖鏈缺乏潤滑的咕噥。

    鎖好車門，把手上的綠色充電小燈就亮了起來。緊接著，噴頭也從墻上探了

    出來，開始往滿身泥濘的越野皮卡上噴灑帶有獨特檸檬風味的清潔劑。

    ISAC：充電中，預計四小時四十五分鐘可以充滿。

    「您好，我是這兒的招待員德里克Derek.有什么我可以為您做的嗎？我們提

    供餐飲，住宿，購物以及汽修等讓您滿意的服務?！?/br>
    拉絲鋁合金與淡青色合成板形成的撞色風格簡潔而提神，能讓此處除了閉上

    眼休息之外的旅客都不自覺地加快手頭的速度，可見當時此處的繁忙程度。當然，

    就算此處能容納百十個人的偌大空間只有我和416兩人，不知多久沒見到過顧客

    的侍者看起來都很高興。

    「……你們這兒有什么吃的？」

    我倚靠在已經落了些灰塵的柜臺邊，看著屏幕上穿著工作制服的青年男子。

    客棧機器人侍者的標準形象?！府斎?。我們有茄汁燉鷹嘴豆，豬排漢堡，雞汁土

    豆泥。招牌的話……容我推薦麻辣牛rou火鍋?！?/br>
    我和416面面相覷?；疱?？大概和加了辣根的燉菜差不多吧?！竀，我覺得

    我們可以試試，牛rou我不是很反感。而且當作為數不多的正餐了?！?/br>
    416已經在一張靠墻的餐桌邊坐下了，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侍者頭頂的菜單。

    「好吧，那就來一個火鍋。感覺挺大的，我們倆應該夠吃……再來點喝的吧?！?/br>
    「我們有可樂，檸檬茶，橙汁和咖啡?！?/br>
    「416……」

    「我要咖啡，冰的?！?/br>
    「那我要個熱咖啡吧，謝謝?！?/br>
    「好的，服務員稍后會把菜品送上來?！?/br>
    于是我拉開椅子坐在了416對面?！改氵€挺會享受的嘛，我都沒注意到地圖

    上還有這么個地方?！?/br>
    她正用手肘撐在桌面上，托著下巴打量著侍者那張帶著微笑的臉，一聽我這

    話有些不滿意了：「補給點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錯過。說不定這會兒充進去的

    就是到時候讓我們脫離險境的電量?！?/br>
    「哦？那你怎么還順便進來搓了一頓？擔心隊長給我們的經費花不完么？」

    我對她笑了笑。

    「這也是一個原因。叫我們干這么累的活兒還不允許我們偶爾享受一下？」

    「凍了不知道多久的東西就不要抱太高期望了吧。而且你就不擔心經費花完

    了？」

    「V.」416放下手，拆開旁邊的一包濕巾擦了擦，「錢這東西是流動的，誰

    說我們沒機會賺點錢了?！?/br>
    一輛餐車推開廚房的簾布開了出來，來到我們的餐桌旁邊。緊接著，一套滑

    軌伸了出來，我們點的餐食就順著慢慢滑到了面前。

    「請慢用?！?/br>
    「你現在就能看看它的餐盤上有沒有上個客人遺留下來的小費?！?16接過

    火鍋的一碟碟配菜放在一邊，沖我使了個眼色。

    「得了吧?！?/br>
    接過智能餐車遞過來的餐具時我順便往餐盤上瞟了一眼，并沒有小費。

    在電磁爐上加熱的一大鍋辣椒紅油很快又沸騰了起來，水汽裹攜著撲鼻的香

    氣彌漫開來。見時機差不多成熟，我們便依次把青菜和牛rou牛肚等加了進去。

    「中國火鍋……牛肚講究七上八下，每次汆燙一至兩秒鐘為宜，斷生后即可

    撈出浸入味碟。這用詞可真是太講究了?！?/br>
    「呃?！刮也亮瞬燎邦~被熱氣熏出的一層汗，「燙大概十五秒就可以吃了吧?！?/br>
    我將這一片片灰黑色膜片一樣的東西放進沸騰的油鍋里，并照著ISAC資料庫

    里查到的說明燙熟后放進嘴里慢慢咀嚼。柔軟與爽脆這看似沖突的兩種口感居然

    在這種食材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只不過調味上能將內臟的風味去除一下就更好

    了?？赡苤皇且驗檫@兒的調味料并比不上中國那邊的吧，或者冷凍了太久不夠新

    鮮了。

    「很好的嘗試?！拱颜毫撕挠团c芝麻醬的涮羊rou送入嘴中，416終于不再板

    著個臉了?！肝兜篮軌?，這個羊rou……即使很嫩吃起來也很有滿足感?！?/br>
    「那你覺得跟烤肘子比呢？」

    她只放下筷子，邊咀嚼

    邊伸出食指擺了擺。

    「V，這不一樣，沒有什么好比的。等等，這是什么……」

    416注意到墻上花花綠綠的一堆字?；蛟S潦草或許工整，有的是一段話，有

    的只是簡單簽了個名；通過筆跡看得出并不是一個人寫出來的，甚至不是同一個

    時期寫的。

    「那是之前的顧客留言?！?/br>
    德里克溫和的聲音插入了我們暫時中斷下來的談話。

    「是這樣啊，真有意思?！?/br>
    手邊一道瀟灑的筆跡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是辨認出來都有些困難，我便伸

    出手指點著它們并嘗試著小聲讀了出來。

    「特別推薦……本店的……甜甜圈，口味很不錯……而且，……包裝上附贈

    的黎明四聯動DLC卡帶……真是不能更贊了……」

    見我讀著費勁，416也湊了過來?！高@是哪個網上沖浪的中學生寫的吧……

    但游戲卡帶這玩意不是初中生小學生才玩的么？」

    「根據外表來判斷，留言的人應該是執行完任務的特種人員?！?/br>
    「??？」

    我和416同時扭頭看向屏幕上依然和善的臉。

    「是的。恕我無法告知此人的真實身份?！?/br>
    「我才不感興趣?！?/br>
    416又坐回了座位上，扒完碗里燙的最后幾根青菜?！高€是吃新鮮的比較好。

    啊，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飽?！?/br>
    我摸了摸肚子，差不多七八成飽。配菜的分量其實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大：首

    先下了鍋會縮水，其次內臟腸子這些部位其實并不能產生多少飽腹感。

    「剛才ISAC也說了……中國人吃火鍋一般都要最后下點面條。但是剛才并沒

    有送來。德里克？」

    「我在?！?/br>
    「送點那什么……火鍋粉來吧?！?/br>
    「抱歉，我們并沒有存貨。您可以選擇其他的主食?！?/br>
    這……

    「試試甜甜圈吧。你一個我一個應該就夠了?！?/br>
    416有些鄙夷地看著我，「那玩意兒配火鍋？我寧可吃黑麥面包?！?/br>
    「嗯哼。但這樣我們的菜單就不完整了……」想到這兒，我無論如何都得再

    要點主食回來?！傅吕锟?，有沒有黑麥面包？」

    「抱歉，我們沒有黑麥面包?！?/br>
    「那就來兩個甜甜圈吧?！?/br>
    「好的，兩個甜甜圈?！?/br>
    （片刻之后）

    兩只用紙袋裝著的甜甜圈被遞到了我們面前。兩份都是原味，暖色的燈光下

    粘稠的糖漿慢慢沿著淺棕色的飽滿甜甜圈流下，晶瑩且透亮。

    「齁甜齁甜的，而且也并沒有附贈什么游戲卡帶?！鼓笾侵惶鹛鹑σ乱?/br>
    大口，416還查看了一下盛裝的紙袋。上面只簡單印刷了產品名以及生產年代、

    保質期。

    「其實我覺得還可以了，起碼熱得夠到位?？磥砟闶菦]吃過美國佬的甜甜圈?！?/br>
    「確實沒有。我一周吃的糖估計都沒這一口多?！?/br>
    「哈哈?！?/br>
    咽下最后一口并隨手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416走向收銀臺并讓我

    去發動車子。

    門外刮起了微風，剛才一望無際的藍天已經消失了。我發動皮卡，檢查了一

    下剩余的電量。

    ISAC：常規電池組剩余91%，充滿還需要大約三小時三十分鐘。

    「差不多夠了。哎喲？」

    ISAC：警告，載重量已達95%.車子猛地往下一沉。我往車后面一瞥，一個吊

    臂正從棚頂伸出來，放了一個大木箱到車后面的貨斗里。好家伙，后方視野一下

    子沒掉了。

    「怎么回事啊416？」

    「V！快過來！」

    我一瞥剛才出來的側門，416正朝我揮著手?！冈趺椿厥逻@家伙?！?/br>
    「我接了一個好活兒，幫德里克拉貨?！?/br>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咐裁簇?？到哪兒去？你怎么不先和我商量？」

    「因為我覺得問題不大啊。他要我們幫忙拉一批MOX燃料到紅海市去……我

    們正好要經過那里。我確認過了，這皮卡車能拉得了?！?/br>
    「去那個地方又要多開幾十公里。那報酬呢？」

    「200歐元，外加一條備胎。你看！」

    她沖我身后指了指，墻上正伸了條機械臂出來把一條包裝完好的輪胎裝進我

    們的貨斗。

    「哦？？」我半信半疑，這頓飯都吃了差不多三四十歐元，即便又搭了一條

    輪胎我感覺也不太合算?！付铱蜅Ｒ话悴皇嵌紩湟惠v智能送貨車么？」

    「這就是一個附加項了。這個客棧的送貨車幾個月前去紅海市采購的時候就

    沒了消息，最后的定位顯示也在那邊。我們找到那車之后用這個授權終端讓它和

    客棧重新建立連接，事兒就成了?！?/br>
    說著她拿著一

    個收音機一樣的小東西給我看了看。

    「這太虧了吧。而且這趟一跑我們這電就又白充了?！?/br>
    「沒有沒有……你等會兒我跟你說?！?/br>
    「哎？」

    416把我推上了車，催著我開車離開了這兒。

    和來時類似，開了一段破破爛爛的柏油路之后就又回到了有些枯黃的草地上。

    地上多了兩道車轍，不過已經不是很明顯了。

    「差不多這兒，停吧?！?/br>
    身后的客棧差不多縮成了一個小點。416把授權終端留在了車上，煞有介事

    地關好了車門并來到了我面前站定。

    「這樣。我們悄悄加一點兒，這樣就能補上多余的消耗了?！雇皟A了傾身

    子，帶著些狡黠的若草色眸子便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不由得默默嘆了一口氣。但是我并不反對她的初衷，這一趟確實有點虧。

    「果然是你，416.打算加多少？」

    「這個罐子的容積大概是車上的兩倍，我們加走5%就已經很劃算了?！拐f著，

    她爬上貨斗并掀開了板材箱上蓋著的防雨布。被板材箱保護著的是一個巨大的圓

    柱形MOX燃料專用承裝容器；原本應該锃亮的金屬罐身已經變得霧蒙蒙的了，想

    必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蝕。

    這樣子416就能解釋得通了，我便抽出皮卡的輸送管同意讓她加了。

    「你可千萬別加多啊?！?/br>
    片刻之后，大功告成的416春風得意地關上了車門，轉身系好了安全帶。

    「真沒加多，你看嘛?！?/br>
    ISAC：MOX燃料電池組還剩余93%.「蓋好蓋子了吧？」

    「放心，跟來時一模一樣?！?/br>
    「嗯?！?/br>
    沿著筆直向前延伸的淡淡車轍，我們開向了紅海市。還是有些后悔416接下

    這門多余的單子，盡管最后我們肯定是受益的那一方。德里克不知道我們偷偷摸

    摸動的手腳，我們也不知道收貨方具體是誰，以及紅海市究竟現在是什么模樣。

    整件事情正在朝一個微妙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