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施清如應了“好”,見屋里氣氛似乎仍有些沉重,偏頭笑道:“督主方才說你最不缺的就是銀子,真的嗎?我能知道你不缺到什么地步么?回頭去正陽大街買東西時,我心里才好有個底兒啊,不然就我那點俸祿年賞,能夠什么的,怕是連進人家的店門都不敢了?!?/br> 韓征讓她說得笑起來,“現在就開始關心我的家底兒了?放心,比你想象的不缺得多得多,且從現在到將來,都是你的,連我人都是你的,自然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所以正陽大街哪家店你都只管隨便進,隨便買,要是買不來,東廠一萬多緹騎可不是吃素的,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讓他們立時給你摘下來!” ‘連我人都是你的,自然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br> 施清如忙喘著氣捂住了胸口,以免自己的心會不受控制的立馬跳出來。 督主到底是哪路謫仙啊,不但長得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會隨時替她撐起頭頂的一片天,能把朝堂上那么多紛亂的軍國大事都處理的井井有條,還、還會對她說這么動聽的話,而且讓她篤定他絕不只是口頭上在甜言蜜語,而是說到就一定會做到……她簡直忍不住要尖叫了! 施清如忽然站了起來,“不行督主,我得去外面透透氣,冷靜一下,不然我就要、就要……” 話沒說完,已沖向了門口,等到門外大口大口喘了一會兒氣后,總算覺得心跳得沒那么厲害,人也沒那么激動了。 這才折回屋里重新坐了,不敢看韓征,只小聲道:“督主,這樣的話你以后可千萬別再說了,尤其不能對別人說,也別再對我說,太、太讓人受不了了,而且,會把我寵壞的……” 韓征本來因她的反應又是好笑,又有些得意的。 他的小丫頭分明眼里心里從來只有他,某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癡心妄想什么?總算如今徹底死心了! 聽得施清如那句‘會把我寵壞的’,卻是立時不笑也不得意了,只覺得心里酸酸的。 他的小丫頭也太容易滿足了,他不過才說了幾句好聽點的話,實則什么都還來不及為她做、為她付出,她便已經感動成這樣了,——他以后一定要對她好上加好,決不能辜負了這么好的她! 韓征因笑道:“清如,你可不能這么容易就被我寵壞了,你得理直氣壯的享受我對你的所有好,我但凡有點不好,就立時指出來,該發脾氣的發脾氣,該挑剔的挑剔才是,不然我哪能有進步?這也是每個女孩子對著自己心愛的人時,都有的特權,記住了嗎?” 見施清如眼圈漸漸紅了,他可不想她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你也得對我好一些才是,至少我對好你十分,你得對我好五分吧?不然我可就太委屈,太可憐了?!?/br> 施清如就忍不住破涕為笑了,看向他嬌嗔道:“放心,我會對督主六分好的,比你要求的還多一分,這你總不委屈,不可憐了吧?” 韓征沒再說話,只定定看著她的眼睛,這回她也沒再躲閃,二人的心也因這一“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對視,無形中貼得越發緊了似的。 第一百五六章 沒眼看 “干爹,陳閣老有要事相商,問您現下可方便?” 一直到小杜子的聲音自外面傳來,韓征與施清如之間無聲卻溫情的氣氛才被打斷了,二人也終于都有些不好意思,卻心甜如蜜的各自收回了視線。 韓征便揚聲向外道:“說本督方便,隨后就去內閣值房,請陳閣老稍等片刻?!?/br> 雖說內閣眾位閣老都隱隱的、心照不宣的以他馬首是瞻,卻個個比他年長許多,他向來還是很尊敬他們,很給他們面子的。 小杜子便應了“是”,沒了聲音。 施清如這才起身與韓征道:“督主既要正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br> 韓征卻笑道:“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你還是坐下,我們再說一會兒話你再走吧……”聲音忽然壓低了,“我舍不得你走?!?/br> 施清如的心一下子軟得能滴出水來,也壓低了聲音,“我、我也舍不得督主,那督主想說什么?” 真恨時間不能過得慢一些啊,要是能一直停留在此時此刻,當然就更好了! 韓征其實也沒什么想說的,他就是舍不得他的小丫頭這么快離開,只想著哪怕她能再留片刻,也是好的。 半晌才心不在焉的道:“你今兒在太醫院一切都還順利吧,你如今樹大招風,暗中忌恨你的人勢必少不了,記得凡事都要告訴我,千萬不許瞞著。身體呢,可還吃得消?” 施清如本來不想與他說她想離開太醫院了的,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大略說一說,讓他心里有個底。 遂正色道:“督主還真沒料錯,今兒太醫院上上下下待我和師父都有些怪怪的,還好似有意無意在孤立我們,想是不服不忿我升得這么快,不到一年的時間,便達到了他們幾十年兢兢業業也達不到的高度吧?所以師父和我都覺得,太醫院我們是不能待了?!?/br> 說著苦笑一聲,“就前幾日,我還與督主說,做不到不當太醫了,做不到離開太醫院,卻是沒想到這么快,便已經在想離開的事了?!?/br> 韓征已是面沉如水,冷聲道:“太醫院眾人竟敢孤立你和常老頭兒,把忌恨做得如此明顯,江院判也不管嗎?還是江院判心里也跟眾人一樣,都滿心的不服不忿?當真以為‘法不責眾’,本督便治不了他們了不成!” 施清如見他動氣了,反倒寬慰他:“都知道我和師父背靠督主這棵大樹,我這個縣主還是太后親封的,他們尚且敢如此,不就是吃定了法不責眾嗎?何況他們也不敢公然如何如何,也就只敢似是而非的膈應一下人而已,真要追究,也是無從追究起,難道憑我和師父的感覺,就能給那么多人治罪不成?” 頓了頓,又道,“以他們的格局,也就只能看到太醫院那一畝三分地了,督主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沒的白降低了自己的格局?!?/br> 韓征冷笑道:“的確法不責眾,可殺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本督把院判副院判都給一氣換了,自然都老實了!” 施清如忙道:“督主可千萬別這樣,江院判幾個都是在太醫院幾十年的老人兒了,醫術都很不錯,資歷也足夠,真把他們換了,可上哪兒再找與他們一樣合適的人頂上?他們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無緣無故被換了,豈不是惹人非議,也要寒剩下太醫的心?且事情一旦傳開,便是皇上不說什么,他們在宮里京里行醫這么多年,多少總有幾個故舊,一旦替他們打抱起不平來,雖不至讓督主傷筋動骨,卻也是平添麻煩,又是何必?那也有違我現下告訴督主此事的初衷了?!?/br> 韓征沉默片刻,放緩了語氣,“那你現下告訴我此事的初衷是什么?你已另有打算了?” 施清如拊掌笑道:“要不說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呢,我可不是另有打算了?不過得先說與督主聽聽,請督主替我斟酌一下才是?!?/br> 韓征“嗯”了一聲,“你說?!?/br> 施清如便道:“我想著太醫院我和師父既不能待了,總得另找出路才是,可我們又不能徹底脫離宮里,有我們在,與督主好歹也能有個照應,便想著能不能設法兒復設司藥局?曾經的司藥局之首我聽說也是五品,只不過司藥局只要女官,也不稱太醫,而是稱司藥、司藥等,鼎盛時期,與太醫院一內一外,地位和重要性其實都不相上下,若能復設司藥局,我就能公開招考女官,重現當年司藥局的盛況了?!?/br> 大周太祖立朝之初,因多年戰亂,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當真是處處都缺人,尤其缺有真才實學的能干人,這也是歷朝歷代立國興國之初的必經之路。 太祖遂“不拘一格降人才”,除了加開恩科,破格錄用各方有識有能之士,還破天荒開了女子恩科。 于全大周范圍內選募女官,一經考中錄用,不但其家族享男子考中一樣的優遇,女官本人還能享終生俸祿,葬入皇家陵寢,也就不必擔心若不嫁人,會老無所依,死后會淪為孤魂野鬼了。 如此幾經選募,大周女官鼎盛時期,足有三百余人之多,不但把整個后宮、內務府、宮正司和藏書樓等處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國璽一度都由尚服局的司寶女官所掌,前朝要用璽時,得先由太監來后宮請司寶,司寶核對無誤后,才會拿印璽蓋章。 縱觀歷史,歷朝歷代的女官都從沒有過如此大的權力。 可惜好景不長,太祖才駕崩不到十年,大周已近乎完整的女官系統和制度便近乎土崩瓦解了。 這到底是男尊女卑的世道,權力理應都掌握在男人手里,女人就該相夫教子,依附男人而活,哪能凌駕于男人之上? 朝廷和皇室也理當以正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以作表率才是! 太祖是個不世出的明君,文韜武略,天賦異稟,又是馬背上得來的天下,當年各處征戰時,砍人如切瓜的“英姿”不知道多少朝臣都親眼見過。 自然至死都是他說什么,便是什么,朝臣們壓根兒不敢有半句二話,有半點違抗之意。 同樣的,太祖的容人之量,也不是這世間任何人都有的,因為他自信自己是強者,可以讓這世間任何有才之人為他所用,再有才的人到了他手里,他都能因人而異,用得得心應手。 可像太祖這樣的男人這世間又有幾個呢?絕大多數,都是那些個口口聲聲罵著‘牝雞司晨’的庸人! 等到其時的太子太宗繼了位,雖威嚴手段都差了乃父一截,卻也是不可多得的明君英主,再加上太祖積威猶在,朝堂雖不至于仍跟太祖在時一樣乃一言堂,太宗絕大多數時候,也是一言九鼎。 不幸太宗只在位五年,便也一病駕崩了,留下才年方十四的小太子繼位,哪能是朝堂上一眾老油子們的對手? 再加上后宮爭權奪利亦是越發嚴重,太后自謂母儀天下,后宮大權就該獨握在手才是,哪能再忍受女官們的掣肘? 如此兩廂里一夾擊,先頭女官們的年紀都越發的大,幾乎都已告老,新招的女官們水平又良莠不齊,還年輕未經事,讓太后一打壓,都辭官的辭官,縮脖子的縮脖子。 終于六局一司徹底名存實亡,大周也自此再無與男人們一樣品秩待遇的女官,漸漸六局之下的二十四司更是好多司都連名兒都不存在了。 司藥局便是那連名兒都不存在了的其中之一。 韓征一聽就知道施請如和常太醫‘不能徹底脫離宮里’是為了他。 不然以常老頭兒那閑云野鶴般的脾性,早當游醫,走遍大周所有的山山水水去了。 至于清如,她雖與常老頭兒脾性不同,但向往自由、無拘無束卻是人之天性,尤其皇宮還是天地間第一巨大的牢籠,若有可能,她大抵也是很愿意到處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吧? 可他們為了他,愣是愿意繼續留下……韓征吸了一口氣,斟酌道:“要復設其他司不容易,司藥局卻不難,后宮那么多妃嬪宮女,京城這么多高門女眷,很多時候太醫們都不方便,這事兒應當我一提,皇上便會答應,只要皇上答應了,旁的都好說。只是萬事開頭難,復設司藥局之初,你和常老頭兒都勢必會很辛苦,我實在有些舍不得?!?/br> 但讓他們不再進宮了,就在京城開醫館他卻更不放心,還是得把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施清如笑起來,“辛苦不辛苦的,也是因人而異,因事而異的,自己喜歡的事,再累也不覺得辛苦了。就是本來不想給督主添麻煩,至少也要盡可能少添麻煩的,到頭來卻偏偏事事都要給督主添麻煩了……咝……” 她本來想通過太后來辦此事的,雖有些難,只要籌謀得當,也不是不可能,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后對她“恩寵有加”了,她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求太后,而是一心為公,太后豈能不允的? 然轉念一想,這事兒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成的,督主卻據他說來,讓福寧長公主好生喝一壺在即,屆時太后一怒之下,壞了她的大事,她再想復設司藥局,可就難了,還是別冒險的好。 這才會到底還是告訴了韓征。 只是她話沒說完,額頭已被韓征曲指給弾了一下,還挺疼的,于是本能咝了一聲。 韓征見她撫著額頭撅起了嘴,這才收回手,道:“以后再說這般生分的話,我就不止是弾你,我還要咬你了??!” 施清如看他的神色不像開玩笑,忙識時務的賠笑,“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br> 韓征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這才乖。這事兒我回頭會找機會向皇上進言的,且等著我的好消息吧,只是就為了一個司藥局便開女子恩科,卻是不現實,多半只能在京城和京畿范圍內招募了;且一開始招募的人,只怕達不到你的要求,能招到幾十個識文斷字的,只怕已經不容易了?!?/br> 高門大戶的女眷,或是家里日子過得去的,只怕不會來應考,但也只有她們才有機會學文識字,窮得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的,誰還有那閑錢和閑心呢? 尤其女官制度廢除了這么多年,如今再要起興,一開始是絕不可能給女官們當初那些真正女官們的終身待遇的,要招到足夠的符合條件的人,就更不容易了。 施清如倒是很樂觀,“一開始能招到十個人,我就滿足了,只要那十個人都識文斷字,教起醫術來便事半功倍。等她們都漸漸能獨當一面了,旁人也都看到她們每月準時領月俸,日子越過越好了,司藥局再要招人,勢必也要容易得多,范圍也能廣多了。我又沒想一蹴而就,一口就吃成胖子,所以督主就別替我cao心了,你都把路給我鋪好了,我再走不好,那我得多蠢啊,那么蠢一個女子,你確定你真會一直……喜歡下去,而不會嫌棄?” 韓征這回連眼角眉梢都有了笑意,“我自然會嫌棄,畢竟我這樣謫仙也似的一個人……” 話沒說完,已讓施清如隨手抓起桌上一個梨子塞進了嘴里,堵得說不出話來了,模樣既滑稽又可笑,哪還有半分謫仙樣兒? 施清如不由哈哈大笑,笑過之后,方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瞪著韓征,道:“哼,居然真敢說會嫌棄我,可惜嫌棄也已經遲了,貨物既已售出,概不退貨!” 韓征伸手把梨子自嘴里取下,好氣又好笑的又想伸手談施清如,可惜被她一偏頭躲過了,笑道:“再談我,以后不來見你了啊?!?/br> 見韓征果然老實了,這才又正色道:“總歸這不是一件小事,得從長計議,我回去后也得與師父慢慢兒的商量。師父是個不藏私的人,巴不得這世上所有人無論貴賤貧富,都病有所醫,想來等招到了人后,會很愿意教授那些人醫術。只除了師父和我兩個人,咱們的草臺班子便再無旁人了,實在有些捉襟見肘,就更得謀定而后動了,總歸后邊兒大家再慢慢商量吧,我就不耽誤督主了,陳閣老還等著你呢?!?/br> 韓征也知道實在不能再耽擱時間下去了,小杜子在外面只怕都快將腳下的地磚踩薄一層了,清如或許聽不到動靜,他習武之人,耳力過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只怕他再耽擱下去,小杜子就真要忍不住開口再催了。 只得道:“那我們一起出去吧,出了司禮監,我讓小杜子還送你回去?!?/br> 二人遂一道出了房門。 果然小杜子在外面已急得只差撞墻了,見二人終于出來了,簡直要喜極而泣,忙小跑迎了上前:“干爹,是要兒子送姑娘回去嗎?” 頓了頓,才小聲補充了一句:“陳閣老已打發人又來催請過兩次了,想是真有十萬火急之事?!?/br> 韓征“嗯”了一聲,“走吧?!?/br> 帶著施清如走在前面,小杜子忙跟在了后面,待出了院子后,另有十來個小太監忙也跟在了小杜子之后。 韓征一面走,一面低聲與施清如道:“我今晚當是回不了府了,明晚應當能回,清如,我想明晚回府后,就能吃到你親手做的宵夜,好不好?” 讓她日日都下廚也太累了,他才舍不得,所以只偶爾縱容自己一次即可。 當然,這話也是委婉的想問她,還愿不愿意搬回都督府去,如果愿意,又打算什么時候搬回去? 當初她可是心灰意冷之下搬出去的,于彼此來說,都是一個不太美好的回憶,如今再要請她搬回去,自然有那么些難以啟齒。 韓征倒也不是顧惜自己的面子什么的,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面子能當飯吃么? 他是怕他一提,便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一氣之下,直接說再不回去了,那他豈不得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與她同住一個屋檐,同出一個門了? 必須得徐徐圖之,緩著點兒來才行。 施清如自然一聽就明白了韓征的意思,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和督主之間真的有一種無形的默契,很多時候都是督主說上一句,她已猜到了下一句,當然,他也是一樣;后者彼此一個眼神,就已明白對方的意思,根本不必把話出來了。 大抵這便是他說過的‘心有靈犀’了? 可她都已在心里決定過了,至少也要他求她三次,她才肯同意搬回去,他這才剛開口呢,還說得這般含含糊糊的,誰要理他??? 遂只是裝傻道:“好啊,我明兒下值回家后,便親自下廚,做好了吃食打發人送去都督府,等著督主回府好立時就能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