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顧懷喻把她往上抱了抱,理好她的頭發,不動她了:“陪我對個臺詞?!?/br> 蘇傾有些模糊的視線好半天才對焦在劇本的一個個螞蟻似的小字上,顧懷喻的指尖指著女皇涂紅的臺詞:“念這個?!?/br> 蘇傾逐字逐句仔細看了一遍。這場戲加在懷蓮剛剛臣服的時候,他在冬天大病一場,半夢半醒,發覺女皇靜坐在床邊守著他。 她依然威嚴,淡漠,心如明鏡:“懷蓮,離宮賜給你,你心里還有什么過不去?” 人在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他有種錯覺,女皇早已看穿他一切的虛與委蛇,給他離宮,是無言的妥協,和無奈的討好。 像嚴肅的父母,給哭鬧的小孩一顆糖。 “陛下?!彼诟邿嶂泻詠y語,“我有兄弟姐妹,朋友愛人,我是一株有根的草。您是什么?” 他仗著病囈尖刻地冷笑:“再貴的玉石也是一顆石頭,死的,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去,沒有心,永遠不明白?!?/br> “……蘇傾?”顧懷喻的溫熱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竟然摸到一點冰涼。 蘇傾恍然清醒,剛才劇本上的無數小字,好像倏忽變成了無間地獄地面上方圓百里閃爍著的小蟲。 邪神高居于上,空靈地念著屬于她的詛咒,無限幽冥,只有她,和過境的風。 她用手背冷靜地揩干眼淚,把他的手指握住,慢慢從臉上移開,接著看劇本。 懷蓮覺得,他可能快要死了。這次撒瘋會觸怒女皇??膳收娴南袷鞘^刻出的,仿佛沒聽見他說什么,沒有絲毫表情地摸了摸他單薄的衣角:“難怪風寒?!?/br> 女皇立起來,靜默地走了。卻不知道經年累月,水滴石穿,再硬的石頭,擋不住一顆草籽的萌動。 劇本上沒臺詞了,顧懷喻卻還在念:“陛下?!?/br> 他緊緊摟著她的腰,蒼白的手輕輕撩開她的頭發,蠻橫地親吻她的耳垂和側臉:“陛下哭什么?!?/br> 第38章 江城子(十五)修 半晌, 顧懷喻利落地把劇本合上, “啪”地關掉了臺燈。蘇傾眼前還余下燈泡橙黃的影子,遲疑地問:“不看了嗎?” 顧懷喻把她扭過來, 低眼看著她。 這樣一雙眼睛,黑眼珠像是擦過的寶石, 透亮光滑, 淚珠子滾下來都蓄不住, 順利地墜到了頰上, 又從凝脂般的頰上滾落下去, 誰也看不見。 蘇傾做他五年的經紀人, 外頭讓人刁難的模樣從來沒讓他看見過,在工作室, 永遠是微微笑的,這未知的眼淚讓他心悸:“剛才哭什么?!?/br> 蘇傾說:“沒什么。聽到那兒,就有些傷心?!?/br> 顧懷喻回想那句平平無奇的臺詞:“我念得太狠了?” 蘇傾搖搖頭,朝他笑:“念得挺好的?!?/br> 顧懷喻注視她一會兒, 手指不太溫柔地刮擦過她的臉,冷著聲調:“不說實話,讓你再哭一次?!?/br> 蘇傾看著他, 半晌, 笑容斂了,紅著耳根從他腿上掙扎下來。顧懷喻伸手一攔,撈住她的腰:“劇組有誰為難你?” “沒有?!?/br> 他還不放手,問急了, 蘇傾細細的手指掰開他的包圍圈:“你欺負我?!?/br> 顧懷喻愣了一下,她已經脫了拖鞋爬上另一張床,靈巧地拉開了被子蓋著,抱膝露出一雙眼睛:“不看劇本,就睡吧,十一點了?!?/br> 那就睡吧。 可是半夜,她又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過來給他蓋被子,蓋完了,伸出手指,小孩一樣摸他頸后短短的黑發。 他翻了個身,壓住她的手,掀開被子把她卷進懷里,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睡衣下的脊背,眼角帶著一點涼涼的笑:“蘇傾,我哪里欺負你了?” 她洗過的長發上的香氣不斷地飄散過來,他微微瞇了眼睛,為了不欺負她,只抵著她的臉,低頭輕輕印了一下她的唇:“這樣算么?” 她不吭聲,感覺到他的動作略微加重了些,碾磨著她的嘴唇:“嗯?” 蘇傾的呼吸急促起來,忽然伸出手蓋在他的眼皮上:“睡了?!?/br> 女皇只需以權杖輕輕點地,燈便徹底熄了。裙下之臣掩住眼底流連,遵令退場。 懷蓮生病一場戲結束后,李麗芳殺青了。為這一部戲,她一共進了四次醫院,掛過三次水,還有一次是因為表情過度,崩壞了早年植入鼻子的一塊假體。 最后一場戲演完,她要把女皇從體內剝離,就像剝離了血rou。窗外的陽光和鳥鳴,微博里的消息提醒,都恍若隔世。 拍攝結束之后,秦淮請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頓小小的踐行宴,熱熱鬧鬧把李麗芳讓到了上位,酒過三巡,她站起來還沒說話,先一咧嘴,紅了眼圈:“我是真的沒有想到……” 大家忙一疊聲地喊:“哎,李老師……” 四五張紙巾手把手地傳,到了她手上。她的鼻頭紅紅的,也不在意形象,當著大家的面兒疊起來擤了擤鼻涕: “我以前拍戲的時候,進劇組先給導演遞煙,幾個腕兒爭一個化妝師,有時候搭檔互相看不順眼,故意ng,還有為了戲份多少大吵大鬧,我以為這些才是拍戲?!?/br> “秦導演請我來的時候,說這個劇組都是比我小一輪以上的弟弟meimei,我就很擔心,害怕自己進組以后融入不了這個集體,自己又是一個過氣兒的,會不會被人看不起?!?/br> 她擦了擦眼淚,“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想到你們會這么好?!?/br> “亞洲是少女審美,大部分女演員都吃青春飯,人老珠黃以后就沒路了,很少有作品可以給我們四五十歲的女演員演的。謝謝你們讓我演了一次大青衣?!?/br> “我敬你們年輕人一杯?!彼煅手似鹁票?,掃視所有眼眶通紅的工作人員,“你們是這個圈子未來的希望?!?/br> 大家都鼓掌,小姑娘笑著抹眼淚,把妝都抹花了。 沸騰的火鍋容納了無數雙筷子,蒸汽在炫目的頂燈光線中慢慢向上飄升。 秦淮拿玻璃杯敲桌子,敲碎了光怪陸離的笑鬧:“吃完這頓飯,咱們放兩天假哈,回去休整休整收尾?!?/br> 在一片歡呼中,蘇傾收到了一條消息,打開一看,顧懷喻給她發了兩張機票的截圖。 她回過頭去,坐在她旁邊的顧懷喻睫毛垂著,臉色淡然地滑動著手機,好像什么也沒發生。 “要回去嗎?”她低頭看了看機票上的時間,頓了一下,“今天晚上?” 一頓飯吃得群魔亂舞,秦淮忽然想起來男主角還沒怎么說話,回頭一看,席上空空的,顧懷喻和蘇傾竟然已經不見了。 “蘇傾?!彼麏A著煙撥了個電話,“你和你家小藝人哪兒去了?怎么一聲不吭就沒影兒了?” 話筒那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沙沙亂響,蘇傾好像正在跑。 “不好意思秦導?!奔毤毴崛岬穆曇粲悬c喘,滿含歉意,“我們……趕晚上的飛機,快來不及了,所以先走?!?/br> 秦淮的酒意都醒了大半:“飛機?你們這大晚上的往哪兒跑?” 那邊一陣嘈雜,隱約聽見一個冷清的男聲“給我”,隨即說話的人變成了顧懷喻:“我們回家了,兩天后見。掛了?!?/br> “噢……”秦淮皺著眉盯著屏幕上一分三十秒的通話記錄,酒精讓他的腦子昏昏沉沉,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什么不對,他揉了揉眉心,揚手說,“那行吧,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微笑著過來:“先生,這桌單已經買過了?!?/br> “買過了?” 飛機在晚上十一點落地,久違的城市正處于熱島效應中的盛夏,夜風里充斥著樹葉的土腥氣。 蘇傾除了隨身的包,什么行李都沒帶,脫下來的外套抱在手里,讓他拉著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停在距工作室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燈火通明,里面的店員正在上貨,顧懷喻進去,飛速地結了一瓶水,擰開了塞進她手里。 手里的水帶著冰柜里沁涼的水霧,蘇傾抿了一口,礦泉水里有著若有似無的甘甜。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并肩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晚上的行人很少,路燈匯成一條銀河,還有成排的汽車堵在路上,車燈是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在夜里疲憊地嘆息。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我們回家了”的意味。 顧懷喻忽然摟著她的肩膀,帶著她拐了個彎,24小時銀行的門頭亮著,用玻璃隔出了一個atm機。 彩屏映照了他的側臉,他攤開手:“卡?!?/br> 蘇傾想,原來他還記得這個。她從錢包里掏出那張紅色的儲蓄卡,看著顧懷喻把卡塞進去,瘦長漂亮的手指緩慢地按下一串數字。 按完之后,他就不動了,蘇傾有些遲疑,他把她的下頜抬起來,她才發現他一直看著她:“記住了么?” 蘇傾看著他搖搖頭,他微微蹙眉,卡退出來,又按了一遍。 蘇傾說:“記住了?!?/br> 顧懷喻這才展顏,揚起下巴,指尖點了點數字上面的好幾個分隔號,“自己數?!?/br> 蘇傾聽出他語氣里一點負氣和一點笑意,抿唇笑著,一位一位數過去,聽著他的聲音繼續:“津北有幾套房子,去年底剛賣了,以后在這兒換大的?!?/br> 他把卡退出來,利落地放回蘇傾錢包里,垂眼:“放心了么?!?/br> 蘇傾阻住他的手,她數了那一串數,知道那是多少。 她的睫毛動了一下:“是不是不太好?!?/br> 顧懷喻看著她:“工作室資產,經紀人替我保管,不好?” 蘇傾默了一下,低頭把錢包小心地裝起來。 住了兩個多月擁擠狹小的民宿,客廳的燈打開的時候,工作室好像忽然變得很大??蛷d右手邊放著熟悉的三臺電腦,屏幕上面落了一層很薄的灰塵。 茶幾上的綠籮葉片已經趴下去了,她抱起玻璃瓶,步履匆匆地替它換了一瓶水。 顧懷喻出來時,蘇傾正在仔細地擦拭著弧形屏幕。 屈起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紅,奶白色衛衣背后散落著黑色的長發。他挑起一縷,在指間細細看。 蘇傾無意間扭過身,那縷頭發從他手里滑落了。 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她的表情無辜而平靜。 他伸手拽著她的衣服角,把她囫圇個兒地圈進來,輕柔的吻落下來,蘇傾睜著那雙琉璃似的眼睛看他,渾似不知道怕。 拇指劃過她的臉,輕輕落在耳垂,不輕不重地揉捏,蘇傾的耳根那一點紅飛速蔓延開來,細細的眉毛蹙起,似乎想躲。 他的吻越發失控,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蘇傾想到了進門時的綠籮,覺得自己也像那葉片一樣,軟趴趴的站不住,顧懷喻的手掌制著她的腰,撐住了她。 蘇傾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以往這是她求和的方式,這次他卻攜著她的腰將她一帶,抱進房間,放在床沿上。 他蹲下來端詳她,手指拂過她臉上的發絲,很輕地別在耳朵后面:“給我么?” 作者有話要說: 真以為小顧去便利店只買水。 第39章 江城子(十六) 蘇傾的雙腿懸著, 衛衣領口的雙扣兒開了一顆, 露出來的皮膚都是泛紅的,她靜靜看著他, 唇色嫣紅,眼睛里既坦然, 又懵懂。 顧懷喻竟然怕他二十五歲的經紀人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