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偏頭看她,蘇傾發現他醒了,馬上放開他,像一尾魚一樣, 安靜地從他身邊掙脫了。 回去的路上沒有行人,零星幾聲狗吠在空中蕩出回音,蘇傾跟著顧懷喻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 手里拿著手機照著, 一抬頭,發現顧懷喻停下來,扭頭看著她。 “你走前邊?!?/br> 蘇傾看了看他,依言繞到他前面, 他忽然伸手,輕輕拽住她襯衣后擺,把她向后一拉:“別那么前?!?/br> 蘇傾側過身,手里的后置閃光燈下,顧懷喻的睫毛上落著蓬勃的白光,他在光里像貓一樣瞇了眼,眼里似乎在笑。 “昨天晚上,”他慢慢垂下眼,“秦淮跟你說什么了?” 蘇傾猶豫了一下,烏黑眼睛看過來:“關于工作的?!?/br> 顧懷喻看著她,聲音很輕:“真的?” “嗯?!?/br> “好?!彼恼Z氣輕巧地挑起,看著她,貓兒一樣的眸,含著詭秘的氣定神閑,“我的經紀人說什么我都信?!?/br> 蘇傾停了片刻,果然輕輕慢慢地開口:“顧懷喻?!?/br> 他笑了笑:“嗯?!?/br> 她慢慢抬起頭,那雙明艷的杏眼里似乎含著一汪水,有無數情緒匯在里頭。 “我這個經紀人,是不是當得很差?!?/br> 顧懷喻的笑淡下去,變了臉色:“誰說的?” “誰也沒說,我自己這么覺得?!彼拖卵坌α诵?,眼神里是剔透的傷感,引用了繆云的話,“沒有我,十個工作室你也照樣風生水起?!?/br> “這五年,我好像都沒有幫到你什么,反倒一直拖你的后腿。其實你可以……” “蘇傾?!鳖檻延鞔驍?,眼神里罕見的有些慍色,冷冷淡淡地說,“你跟我,簽的是五年合同,現在還沒到期?!?/br> 蘇傾看著他笑了一下,笑得像一朵干凈的雛菊:“我不是想要違約?!?/br> 顧懷喻掃視她片刻,仿佛無聲地松一口氣,語氣有些冷:“工作中夾帶著私人情緒,你說怎么辦?!?/br> 蘇傾想了想,低下頭:“那你,扣我工資?!?/br> “先記你一次,”顧懷喻默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三次以上,你免費給工作室加班一個月,包括雙休?!?/br> 蘇傾說:“好?!?/br> 他有他的方式,她也有她的方式。 她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只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堅持,到了最后,堅持也變成了意義本身。 陽臺上放著把長條凳子。 蘇傾拿小浴室半涼不涼的水沖了澡,擦干頭發,換上柔軟的棉布睡裙,坐在陽臺的凳子上乘涼。 晚上風冷,她身上披一件薄外套。頭頂是民宿的晾衣桿,掛著的兩件襯衣被風吹得搖晃,金屬衣架相碰,發出風鈴一樣的“叮當”聲。小煙盒里的一排綠豆苗,顫動著細瘦微彎腰肢和葉片。 蘇傾雙手撐著凳子,小兔子的拖鞋蕩著,安靜地仰頭看天空。 古鎮空氣污染還沒有那么嚴重,可以看得到滿天星星。她把脖子上的環摘下來放在眼前,歪著頭,透過環看滿天星星。 語文書上是怎么形容星星的? ——“像天鵝絨上鑲嵌的寶石?!?/br> 閃爍的星星璀璨,不知不覺就迷了眼。 過了零點,圓環上的藍光閃爍起來,活動筋骨,精準地前進一個單位刻度。離宮每拍一天,圓環就前進一點。 蘇傾感謝秦安安,沒有秦安安,她就找不到秦淮,就不會有今天的離宮。 剛想到秦安安,蘇傾打開手機找到她的頭像,剛點了一下,屏幕一閃,接到了繆云的第五個電話。 “蘇傾,睡了嗎?” “繆總?!碧K傾一手拉著外套,一手拿電話,瞇眼笑,“四月份的那個展,我恐怕不能去了,對不起?!?/br> 繆云有點驚訝于她今天松弛的溫柔,溫柔而坦然地抹去了一切可能性。 “不是要跟你說這個?!彼麩o奈地笑了一下,停了停,“我今天,想跟你聊聊顧懷喻?!?/br> “顧懷喻?!碧K傾頓了一下。 “是。你對你們家小藝人,有什么職業規劃嗎?” 蘇傾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說:“繆總不是說,顧懷喻也不是離不了我嗎?我想,下一個階段,也許……” “不不不,你誤會了?!笨娫茖嵲诤蠡谧约呵懊姘言捳f得太死,“你很重要,蘇傾,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經紀人之一?!?/br> 蘇傾笑了一下:“謝謝?!?/br> “我的意思是……他的發展,跟你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笨娫频穆曇舴€了一下,變得謙和而有說服力,“羽煬國際對他的定位,和他本人的氣質完全不符。你有考慮過帶他解約嗎?” “解約?” “沒錯?!笨娫品潘煽吭谝伪成?,桃花眼里迸出散漫的笑意,“你知道,我是四家影視公司的大股東。鴻飛和眠云是后起之秀,需要一些新鮮血液?!?/br> 他聽著電話那頭蘇傾平靜的呼吸,感慨自己終于找到了跟她溝通的正確方式。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顧懷喻解約。未來五年,鴻飛或眠云,將會不遺余力地主捧顧懷喻。你應該知道,這個圈子拼的不是實力,是資源,再有實力的人,沒有人捧,也一樣會被埋沒?!?/br> 蘇傾靜靜地聽著,一模一樣的話,繆云對原主也說過一遍。 任何禮物都已標明價碼,原主的心思埋得太深,只肯說是自己貪慕虛榮,此后就是顧懷喻與她不可調和的矛盾,以至于決裂。 他們明明看重對方,卻輸在不懂彼此。 蘇傾問:“捧到什么程度呢?” 繆云放沉了語氣:“比如,捧到他當影帝?!?/br> 她低下眼,指尖摩挲藍色的環,水波正在閃動著。她冷靜地演完這場戲:“我考慮一下?!?/br> 繆云說:“好,等你的好消……” 聲音戛然而止,蘇傾的手機讓人從耳邊奪走了。 抬起頭,一道影子籠罩了她。 顧懷喻垂著眼,面無表情地把她的手機摁斷,顫抖的指尖摁了好幾下才成功關機。 他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低頭靜靜地看著她。她從沒見過顧懷喻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蘇傾,”他的眼底一片冰涼,半晌,輕輕說,“看不起我?” 她平靜的毫無底線的背后退讓,他已經受夠了。 顧懷喻的那根弦崩斷了。欺近了一步,像被激怒的兇獸一樣冷笑:“你以為你是誰,我的星途,還需要你蘇傾給我鋪?” 她仰頭想要辯解,他驟然伸出手,掌心一張硬邦邦的銀行卡,按在她腦門上。 他低下頭,咬牙切齒:“去,拿這張卡查查?!?/br> 他很少有這么失態的時候,展現出不可違抗的強勢,聲音都變得低沉沙啞,“看看我不演戲,能不能養活你,用不用得著你把自己賣了?!?/br> 他的手一松,卡從她臉上掉下去,砸在她手里,她無意識地把它捏緊,捏得手心都痛了。 蘇傾閉著眼睛,睫毛慌亂地顫動著,她身上沐浴液的香味不住地散發出來。她的臉這樣近,膚如凝脂,那一點唇紅,毫無戒心地綻放在他面前。 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下移,像變一個心照不宣的魔術,蓋住了她閉著的眼睛。 他的右手掌心貼住她的后脖頸,下一刻,他的嘴唇貼上來,微涼的,吻住了她,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終于嘗到了滋味,隨即是失控的攻城陷陣。 好半天,他想起來放開她,手指輕撫過她發紅的嘴唇,征詢一句:“喜歡我么?” 蘇傾沒有回答,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身上披著的外套一下子掉落下來,金屬扣子“噠”地劃過凳子,她也沒顧。 她摟得這樣熟練,這樣自然,讓他有種奇妙的錯覺,好像她已經很多次這樣撲進他懷里。 直到終于抱住了她,才感覺整顆心放下了,熨帖了,丟失在外的,全都找回來了。 顧懷喻抱了一會兒,摟著她的腰一抬,把她架著坐在在了陽臺欄桿上,冷淡地仰視她的臉:“那從今以后,別讓我再看見你跟繆云聯系?!?/br> 顧懷喻雙手扶著她的腰,風從背后吹起她的長發,裙子下□□的小腿貼著冰冷毛躁的青黑色水泥墻,懸空著,只能靠他兩只手的支撐。 蘇傾后背冒了冷汗,緊緊扣著他的手臂,手里緊張地捏著那張卡。 顧懷喻仰視她,眼神里帶了點極淡的頑劣的笑,“答應了,放你下來?!?/br> 蘇傾看了看被壓折的豆苗兒,忙說:“好?!?/br> 顧懷喻笑了一下,一把將她抱下來,發覺她身上的睡裙很薄,稍一用力便向上掀去,露出修長的腿。他微微一頓,撿起地上的外套撣了撣,披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順著蘇傾的目光,落在她手心里那張銀行卡上,紅色卡面上落了無數道刮痕,已經不太光滑。 “開戶人叫何娟子,”他冷淡地睨著,“是我媽。從她還欠款的時候,一直用到現在?!?/br> 他翻開蘇傾外套內兜,把那張銀行卡塞了進去,隨意地拍了拍,看著她笑:“今天晚了,明天去查?!?/br> 蘇傾的睡裙很薄,一言不發地把外套穿好,拉鏈拉到脖子上面,揣著兜,睫毛忽閃忽閃,耳根微微泛紅。 顧懷喻貪看她,手指惡意地沿著那紅描繪:“去你那兒還是我那兒?” 蘇傾的眼睛微微瞇著,不吭聲。 “蘇經紀人,說話?!?/br> “你那兒?!?/br> 顧懷喻反手關上門,心中氣血混亂一片,顛三倒四,把她壓在門板上,低頭親吻。 上癮。 民宿慘淡的一盞白熾燈,照著疊得一絲不茍的床,床單白得發青,屋里空蕩蕩的,充滿木制家具的味道。 蘇傾陷在他的包圍圈里,暈頭轉向,伸出手摟緊他的腰,臉耍賴似的埋進他胸膛,偷偷喘息了一會兒。 顧懷喻克制了一下自己,退了一步把她放出來,伸手整好了領子,低啞地說:“隨便坐?!?/br> 第36章 江城子(十三) 坐哪兒呢? 房間的格局都是一樣的, 屋子很小, 兩張狹窄的單人床,窗臺被粗糙地改造成榻榻米, 斜放著兩個編織靠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