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秦淮把水果提起來,還在怪笑:“我怎么覺得你們這個模式,怎么說呢,有點兒不像個工作室?!?/br> 蘇傾猶豫了一下,追問一句:“那像什么?” 秦淮看著她笑,小虎牙尖尖的:“像大老板包養金絲雀?!?/br> 第34章 江城子(十一) 蘇傾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秦淮趕緊斂了笑:“呦, 生氣了?開個玩笑,沒什么別的意思?!?/br> 蘇傾停頓了一下, 轉身回屋。 “哎蘇傾,”他忙在背后喊, “你和顧懷喻都很敬業, 你們就是純正的同事關系, 別聽我瞎說哈?!?/br> 過了片刻, 蘇傾竟然又回來了, 手里拿著一疊紙, 走過來把秦淮擠到角落里,大有地下黨接頭的架勢。 秦淮盯著她側臉半天, 喃喃:“沒生氣啊?!?/br> 蘇傾的黑亮的眼看著紙面,指指打印紙表格里的第二列:“這些人,你認得嗎?” 秦淮低頭看她手上的表格,一行一行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讓人用紅色中性筆畫得亂七八糟,批改作業一樣,有的叉掉, 有的圈出來, 壓在最上面的一張紙很久遠了,紙面有點泛黃。 蘇傾把手機后置燈亮起來,貼心地給他照著。 秦淮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有幾個名字如雷貫耳:“這個, 這個,這個,負責人風評不好,事兒多,愛刁難人;這個,團隊不錯,但是導演不行,喜歡揩女生油;這個,老板發家前有性sao擾案底……” 他忽然皺起眉不說了,蘇傾的呼吸也微微停頓了,她很聰明,片刻就懂了。 秦淮指出的這幾個,無一例外,都已經被紅筆叉掉了。 很久之前,她就不知道顧懷喻接戲是以什么為依據的,怎么能那么快而決絕地做出選擇,直到現在。 秦淮往后一直翻,這里面有些人和公司名他聽說過,有些是根本不認得的,看著上面肆意的叉,越翻越覺得心驚:“沒看出來啊男主角?!?/br> 蘇傾咬著唇,指尖在屏幕上跳躍,飛快地打出“繆旗天”三個字。 屏幕的藍光照在她臉上和眼睛里,黑字介紹“刷”地加載出來,往下一拉,迅速拉到“親屬”一欄: “長女繆鳳兒,現為繆氏集團總裁,集團涉足食品、服裝、新媒體等多個領域……” “與現任妻子所育二子繆云,為鴻飛、紫涵、毓華傳媒、眠云國際四家影視公司控股股東……” ——請問先生小姐是東廳還是西廳呢?東廳是繆小姐的場,西廳是繆公子的場哦。 ——西廳。 ——毓華的陳立,可以刪了。 秦淮還站在一旁吹著夜風翻那沓紙,發自內心地慨嘆:“太可怕了。人不在江湖,手掌江湖事啊?!?/br> 所有混亂的聲音畫面,讓一陣鈍重的響聲打斷。 顧懷喻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了,遠遠地倚著另一邊的陽臺欄桿,懶洋洋地看他們,手掌拍拍著欄桿,聲音順著金屬管傳過來,震到秦淮身上:“十二點了?!?/br> 秦淮讓他震得趕忙跳起來,笑嘻嘻地把水果拎起來晃一晃,回頭對著蘇傾做了個“自求多?!钡目谛停骸爸x謝,小爺走啦?!?/br> 陽臺上只剩蘇傾和顧懷喻遠遠對立著。他看見蘇傾一雙漂亮的手伸進文件袋里,妥帖地把打印紙的每個邊角撫平,她低著頭,長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毛茸茸的陰影,安安靜靜的,一點兒都不看他。 “蘇傾?!彼p輕喊一聲。 蘇傾一頓。她發覺顧懷喻叫她,多半沒什么要緊事,帶著一種逗弄小動物的戲謔,好像故意讓她抬個頭、應個聲,他就覺得愉悅得很。 她偏不抬頭,垂眼專注地扭門鎖,把那圓形的門把手鎖上又扭開,還用紙巾仔細擦了一遍:“十二點了,還不快睡?!?/br> 拍戲后期很艱苦,李麗芳一共進了三次醫院,人有些浮腫。臉上的蠟黃,化妝師遮都遮不住。她拿面鏡子,一有空就反復地補妝,情緒非常焦慮。 秦淮說:“別補了李老師,你這個狀態正剛好啊?!?/br> 李麗芳放下鏡子,焦慮地問:“真的嗎?” 蘇傾得了空,坐在凳子上看戲,她看到女皇那張無堅不摧的面具臉上,因為憂愁和恐懼有了裂痕,一旦有了裂痕,神便不再是神,衰老和死亡將接踵而至。 秦淮閉了閉眼,分鏡畫面在他腦子里飛快地過一遍,用力一拍巴掌,臉色嚴肅起來:“就這樣,來,準備開始?!?/br> 其時正黃昏,窗戶外面是暖黃的光線,遮住了有些可惜。蘇傾伸出手,把窗簾卷起來,監視器中的畫面在不知不覺中變了顏色。 秦淮剛準備開始,看著這片光愣住了。 太漂亮了,太完美了。 從前的布景是浮世繪,黑色幕布做基底,大量高純度色塊交匯碰撞,綺麗詭異的一場東方魔術,拍至此刻,畫面剎那間有了溫度,卻是沐浴在一片虛幻的圣光中。 離宮的世界將要土崩瓦解了,這一場戲,就是最后的粉飾太平。 無數思路靈泉一樣從腦子里井噴式地冒出來,不知道該與誰分享:“蘇傾,你學過畫畫兒嗎?” 蘇傾微笑著搖搖頭,安靜地坐回了角落。 秦淮揉著太陽xue,覺得十幾天來積累的疲倦和靈感枯竭一掃而空。 他深吸一口氣,心里有了一個悲壯的模糊的影子——秦淮的代表作不再是《永江八艷》,從今以后,就是《離宮》。 他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沉聲說:“來,男女主角準備?!?/br> 布景中的顧懷喻回頭看著蘇傾,好像畫中人遠遠注視著畫外人。 她喜歡光,無數次他見到她伸出纖細的手臂仰頭把窗簾拉開??伤肋h坐在陰影里,一堆雜物旁邊小小的一個影子。她坐在那里安靜地等,牛仔褲膝頭擱著一個保溫杯,一瓶礦泉水,一切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在她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金黃色的帳幔中間,女皇身披玄色繡金龍龍袍,翹起的披肩,如同蝙蝠的一對翅膀,她拿起弓箭,一道光從金色的弓箭上飛掠而過。 女皇與懷蓮的對手戲是漸入佳境的。開始時,女皇眼里什么也沒有,而懷蓮匍匐于地,他們在同一個畫框里,卻好像對著空氣演戲。 直到第一場含蓄的激情戲,懷蓮總算明白,至高無上的女皇與別的女人,也沒有什么不同。他開始有了不平,有了怨憎,有了生理優勢和心理劣勢的矛盾割裂感。 他們每親密一次,這種割裂感就增加一分,二人的互動增強一分,直到最后,萬千情緒沉釀成一壺酒,被二十四歲的小艾無意中點燃。 “不是這樣用的?!彼哌^來,奢靡衣袍下的手伸出來,輕輕撫過這把長弓。 懷蓮越發瘦了,眼里的星火卻越發璀璨,他燃燒自己的心血,也燃燒著整座離宮。 “哦,我忘記了。你原來曾是青羽衛的?!迸蚀怪?,輕描淡寫地回憶,“你來拉一下看看?!?/br> 懷蓮伸出手臂,曖昧地擁過她的身體,女皇眉心微跳,卻縱容他的僭越。 她的一切,得來的太過容易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腳下,所以才會被懷蓮眼里的掙扎和矛盾吸引,他的靈魂一半屈從,一半負隅頑抗,她從中找到了一絲棋逢對手的快意,既想將他馴服,又期望看到他不馴的樣子。 懷蓮的手握著女皇的手,弓咯吱咯吱地張到最大,箭頭瞄準殿中金柱,懷蓮的雙眼慢慢瞇起。 女皇說:“先不要放箭?!?/br> 懷蓮笑了一笑,手微微一松,羽箭“倏”地竄出,釘入柱中,女皇微微一驚,懷蓮握緊她的手,將她抱在懷里。 “大膽?!迸矢械轿kU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安全,這種安全竟然來源于身后的奴隸。 “陛下治臣死罪?!睉焉徯χ蛳?,他的臉,他身上的氣息,濃醇得揮散不開的詭麗。他有足夠的把握,篤定女皇不會怪罪。 女皇的面具碎裂了。 女皇和懷蓮,究竟誰先輸掉這場游戲? 蘇傾想,也許是女皇。 懷蓮心底有恨,恨支撐著他不擇手段地從泥沼中爬升,看著敵人死去,而女皇心底什么也沒有,只有不敗之地的寂寞煙云。 六點鐘,總裁辦公室下班時間。 陳立敲敲門,反坐在辦公桌上的秦安安跳下來,挽了挽頭發,踩著高跟鞋“咚咚咚”地離開,手上拿著一盒沒吃完的冰淇淋球。 坐在桌前的繆云拿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行啊你?!标惲⒒仡^看著走廊里遠去的窈窕身影,“夠辣的呀?!?/br> 繆云笑一笑:“知道我看上她哪一點嗎?”他轉了轉椅子,“聰明,心里有數,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我要什么?!?/br> 陳立坐在他對面開玩笑:“那得了,既然這么滿意,你就長期發展一下。那個要不算了吧?!?/br> 繆云從他手上把一疊文件搶過去,他平時工作忙,感情吃快餐多,很少走心??吹疥惲?,他才會想到謎一樣的蘇傾。 除了外表的美麗rou眼可見,她的一切都藏得很緊,這是他頭一回對女人的好奇大過了原始本能。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她不可?!笨娫频卣f,“我只是很好奇,她為什么這么抵觸我?!?/br> 還有,她與顧懷喻到底是什么關系。 桌上是顧懷喻的資料。平平無奇的一個人,底層單親家庭,十七歲輟學,二十歲還清外債,背井離鄉。五年18部戲,0個代言。 “因為顧懷喻的經歷比較勵志,媒體關注度比較高?!肚锵s》結束之后,徐衍曾經以個人名義捐給他兩百萬的夢想基金,有點一別兩寬的意思,因為徐衍之后轉型拍偶像劇去了,沒辦法保證帶他接著演戲。顧懷喻拿這筆錢還了五十萬外債,應該還剩一百五十萬?!?/br> “當時他選擇簽給羽煬國際,除了那邊比較熱絡之外,還有就是羽煬出的價最高,一口氣買斷十年。所以五年前,他手上至少有三百萬的存款?!?/br> 繆云皺起眉頭,如果沒記錯,五年前那個時段恰逢房地產低迷,股市暴漲,被稱為“黃金年” ,如果—— 不可能,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一個連高中都沒讀完的小演員,怎么可能有這種眼光。 “顧懷喻這邊斷了?!标惲⒋驍嗔怂乃季w:“不過呢,我找到了一點好玩的東西。蘇傾不是傳媒大學的嗎?畢業的時候要退校內郵箱,我找了點關系,復原了她的郵箱的最后一個曾用密碼,你看?!?/br> 紙上寫著:“20090515yd” “20090515肯定不是誰的生日?!标惲⑿?,“2009年五月份,徐衍的《秋蟬》開始在各大二三線城市海選演員。5月15日,選到了津北。蘇傾的籍貫和顧懷喻是同一個地方,津北人?!?/br> 陳立有些興奮地說:“現在你猜猜后面為什么不是sq,是yd。yd是什么?” 繆云有些詫異,許久才不太確定地開口:“影帝?!?/br> “對路?!标惲⒀隹吭谝伪成?,“你現在知道她為什么這么緊著顧懷喻?沒看出來吧,這妞兒是個夢想型選手,她想自己捧出個影帝?!?/br> 第35章 江城子(十二) 一天的戲結束, 到了晚上十點。 顧懷喻坐在化妝間, 造型師打著哈欠給他卸下頭套和妝,大家都很疲倦, 相互之間沒有對話,顧懷喻的眼睛稍稍闔上了。 古鎮晝夜溫差很大, 涼風不住地從窗縫里灌進來,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襯衣。 蘇傾從背后給他披上一件外套, 伸手把他挽到手臂的袖子放下來。 顧懷喻睜開眼, 她正彎著腰, 絲絲縷縷頭發落在他身上, 很耐心地幫他系袖口的扣子,她指尖碰過的地方, 異樣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