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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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路飄飄蕩蕩走了三天,到了第三日夜里,終于到了河間府的地界,找了個碼頭登岸,看著河間府的界碑,明珠走上前去,把手掌放在界碑上面,上頭涂了紅色染料的幾個大字依然龍飛鳳舞著,明珠只覺得恍如隔世。 “我們先找個館驛住下,今日天色已晚,定然是不能冒冒失失地去了,等修整一二,明日上街采買些東西,再去也不遲,橫豎都不遠?!?/br> 明珠這幾日和嚴鶴臣依舊像是往常似的說話處事,一天下來也說不得幾句話,兩個人都不是善于交際的人,有時明珠覺得自己常有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可最后也沒個突破口說出來。 這定親是萬萬不得草率了的,嚴鶴臣等明珠歇下了,指揮自己的奴才們忙了大半個晚上,從綢緞到補品,還有什么珍惜草藥,只要能賣得上價的,體面的,嚴鶴臣大手包攬,全都買下,大有幾分土豪暴富的感覺。 他沒有親自主持過任何一場婚禮,只覺得繁瑣得不能再繁瑣,哪怕把一切奢侈的東西堆在一起,都能把明珠埋起來,可他依舊覺得不妥帖,十六抬的大箱子,總覺得隨隨便便一裝就,滿了似的。 嚴鶴臣提前遞了名帖,轉一日的時候,終于如愿以償地走進了河間府的大門。紫禁城的宮闕千千萬萬,不知道住過多少王子皇孫、媵妾妃嬪,嚴鶴臣卻覺得每個不同的亭臺樓閣,萬千宮闕,都有自己獨有的味道。河間府的宅邸里,也有明珠身上的味道。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自己也說不好,猜不準是怎么個情況,全家人都在院子里等著,只有明珠的庶弟,云姨娘的兒子張知衡在門外等著,她離家的時候,他不過還是個逗貓打狗的孩子,如今也有十三歲了,身量抽條了幾分,有了幾分少年人該有的清癯,眉眼也長開了,看上去十分端方。 明珠還沒說話,他已經恭恭敬敬地對著嚴鶴臣行禮了:“見過嚴大人?!彼m然不是孩子了,可到底年輕,語氣中也帶著敬畏和怯弱,反倒是嚴鶴臣胸襟博大,并不介意這些虛頭巴腦的地位和身份,他笑著說:“我比你大幾歲,叫我一聲姐夫也不虧?!?/br> 張知衡如夢初醒,忙迭聲叫姐夫:“父親母親都在里頭等著呢,大人隨我進去?!彼挲g不大,可是已經有了幾分老練辦事的本事,看來這幾年來,父親并沒有疏忽了他的學業。 眾人一起繞過了雕梁畫棟的影壁,到了二門處,有宮女引著他們二人來到了花廳,眾人都到了,嚴鶴臣的品階更高,按照規矩,該由張季堯向他行禮的,可沒等張季堯站直了身子,嚴鶴臣已經從容地對他一揖:“見過岳父大人?!?/br> 嚴鶴臣的姿態十足十的恭順謙卑,明珠抬著眼看著張季堯,往前走了一步,撩起衣袍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張季堯已經五十多歲了,可依舊精神矍鑠,看上去好像只有四十歲出頭似的。 張季堯也在看著自己這個女兒,他的目光炯炯,像是要把她的靈魂都穿透似的,明珠仍舊跪著,張季堯施施然站起身,給嚴鶴臣拱了拱手:“該是老朽向嚴大人行禮才是,我這不爭氣的女兒,沒有光耀祖宗門楣的本事,多虧了大人不嫌棄?!?/br> 花廳里的氣氛微妙得緊,嚴鶴臣側身避過這一禮,淡笑道:“岳父大人客氣了?!睆埣緢虻脑捓镌捦舛紟е鴰追种S刺來,自然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的。明珠垂著頭不說話,突然感覺一股力量把她扶了起來,嚴鶴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著對張季堯說:“地上冷,讓她起來說話吧?!?/br> 張季堯打量著自己的女兒,漫不經心地說:“你嫡母她身子不大好,今日在屋里歇著,你有空去瞧瞧她吧?!?/br> 竟在一上來就給嫡女這么下馬威,嚴鶴臣心里不舒服起來,微微皺起眉,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第54章 明珠是原配的女兒, 身份是要比繼室子女高半頭的,環顧這花廳,不光盧氏不在, 連她的女兒張有翡也不在, 旁人家的女婿登門,自然都是呼朋引伴地熱鬧一場,可張家卻門可羅雀一點熱鬧氣都沒有。 盧氏的兒子名叫張知珞,被盧氏嬌寵壞了,整日里只知道拎個鳥籠子,投個骰子,斗個蛐蛐,把那不學無術公子哥的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往明珠身上轉,也不知道心里在盤算什么壞主意。只是大家都在盤算別的, 沒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明珠知道這是父親有意在支開她,離家已經整整三年了, 就算平日里父親并不算喜歡她,可在紫禁城的許多個日日夜夜里,她依然在心里牽掛著父親,可如今父親的行為卻讓她傷心透了。哪有這樣的父親呢, 把不喜歡都表現在臉上, 好像她回家都是天大的錯處一樣。 嚴鶴臣看她臉色不好, 反倒溫聲道:“你去瞧瞧夫人吧,我一會兒去尋你, 可好?”看著他的眼睛,明珠輕輕點了點頭,爾雅陪著她向盧氏的臥房走去。 盧氏原本就沒有病,只是專門想在明珠這里找找場子罷了,送明珠入宮的主意本就是她想出來的,明珠是嫡女,身段比自己的女兒高半頭,若是日后有人來定了親家,只怕也是要先定明珠,再定有翡的,有翡比明珠小三歲,前后也差不離,若不遠遠地把她送走,豈不是擋了自己女兒的路? 可沒料到,明珠離家之后,三年了,起初確實有幾戶人家想和有翡定親,可盧氏有時覺得這家的郎子前途不好,又有時覺得這家的家底太薄,一來二去,反倒是把自己女兒耽擱了。前陣子聽說明珠許配了嚴鶴臣,她心里恨得牙癢,可轉念一想,嚴鶴臣是個太監,明珠嫁過去也是守活寡的,心里也舒坦幾分。 有翡坐在她床邊上,輕聲說:“人已經到花廳了,聽說也沒有怎么cao辦,反倒是那嚴鶴臣,準備了不少禮物來?!?/br> “都是留給你添妝的,傻丫頭?!北R氏靠在引枕上盤算著:“你爹原本是京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等消停點了,還是要回京的,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也不急著給你定親,再說了,不管把你定給誰,都比嫁給太監好,你說是不是?” 兩人正說著,聽見外頭奴才傳,說是大姑娘到了。 爾雅給明珠掀了簾子,她從容地從外頭走進來,娉婷的女郎,眉目舒朗秀氣,一晃三年了,進過宮里的洗禮,容貌風采更勝往昔。 有翡的目光轉過她脖子上的紅寶石,和頭上的翡翠珠寶,更是目眥欲裂,盧氏拉了拉自己女兒,看著明珠微微福了福身子向她行禮。 “一晃三年了,大姑娘都這么高了?!北R氏裝作有氣無力的樣子,“如今也自己長了本事,媒妁之言都敢自己給自己做主了?!?/br> 不聽父母之命是好大一頂帽子,明珠垂著眼睛輕聲說:“媒妁之言確實該聽父親母親的意思,只是皇上親自賞了賞賚,也算是皇上定的親事,我自然推拒不得?!?,明珠是好性子,可不是面團,說起話來暖聲和氣的,卻滴水不漏,讓人沒有辦法鉆她的空子。 盧氏被她噎了一下,室內靜靜地,只是熏香的味道甚是嗆人,明珠聞慣了御前的龍涎香、青桂香,再聞到這樣的味道,只覺得十分難聞,盧氏擺了擺手:“給大姑娘看座上茶吧?!?/br> 有奴才搬了個杌子過來,張有翡趁機問:“大姐在京中也沒有住處,是不是和嚴大人住在一起,這日子不知道過得還慣不慣,嚴大人對jiejie好不好?”這語氣已經是十足十的惡毒了,還沒正式過禮就住在一起,不管是讓誰聽見,都是大大的毀人清白。 “我……”明珠還沒張口,就聽見身后傳來嚴鶴臣的聲音,他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許是和她前后腳:“京中緞府胡同的有個宅子,如今是明珠的名兒。房契都是驗過的?!?/br> 明珠微微吃了一驚,嚴鶴臣笑著走到她身邊,走到明珠的凳子旁邊,盧氏給有翡一個眼色,讓有翡回避,陰陽怪氣道:“也不知道嚴大人是哪家的規矩,屋里還有沒出門子的二姑娘,怎么大刺刺地就進來了?!?/br> 嚴鶴臣笑笑:“原來二姑娘是沒許人家的,我瞧著她這么直直白白地打聽jiejie的私事,以為她許過人家回母家小住呢?!边@句話像是一記耳光打在臉上,盧氏只覺得嚴鶴臣明里暗里在諷刺她女兒沒有教養,心里更是像火燒一樣。 “今日帶明珠回來,是和岳父大人商量婚事的,一并給夫人姑娘帶了禮物?!闭f著,寧福抬了箱子進來?!皶r候不早了,我們就不在這討饒夫人休息了,夫人還是好生將養身子吧?!眹历Q臣臉上笑得春風拂面,拉著明珠的手走了出去。 明珠有些傻傻地跟在他身后,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平日里常見他沉默寡言的樣子,沒料到還有這么一張能言善辯的嘴,瞧盧氏方才的模樣,只怕是氣得不行,她們母女倆原本就是一丘之貉,捧高踩低的主兒,明珠不樂意和她們起爭執,向來是能避就避的,像今日這樣正面相碰,還是頭一回。 嚴鶴臣的步子很快,像是想要快點帶她逃離是非之地似的,走了一箭之地,都走到了二門的地方,嚴鶴臣站定了身子,他轉過身,雙手摁住了明珠的肩膀,明珠抬起眼睛看著他,嚴鶴臣輕聲說:“我確實在緞府胡同又買了個小宅子,沒找到機會同你說,不是很大,但是環境不錯,夏日里適合消暑,留的你的名兒,所以我也不算是騙她?!?/br> 定親的繁文縟節,肯定不是嚴鶴臣和張季堯三言兩語間就能解決的,嚴鶴臣已經看得分明了,這家里頭就像是一張吃人不吐骨頭的嘴,恨不得把明珠生吞活剝,利用她的全部價值,再隨手丟開,哪里有半點家的溫暖,可憐她提起故鄉親人,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不曉得在背后吃了什么辛苦。嚴鶴臣打定了主意,是不讓明珠再住在這了,整日在這樣的房子里圈著,怕是要把人逼瘋。 嚴鶴臣摸了摸明珠的發頂,而后說:“今日晚上,我來接你出去玩,好不好?” 明珠啊了一聲,抿著嘴唇說:“我在家里頭,哪里能由著我胡鬧呢?!?/br> 嚴鶴臣的語氣里帶著幾分誘哄似的:“別怕,本也沒什么所謂,我們偷偷出去,不叫人看見。你騎過馬沒有?晚上我帶你去騎馬?” 明珠聽見騎馬,眼睛微微一亮,而后笑著說:“我確實騎過馬,離這不遠就是木蘭圍場?!?/br> “那咱們就說定了,”嚴鶴臣安撫地拍了拍明珠的胳膊,“下午我可能不能陪著你了,要和你父親商量婚事,你若是覺得悶,就悄悄給我遞話,可好?” 聽嚴鶴臣說了議親,明珠有幾分臉紅,她乖順地嗯了聲,嚴鶴臣看著她帶著爾雅向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了,到拐角的時候,她微微側過臉看向他,明珠的目光和他撞了個正著,臉上立刻覺得guntang起來,她馬上頭也不回地跨過月洞門,沒影了。 一絲笑容爬上了嚴鶴臣的嘴角,他在心里又叫了一遍明珠的名字。 明珠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只覺得像恍如隔世似的,還是熟悉的海棠樹,純白的花此地開著,像是漫散了的春光,滿地潔白鋪陳,明珠看了很久,聽見動靜,才緩緩回過身看去,云姨娘站在原地有幾分不知所措,她似是想哭,又想笑,張了張嘴,只喊了一句大姑娘,淚珠子就往下掉。 這個家里,若是說還有誰真心待她的,只怕就是云姨娘了,她膝下只有一個兒子,盧氏盯得緊,這一個孩子,都是盧氏的眼中釘,云姨娘喜歡女孩,再加上明珠的生母早亡,她從心里憐惜她,又覺得自己身份低,怕明珠瞧不上,也不敢太過示好。 這人心都是rou長的,這許多年的光景過來,明珠和她也格外親厚,看著云姨娘,明珠也含著淚問:“云姨過得可好么?” “一切都說得過去,知衡也算是爭氣,心里只是掛念你,可憐見的,我們大姑娘瘦了這么多?!彼贿吥I,一面拉住明珠的手,“聽說你要嫁人了,我沒什么不開心的,只是不要怪云姨多嘴,這么一位夫婿,你自己可真的是想好了?以后保不齊有的苦吃呢?!?/br> 云姨娘是真心替她考慮的,明珠心里熨帖,她拉著云姨娘走進屋里,輕聲說:“這個云姨放心,我心里有數?!?/br> 云姨娘看著明珠身上的穿戴,知道她過得不錯,雙手合十說:“也虧了老天保佑,看你孤苦了這么久,給你些許福分來?!彼睦镱^還是覺得,就算是太監又如何,旁的都是身外的,只有富貴才是真的,到底是真的富貴了,成了千人之上的主子,日后就是坦坦蕩蕩,不用受罪了。 二人說了一會話,云姨娘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明珠在自己的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爾雅過來道:“奴才給主子打水梳洗一下吧?!?/br> 明珠點點頭說也好,爾雅提著水桶回來,正在院子門口遇見了鬼鬼祟祟的張知珞,她打了個招呼叫了一聲二爺,就打算往屋里走,張知珞的眼睛又滴溜溜地轉起來,他問:“怎么大白天的打水?” 爾雅隨口道:“給主子打水梳洗一下,這幾日車馬勞頓,累得緊?!?/br> 第55章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氣息奄奄地掛在天邊,晚霞席卷了半邊天,頭頂的天幕都像是燎原的要燒起來一樣。 爾雅給明珠拆去釵環, 明珠看著銅鏡里面容顏依稀的自己, 輕聲道:“一晃兩三個時辰過去了,也不知道前頭怎么樣了?!?/br> 爾雅笑著說:“您這是怎么了,咱們姑爺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br> 這話說得明珠有幾分羞赧,她紅著臉嗔她:“有沒有規矩,怎么一口一個姑爺的叫上了?!?/br> “主子您這就是關心則亂,”爾雅把她的頭發放下來,用梳子仔細地梳著, “嚴大人在紫禁城這么多年,呼風喚雨, 只手遮天,在什么事上都不會出紕漏, 更何況是今日呢?!彼咽嶙臃畔?,扶著明珠起身,繞過屏風后,幫明珠解開領口的盤口。 沐浴之后, 爾雅給明珠拿來新衣服, 剛把外衫的扣子扣好, 突然聽見臥室的門被大力地推了一下,門是被從里頭鎖死的, 爾雅笑說:“許是嚴大人忙完了,過來瞧瞧?!倍髶P聲道,“主子正在更衣,您稍等一會?!?/br> 這話說出口,外頭推門的動靜越發大了,二人都覺得不對勁起來,嚴鶴臣端方知禮,斷然沒有像這般粗魯無禮的時候。 門猛地被推開了,風灌了進來,竟然是張知珞,他一雙眼睛使勁往明珠身上瞟,看見明珠已經穿好的衣服,失望神情溢于言表,明珠卻怒極,斥他:“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府里的夫子沒有教你點規么?像什么話,給我滾出去!” 這個模樣的明珠是張知珞頭一次見,在他印象里,這個大姐是個小包子,就算受了委屈,只是避過,并不喜歡和人爭執,今日卻像是怒極的豹子,冷冷地無端叫你覺得有幾分膽顫。 他不知道的是,有些時候,被寵愛的人才格外有恃無恐,明珠原本退避三舍,只是因為在這高墻大院里面沒人替她撐腰罷了,如今有嚴鶴臣在,她心里也像是有了底氣。 張知珞舔舔嘴唇,有幾分不甘心,他在外頭胡混得久了,滿腦子都是腌臜念頭,盧氏不許他在這娶親,他也瞧不上這邊勾欄院里的姑娘,白日里和明珠打了個照面,猛然覺得這個素未謀面的長姐,沒得像神妃仙子,馬上心猿意馬起來。 他這種人心里是沒有人倫的,上前兩步:“長姐,眼看著你就要嫁給那死太監了,可許多事,只怕這輩子都經歷不了了,不如……” 明珠聽他說了那句死太監,只覺得心頭火起,這騰騰怒氣,幾乎直沖天靈,尖著嗓子脫口:“你也配這么說話,他比你強上豈止百倍千倍!” 這話激怒了張知珞,他臉上怒氣沖沖又帶了幾分下流:“小爺的本事大了,比他強了豈止百倍,你親自試試如何?” “啪”,張知珞的臉上挨了一耳光,明珠已然怒極,“給我滾出去?!?/br> 她手勁兒不大,可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張知珞被家里嬌寵得慣了,從來沒人這么對他,一時間臉上乖戾神色更甚,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把明珠按住,可下一秒,他的手已經被人狠狠鉗制住了。 嚴鶴臣陰沉著臉,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張知珞掙扎不得,色厲內荏道:“我……我跟你說,我爹不會繞過你的,你休想和明珠結親,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嚴鶴臣不理他的言語,另一只手摸到他的眼睛上,看著明珠漫不經心地說:“晚晚,挖他哪只眼睛?” 明珠見到他,心里的擔憂已經放下大半,她找了個椅子坐下,咬著嘴唇看著他,嚴鶴臣沒有得到回答,四平八穩道:“那就兩只眼睛吧?!?/br> 聽聞此言,張知珞像殺豬一樣慘叫起來:“你放開我,我是張大人的嫡長子!” 嚴鶴臣的手指微微用力,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他終于害怕了,開始哆哆嗦嗦地討饒:“姐……姐夫,我錯了,我豬油蒙了心,腦子一時糊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姐,姐,姐你替我說句話!” 明珠看著張知珞,他比她小兩歲,今年不過剛十六,還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叫她jiejie的模樣,明珠盯著他看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你放開他吧?!?/br> 嚴鶴臣卻搖了搖頭:“這事作罷是不成的,有一有二,日后不曉得還要怎樣,只是有張大人在,我也不能替你父親管教你,寧福!” 寧福一路小跑地進來,嚴鶴臣眉目間一派冷淡神色:“把他送到張大人那里,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全乎了?!?/br> 寧福拖著癱軟的張知珞走了出去,爾雅也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屋里一時間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他們兩個人四目相對。 天色已經徹底暗淡下來,明珠的長發還披散這,濕漉漉的半干不干,她的臉上不知是因為沐浴還是羞惱帶著微紅,一雙眼睛清亮而灼熱,不知過了多久,嚴鶴臣緩步走到明珠面前,他緩緩伸出手,這手指尖籠罩著燈珠的微光,像是帶著一圈金邊似的。 這手指輕輕落在了明珠的發頂,她的頭發真好,摸上去像是上好的錦緞,浮光水華,在燈燭影下,帶著一圈黛藍色的光。 他的手指輕輕在她的頭發絲上打轉,帶著溫柔萬千的繾綣,他另一只手伸到明珠的袖子邊,探進去拉她的手。 這只手已經冷下來,小小的占不滿他的整個掌心,他小心地裹住,拉她在銅鏡面前坐下,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塊干毛巾替她擦頭發。 從發根到發尾,嚴鶴臣用這帕子把她的頭發裹好,明珠的臉發燙,心里像有小鹿亂撞似的,她忙不迭地說:“叫爾雅來就成了?!?/br> 嚴鶴臣手上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他探過身子,把下巴輕輕放在了明珠的肩膀上,他勻長的呼吸吹著明珠臉側的皮膚,嚴鶴臣似乎在笑,也似乎沒有:“讓我伺候你,嗯?” 這像什么話呢,不管是說的內容,還是他的語氣,這三分繾綣加在一起,趁著這無邊夜色,大有幾分風月無邊的味道。 明珠腦子又開始亂了,她結結巴巴地問:“今日下午,父親怎么說的?” 嚴鶴臣垂著眼看她,只能看見她耳朵都開始慢慢紅起來,像是格外緊張似的。他把她的梳子拿起來,給她梳通了發尾的打結:“你且放心,沒有什么問題的?!?/br> 明珠怕他不過是在安慰自己,惴惴地問:“那今日,張知珞的事……父親若是遷怒你可怎么是好?!?/br> 嚴鶴臣輕笑了一下:“小明珠,你跟著我,要學著相信我,我說可以就真的可以,好不好?” 他的聲音像是帶著穿透力一樣,在這寂靜的夜色里傳進她的耳朵,明珠緋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 寧福在外頭敲門,嚴鶴臣說了進來,他才垂著眼睛進來,眼觀鼻鼻觀心,也不抬眼多看,小心翼翼地說:“奴才照著大人的意思說了,如今二爺已經在堂屋那頭跪著了,張大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br> 嚴鶴臣的目的本來也不只是懲罰他,他松開明珠的頭發,四平八穩地說:“既然一應事宜今日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去和張大人說一聲,今日明珠就不在家里睡了,我在館驛安排了別的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