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于燃經常跟著溫鈞螢去街邊涂鴉，一直喜歡看漫畫的他終于開始對畫畫感興趣，又學了點臨摹技巧，很快立志成為一個畫家。溫鈞螢只要有空，就帶他去快餐店里待著，耐心地教他素描基本功。

    他們都不記得“師父”這個稱呼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許一開始是玩笑，后來就叫習慣了。于燃毫不掩飾自己心里的敬仰，溫鈞螢也從不吝嗇教給他東西。

    “于燃，你小小年紀不要總惦記著打架，這種心理很不健康的，暴力會改變一個人的本性。當然，如果有人欺負你或者你朋友，你一定要還手?！?/br>
    溫鈞螢有時會教導他別的事情，“還有，也不是每個想學美術的人都跟你一樣真心喜歡，有很多人是純粹不想學習，你以后要是遇到這種人，也不要跟他們較真，明白嗎？”

    師父每次跟自己說話都像是老師的口吻，后面總要接一句“知道嗎”“明白嗎”，于燃聽多了就不耐煩，敷衍點頭稱是。但師父的話他都有好好記住，不再為了無聊的事情打架，也認真學習準備考個高中。

    最近半年，于燃跟他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還能像從前那樣一起涂鴉，在墻邊待一下午。

    于燃有時也能隱約感覺到：再也沒那個機會了。

    陣陣涼風在瀾灣廣場上空卷過，少年的問題再一次響起：“你是不是以后不回容港了？”

    溫鈞螢閉口不言，只是平靜地看了于燃一眼。

    于燃指著旁邊的涂鴉墻，問：“為什么這面墻咱們還沒畫完，你就走了？”

    見溫鈞螢始終沉默，于燃才慢聲說：“我看見了你號上的聊天記錄?！?/br>
    男人臉色總算有了點情緒起伏，他訝然地張開嘴，又反復閉合幾次。

    大概是不想欺騙眼前的人，最后他喃喃道：“我以為我刪干凈了?！?/br>
    于燃呼吸凝固幾秒，忽然一個箭步上前，手攥住了溫鈞螢的衣領。

    他喉嚨發干，不可置信地啞著嗓子說：“是在我朋友的手機上看見的……你欺負過他?！?/br>
    溫鈞螢困惑地皺起眉，但也什么都沒否認。

    “于燃，好好畫畫?！彼侄笞∮谌嫉氖滞?，用力掰離自己的衣領，“注意身體，多喝水，別感冒……”

    “去跟他道歉?！?/br>
    溫鈞螢繼續說：“文化課也得認真學，不能掉以輕心，否則高三很難跟上的……”

    “你他媽——”于燃抓住男人結實的臂膀，聲音發顫，“你讓你跟我朋友道歉聽見沒有？別的事你不想說就不說，但你不能……不能欺負他?！?/br>
    腦海里一旦浮現出楚眠的臉，于燃眼眶就忍不住發熱，“我說了要保護他的?！?/br>
    “于燃，”溫鈞螢深呼吸，從容地與他對視，“我對陌生人沒有愧疚感，真要道歉的話，我只覺得對不起你，以后可能沒空再教你畫畫了?！?/br>
    溫鈞螢握住于燃的手，將他五指攥成一個拳頭，貼在自己臉頰邊，“臨走之前，你隨便怎么拿我出氣吧?！?/br>
    于燃怔在原地。

    片刻后，他甩開了溫鈞螢的手，拳頭重重砸在了涂鴉墻上。指關節立刻蹭開了點皮rou，滲出血珠。

    沒有很痛，傷口附近還有點癢。于燃垂著頭緩緩道：“你不要再去欺負別人了……師父?！?/br>
    他把裝著畫筆和水彩的紙袋放在地上，又從外套口袋里掏出紅包，丟了進去。

    然后他轉過身，忘記再看男人一眼，大腦空白著，一步一步朝地鐵站走。

    溫鈞螢深深望向少年的背影，發現比記憶里挺拔高挑了不少。

    容港的早春依然寒風料峭，陽光每天都遲到半個上午。

    楚眠看著前方的空座位，修長的指尖不耐煩地敲打桌面。昨晚于燃明明說過今天來上課，但到了中午還不見人影，他要是再不來，自己的寒假作業也算沒做了。

    “喂？喂，我到了，正門外面呢?！庇谌荚陔娫捘沁呎f，“你出來一下?！?/br>
    “保安不讓你進？”

    “哎，你就出來唄，別問?！?/br>
    楚眠走出教室，獨自去學校正門，看見了那個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欄桿外面。

    于燃今天只穿了一套黑色的adidas運動服，褲腿挽起，腳下是潔白的高幫運動鞋。他沒背書包，手插進口袋取暖，隨便站在那里，整個人看起來干凈又灑脫。

    他一見楚眠就露出笑容，小跑兩步湊近欄桿，遞過去兩張船票，“冰化了，咱們去吧?！?/br>
    發船時間是下午兩點，楚眠奇怪地看著于燃，“要上課?！?/br>
    “上什么課，你不聽也都會啊?！庇谌家恢皇謴臋跅U間隙里伸過去，拽住楚眠校服衣袖，“你答應我的?！?/br>
    楚眠思索了一下，做出決定：“那你先等等?！?/br>
    他找班主任開了張請假條，然后回班收拾書包。方昭看他不說原因突然要走，便開玩笑道：“干嘛，要去約會??？”

    旁邊人也跟著起哄兩句，楚眠臉上有點臊，尷尬地笑著跟他們說再見。他沒有告訴大家于燃在外面，于是這個信息就被他據為己有了。

    于燃看見楚眠居然是背著書包光明正大出門的，一時惱火又無奈，“哎，你怎么回事兒，開哪門子請假條，咱倆一起逃課不行嗎？這多刺激！”

    “你再逃課就該處分了，還有，寒假作業明天還我?！背邟吡克谎?，注意到他手上貼著兩塊創可貼，“怎么弄的？”

    于燃不在意地摸了摸，“噢，寫作業太拼命?！?/br>
    他手遞到楚眠面前，“要不你給我吹吹？”

    “滾?！背咻p笑，推了一把他腦袋。

    兩人打車去了碼頭，早早登船，站在甲板上吹風。

    這也是楚眠第一次乘坐瀾江的游船，畢竟自己就住在市中心的瀚寧公館，每天去陽臺就能把瀾江盡收眼底，從來就沒對它產生興趣過。沒想到親身來到江面之上，所看到的風景跟想象中還是有差別的。

    于燃把運動服衣領豎起，遮住自己的脖頸，然后問楚眠：“冷嗎？”

    楚眠搖頭，轉臉看見于燃的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沒忍住笑。

    于燃眺望江面，開口道：“楚眠，我記得我第一次跟你去‘銅雀臺’的時候，你跟我說蛇如果沒有丟，你就不會那么難過，也可能不會得睡病。那這樣的話，你現在應該順利考進市三所，成績更好吧？”

    聽到于燃忽然提這么久之前的事，楚眠遲疑地看著他，然后沉聲回答：“不是?！?/br>
    “不是?！背咧貜土艘槐?，嘆口氣，“睡病的發病機制跟情感刺激沒有直接關系，我不記得那次是怎么跟你說的了，可能我當時不想跟你承認我就是因為倒霉才患病的?！?/br>
    風吹得他們不自覺瞇起眼睛，楚眠繼續說：“但現在我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錯，環境對我來說是緩解病情的最大因素，成駿的老師同學都比我在港外認識的熱情體貼，對我很好，尤其……”

    ——尤其是你。

    楚眠把這個重點藏在嘴里沒有說出，他垂下眼，改口道：“我那次不是告訴你了嗎，我相信運氣守恒，以前倒霉，那以后肯定會更幸運。我覺得……現在生活在成駿很開心?！?/br>
    他說完，半天都沒聽見于燃回應。抬頭望去，正好瞧見于燃下眼瞼滾落了顆淚珠，滴在黑色的衣領上，洇開一塊痕跡。

    發現楚眠在看自己，于燃馬上抬手擦了把眼睛，唉聲嘆氣主動說明原因：“我好想我的叔叔于勒！他少說在這船上死了三次了?！?/br>
    這話冷不丁地讓楚眠笑出聲，輕輕踢了下于燃的鞋跟，“你怎么不想想你弟弟，他頭發都被你抓光兩次了?！?/br>
    于燃也跟著笑，但眼淚還是接連不斷地滑出來，他只好舉著手臂蓋在雙眼前，假裝在遮陽光。

    他沉重地呼吸，忽然感覺到背脊被人按著，下一秒，面前的風就被擋住了。

    楚眠不知道自己每次睡著后是怎么被于燃攬進懷里的，他只能憑直覺輕輕抱住于燃肩膀，小聲說：“你也太想他了吧?！?/br>
    于燃二話不說，腦袋直接往他溫暖的胸口鉆，徹底避開風吹。

    兩個男生以這樣的姿勢擁抱，楚眠無法說服自己眼前的情況是正常的，可他還是選擇對氣氛放任不管，只向于燃確認一個問題：“你心臟有沒有那種……忽然慌一下的時候？”

    于燃搖頭，“怎么了？”

    “沒事?！背吆斫Y上下滾動，“那可能是我的問題?！?/br>
    ——自己的大腦一定是出了某種偏差，才總會在和于燃有肢體接觸時，產生應激反應。

    “不舒服嗎？”于燃關切地抬頭，手掌按住楚眠心口，“好、好像沒再跳了！”

    “廢話，隔 了這么多件衣服?！?/br>
    “你說的是什么感覺？嚴重嗎？疼不疼？”

    “還好，大概就是心臟漏了幾拍的感覺?！?/br>
    “??？！”于燃大驚失色，直起腰扶住楚眠，“哪漏了？漏得大不大??？你他媽怎么不早說！”

    他急迫地掏出手機想撥打120，卻被楚眠笑著按住了手。

    “不用叫救護車?！背唠[隱覺得這話自己曾經說過。

    “真的沒事？”

    “沒事。我自己調整一下就行了?！?/br>
    楚眠安撫似的拍了兩下于燃后背，更像是借此來安撫自己。

    他不知道所謂“調整”該從哪里入手，只知道要是再不控制一下……

    心跳的節奏就都要被懷里的人打亂了。

    第40章 制服

    于燃剛到家, 李桂蓉電話就打過來質問他為什么連著兩天沒去上課，班主任那邊也沒請假。于燃佯裝虛弱的語氣，說胃不舒服，現在躺著無法動彈。

    李桂蓉在電話那邊嘀咕著：“你們哥倆兒可真會趕到一塊兒去, 沒發燒吧？干脆我現在下班回去看看你倆?！?/br>
    “不用不用！我自己弄點小米粥就好了, 你忙你的?！庇谌悸槔負Q好拖鞋，進屋一看原來弟弟今天也沒去上學，正縮在被子里，一臉苦大仇深地望著天花板。

    于燃往旁邊一坐, “呦，怎么了弟弟，身上有一股妖氣?！?/br>
    于燼臉歪到一邊，眉頭不得舒緩。于燃剛才以為他是不想上學才裝病, 現在看來似乎真有點不對勁, 忙擔憂地湊過去捂他額頭。

    “哪不舒服啊，咱去醫院看看?！?/br>
    “我……我今天早上一醒……”

    于燼抓著背角欲言又止，但他想了想, 覺得這件事只能告訴身邊的哥哥：“醒了以后, 發現內褲有點濕, 去廁所看發現好多‘內個’?！?/br>
    于燃一聽這隱晦的語氣, 思維飛速運轉，很快就判斷出了于燼所說的“內個”是代指什么。

    他恍然大悟, 其實自己初中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當時嚇壞了不敢告訴爸媽, 一個人半夜悄悄換洗內褲。后來上生物課才明白，原來那是一種青春期正常生理現象，其他同學到了年紀也會經歷。

    “放心吧弟弟，這個情況叫……叫……”于燃捋著頭發努力回想那個專有名詞，可他都快兩年沒上過生物課了，知識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他看著于燼忐忑不安的臉色，壞心思一時又蠢蠢欲動，惋惜地告訴男孩：“你陽痿了?！?/br>
    于燼雙眼呆板，稚嫩的身體顯然消化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整個人定格在床上。

    氛圍陷入死寂，幾分鐘后，于燼嘴唇止不住顫抖，眼淚奪眶而出。

    他先是掩面嗚咽，隨后嚎啕大哭：“完了呀，我還是處男呢！”

    于燃咂咂嘴，淡定道：“這也不稀奇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