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3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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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他這趟來本?身就?是棄子? 殺又殺不得,不殺又惡心……若果?然如此,己方豈不是更無計可施了。 交趾群臣正頭疼間,又有人來報,說是那?位金副團長以夜晚有人行刺為由,召大祿士兵連夜砍樹,勢要叫使團駐扎驛館方圓二里?之?內寸草不生。 此番大祿團人數眾多,又有前幾年的大祿援軍三千余,如今兩撥人馬都聚集在大羅城內外,說是驛館,實際規模幾乎等同一座中?型城鎮,相?當可觀。 要將這么大的地方之?外二里?的樹木砍掉,工程浩大非同兒戲,所以斟酌再三,下頭的人還是硬著頭皮來報。 陳蕓:“……”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感覺腦袋已經因短時間內過分煩躁而趨近麻木。 到了這一步,交趾君臣都生出?一種感覺:無論之?后金暉再做出?怎樣出?格的舉動,都不奇怪。 非但陳蕓等人,就?連趙沛也有點心累,不過難得沒有唱反調。 因為交趾雨季的植被真的太茂盛了,茂盛得叫人發毛,放眼望去,全?是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深深淺淺、nongnong淡淡,鋪天蓋地,看得久了,恍惚間就?會?覺得那?不是森林,而是殺人不眨眼的綠色墳場,令人毛骨悚然。 雨季的交趾像一塊濕漉漉黏噠噠的破布,緊緊包裹每一寸肌膚,仿佛伸手就?能擰出?水來。厚重的空氣中?充斥著枯枝敗葉多年積累發酵腐爛的復雜氣味,讓人心情?莫名煩躁。 真不是個好地方,趙沛默默地想。 負責執行砍樹任務的是大祿援軍統領付虎。 他是個個頭不高、皮膚黝黑的云南漢子,已經奉命在交趾待了將近三年,最近不打仗,正閑得發慌,得了命令就?招呼兄弟們來干活。 “本?就?地形不熟,交趾濕熱,樹木生長極快,很容易埋伏刺客、滋生毒物?,兄弟們早就?看這些玩意?兒不順眼了!可惜沒個合適的由頭!”付虎難掩興奮道。 一個個憋壞了的大祿士兵赤裸上身,精壯的身體被汗水和濕氣涂抹得發亮,拉伸成一道道彎弓,揮舞著刀斧用力砍下,“砰!” 木屑四濺,胳膊粗細的高樹應聲倒下。 砍樹之?聲大作,樹木一片片倒下,被遮蔽的視線迅速外擴,隱約可窺見天邊綿延的群山和濃重的烏云。 這讓趙沛心里?有種很奇異的快感。 一路走來,他徹底明白為何朝廷分明打了遼金、打了高麗,甚至打了蒙古,卻遲遲不肯輕易對交趾發動戰爭: 多山多樹,地形崎嶇,騎兵幾乎不能發揮任何作用,無法速戰速決; 氣候濕熱,極度潮濕,體力消耗加倍,且無法火攻; 毒物?肆虐,藤蔓橫生,生長速度極快,哪怕花費大力氣砍伐,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長成…… 對交趾上下而言,這是上天恩賜的屏障。 但對對手來說,這是一片被詛咒之?地,會?呼吸的墳冢。 倘或全?面開戰,極有可能一拖幾年、十幾年,注定了入不敷出?。 注定賠本?的買賣。 趙沛緩緩吐了口氣,心情?并不輕松。 來之?前秦放鶴就?說過,攻心為上,所以他原本?想撬動張穎。奈何昨日試探后發現,張穎對陳蕓有種近乎病態的狂熱的癡迷,幾乎不可能叛變。 這就?很麻煩。 沉吟間,就?見金暉帶著幾個人出?來,看見趙沛后并未停下腳步,只略略點頭示意?,然后就?坐車往遠處去了。 趙沛知道那?些人,也知道金暉帶他們出?去做什么。 此次前來,使團人員構成可謂復雜,既有正經官員、護衛,也有太醫、水手,還有許多來自?國?子監工科、工研所、農研所的人,甚至還有幾名道士! 除與交趾談判外,他們還擔負著考察的重任,看交趾是否有合適的礦藏,或是可以引進的高產作物?。 早年占城稻便是交趾引入的,生長期極短,產量又高,與如今的玉米一南一北養活許多百姓。 至于道士…… “子歸,那?幾個道士,確實可靠么?” 天元帝問道。 八月十五將至,宮中?各處開始妝點花燈,以內閣為首的若干重臣也先后得到天元帝御筆親書的“桂”“圓”等斗方,特來謝恩。 天元帝近來不大耐煩應付這些虛禮,便打發太子出?面,自?己則叫了秦放鶴入內說話。 “不敢欺瞞陛下,其實臣也無十足把握,但若不去做,便連一分把握都沒了?!?/br> 秦放鶴停下插取蜜瓜的動作,實話實說。 除了一年兩熟三熟的高產作物?,交趾還有令人眼紅的豐富礦藏,以及漫山遍野的天然橡膠林! 其實現在民間就?有人將天然橡膠涂抹在房屋、鞋子和外套上防水,但十分粗糙,距離秦放鶴渴求的減震輪胎等深加工產品,仍有不小的差距。 他本?人不怎么懂化工,只隱約記得可能要先硫化,但具體該如何cao作,毫無頭緒。 不過不要緊,他不懂,自?有別人懂。 說起古代生化研究,有這么一批人不容忽視:道士。 可能許多人不知道,相?當一部分道士都是出?色的醫者,在漫長的配藥和煉丹過程中?,他們曾意?外折騰出?許多了不得的玩意?兒:炸藥、硫酸等等。 單純從這個角度來看,說他們是古代科學家也不為過。 區區橡膠處理而已,秦放鶴對他們有信心。 所以臨行前,秦放鶴親自?前往望燕臺城外的幾家道觀拜訪。 “道長,出?差么?遠赴海外的那?種?!?/br> 相?對佛教,道教確實更清心寡欲一點,但也只是相?對的。 人不可能沒有私欲。 而巧的是,身為閣員,秦放鶴可以代表一個國?家、一個朝廷作出?的承諾真的太多了。 于是賓主盡歡。 天元帝也見過初級橡膠制品,那?是一雙沉重笨拙的雨靴,滑膩而不透氣,根本?沒法兒穿。 所以哪怕對秦放鶴本?人有著極其強烈的信任,天元帝也想象不出?他口中?可以充氣的車輪會?是什么樣子。 “若果?然如你所言,自?然是好的?!碧煸壅f,隨手丟下蜜瓜簽子。 太甜了。 他年事?已高,再吃這種水果?便覺齁得慌,還容易上火。 罷了,左右只是幾句空口承諾,若不成,朝廷也無甚損失。 “這些朕如今都吃不得了,”天元帝指了指桌上的果?盤,里?面既有蜜瓜,也有各處進上來的香噴噴的貢品香梨、葡萄,還有黃澄澄圓滾滾的蜜柚,裂了口露出?血色寶石一般籽粒的大石榴,“等會?兒你帶了家去吃吧?!?/br> “多謝陛下,臣有口福了?!?/br> 秦放鶴能看出?天元帝的想法,先吃幾塊甘甜的蜜瓜潤喉,這才慢慢道:“陛下可知魚鰾、羊皮筏?” 天元帝很喜歡與他說話,因為經常能聽到許多驚人之?語,令人耳目一新。 他也時常會?覺得驚訝,為什么同樣都是人,都讀圣賢書,這小子分明也混跡其中?,可身上卻總有點兒不一樣的味道。 見天元帝身體微微前傾,秦放鶴便知對方來了興致,當即微微一笑,“其實道理與人穿得多了,摔倒便不覺疼痛頗有共通之?處,若橡膠內真能充氣,車馬行駛自?然輕便迅捷,又少顛簸……” 交通是限制時代發展的一大短板,可單純依靠現有的科技水平,想要普及鐵路難如登天。 反而是改良和推廣橡膠車輪更實際一點。 若橡膠車輪真能順利推行,那?么整座王朝勢必會?迎來驚人的飛躍。 馬車、蒸汽汽車、自?行車……自?上而下,這個時代會?像開啟加速鍵一樣,飛速滑行,勢不可擋。 天元帝聽得很認真,也想得很認真,漸漸出?神。 他不確定自?己所想和眼前這名年青的臣子胸中?藍圖是否一致,但…… 之?前的玉米,蒸汽機車、鐵路,今年陸續開始投入使用的蒸汽耕地機、收割機,蒸汽磨坊、蒸汽織機…… 近十數年間,有太多新鮮物?件橫空出?世,它?們所引發的一系列反應,無疑給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灌入一副強力藥劑。 這是一場全?民狂歡,所有人都狂熱地追逐著浪潮,不知疲憊地投入到新建設中?去,無怨無悔。 以天元帝為首的一干老年領導班子也不例外。 大祿朝的地圖在天元帝腦海中?徐徐展開,一臺臺奇形怪狀,吞吐著黑煙和水汽的機器流星般墜入對應區塊,衣、食、住、行,多年積累,一朝噴發! 生產力不足所帶來的滯后大為緩解,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種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遠去,人力得到大大解放,各行各業重歸流暢,仿佛從未匱乏過。 而相?應的,嶄新的需求和職業悄然而迅速地萌生,如雨后春筍,不可抑制。 這些變化都是從蒸汽機車開始的。 蒸汽機車,是的,當下的大祿朝便如一列燒紅了爐膛,奮力吞吐著蒸汽瘋狂前進的列車! 任何阻擋這列機車前進的人和物?,都將被無情?粉碎。 天元帝仿佛看到整個王朝顫抖著發出?嗡鳴! 秦放鶴沒有繼續說話,因為天元帝的眼神變了。 顯然這位君主已然意?識到,或許自?己親手開啟了一個了不起的時代。 一切都在朝著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如裹挾千萬噸泥沙的奔騰黃河,呼嘯著涌入大海,一去不回?。 一朝開啟,再無人能阻擋。 除非……他身死道消。 但已經嘗過新鮮甜頭的朝臣和百姓,真的會?甘心就?此放棄么? 到了這一步,誰出?聲反對、阻擋,就?是全?國?公敵。 君臣二人沉默對視,誰也沒有先開口。 他們都從彼此眼中?預見了近乎荒誕混搭的未來,提前感受到滾滾時代洪流的奔騰嗚咽。 那?些時空交錯的斑斕和絢爛,一切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東西相?互激蕩、碰撞,迸發出?耀眼的火花,如此璀璨。 他們無法克制地戰栗,繼而是席卷而來的莫名震蕩。 天元帝用力閉了閉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從尾骨一路爬行,直達顱頂。 這并非全?然是恐懼,而是混雜著好奇、渴望,以及一點預見某些事?物?可能脫軌而引發的茫然和緊迫。 不,他也在恐懼,恐懼身為帝王,卻不能全?力掌控國?家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