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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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鶴嗤笑一聲。 這話是在譏諷自?己年紀小沒見識,只知紙上談兵想當然。 書讀得一般,讀書人的陰陽怪氣倒是學到精髓。 難怪只是第二。 “敢問郭兄,地方官職責何在?”秦放鶴忽問道。 他太了解郭騰這類人的心思:高高在上,哪怕往上數三代也是種地的,一朝有了功名,便認為?自?己與尋常百姓不同了,將他們視為?草芥。 可悲的是,在這個時代,甚至可能不止這個時代,仕人群體中這樣?的人才是絕大?多數。 “秦兄連這個都不知道么?自?然是上報效朝廷,下?教化百姓,如此?方不辜負一身才學?!惫v朝著京師所?在方向拱手,一臉大?義凜然地恭敬道。 徐興祖看著秦放鶴的神色變化,心里咯噔一下?,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蠢貨。 秦放鶴當即冷笑出?聲,語氣陡然一變,從平和到尖刻,猶如離弦之箭銳不可當,“原來你也知有教化百姓,卻口口聲聲頑民?難化,若人人生而知之,又要你我何用?! 在其位謀其政,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癡長我一輪有余,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既已知頑民?難化,更該悉心教導才是,豈能如你這般輕易拋棄,棄之如敝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普天之下?,皆為?水,若上下?一干官員皆如你一般稍有不順便不加理會,豈非要混賬誤國!卻將陛下?仁政置于何地?將周大?人等勤勤懇懇的官員置于何地?將百姓愛戴擁護之心置于何地?” 早在郭騰回答他問題的瞬間,就注定要輸。 文人一張嘴,殺遍天下?,官場、學場打嘴仗并不罕見,自?古以?來就有論學的傳統。但辯論也有技巧,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簡單來說就是不能別人問什么,你答什么,這樣?永遠只能被動防守,無法掌握主動權。 如果郭騰真的足夠有城府心計,就該在秦放鶴發問時反問回去,或者另起話題,如此?方能有一線生機。 但是顯然他沒抓住。 秦放鶴的語速飛快,又有意識地引導辯論方向,郭騰從一開始就被牽到了他的節奏里,根本來不及動腦。 直到最后一連三個“置于何地”砸到臉上,郭騰才驟然驚醒,不禁臉色大?變,欲要反駁。 旁觀的徐興祖等人更是冷氣連連,終于意識到這個年紀輕輕的案首遠不像外表那般純良無害,一時心神俱震。 此?時的他宛如幼獸捕食,首次亮出?利爪,不見血不回。 或許郭騰最初只是嫉妒,卻不料到踢到鐵板,如今連“不敬朝廷”的大?帽子都扣下?來,任憑他巧舌如簧,今日不死也要脫層皮。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秦放鶴深知斬草不除根的麻煩,所?以?根本不打算給郭騰復活的機會。 甚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屁話。 世上最記仇的就是讀書人,他與郭騰論戰到此?,早已超出?普通嫉妒和個人恩怨,儼然已經上升到政見不合的地步。來日他們為?官做宰,也只能是對立的兩派,不死不休。 此?人對外自?視甚高,對內殘酷無道,難當大?任,既然如此?,不在此?時將隱患扼殺在萌芽中,更待何時? 在眾人看來,秦放鶴就是說得熱血上頭,索性?出?列,快步來到郭騰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喝罵道:“敗壞陛下?聲譽,此?為?不忠不孝;視百姓為?草芥,此?為?不仁不義。似爾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庸碌之輩,此?時便知推卸責任,歪曲圣聽,使黎民?百姓不得蒙皇恩,受雨露,來日即便做官也是昏官,為?吏也是酷吏,只會玷污圣譽、禍害百姓!有何顏面公然狂吠!還不速速離去!” 論理,今天乃大?喜之日,不該當面發生爭執,但自?古文人好?風骨,若一味忍讓時,旁人并不會佩服你好?涵養好?脾氣,反而會覺得你軟弱可欺,難成大?事。 今日這郭騰公然發難,都要騎到自?己臉上去了,若秦放鶴不給予強有力的反擊,只會叫人看輕,也令案首之名蒙塵。 所?以?,他殺瘋了。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功名尚未加身便遭此?指責,實屬辛辣狠毒,郭騰猶如被壯漢當頭狠敲了一悶棍,頓覺眼?前發黑、氣血不暢,想罵回去卻心神大?亂,竟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勝負已分,再?吵下?去就過了,周縣令及諸位官員看遍全程,心中已然有了評判,這才出?聲道:“好?了,爾等皆是明日朝廷棟梁,辯歸辯,禍不及本人,不可傷了和氣?!?/br> 此?時此?刻,他心思翻滾,看向秦放鶴的眼?神頗有些復雜。 周縣令一直知道秦放鶴聰明,卻沒想到可以?聰明到這個地步。 不,不僅聰慧,還有膽識、魄力和果決。不過須臾之間,這小子就將一個準秀才踩到腳下?摩擦,若非自?己及時打斷,郭騰便要背負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罵名,這輩子就廢了。 是否太咄咄逼人了些? 有那么一瞬間,周縣令腦海中滑過這個念頭。 郭騰刁鉆固然可惡,但秦放鶴這一手,卻是沖著廢人去的…… 不過很?快,周縣令自?己就把這個念頭否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秦放鶴年幼孤苦、年少成名,自?然有人不服,若不殺雞儆猴,世人皆以?他好?欺,必然顏面無存。 本官欽點的案首折了,那本官的臉面又能好?得到哪兒去? 年輕,氣盛,便是年輕才該氣盛,若十?來歲的孩子都如朽木一般死氣沉沉,他反倒要忌諱……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么一點就炸么? 思及此?處,周縣令對郭騰更多幾分不喜。 打狗還需看主人,你白?活了這么大?年紀,卻不想想是誰一力主張秦放鶴做的案首!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郭騰被罵得面皮紫漲,理智懸乎一線,幾乎便要破口大?罵時,就被周縣令這句話堵回去,一口氣懸在嗓子眼?,憋得生疼。 奈何父母官已簡單粗暴收尾,饒是他心中有一百一千一萬個不服,也只得到此?結束。 “是……” 郭騰牙關緊咬,憋憋屈屈應了。 周縣令又給秦放鶴使了個眼?色。 差不多得了,都是一個縣的,他聲名狼藉難道于你有甚么裨益不成? 章縣文風不盛、人才凋零,每年選出?這幾個來著實不易,你小子別給我上來就把第二名廢了。 接收訊號的秦放鶴瞬間收起利爪,乖乖對郭騰見了個平禮,“郭兄,承讓?!?/br> 名為?求和,實為?示威的舉動立刻對郭騰造成二次創傷,“……” 啊啊啊老子殺了你! 秦放鶴哪兒管他怎么想。 有傷就去治! 不服再?戰??! 今天郭騰輸得不冤,或者說打從一開始他跟秦放鶴站在對立面的時候,就輸定了。 乍一看,他好?像是在跟秦放鶴叫板,卻沒有想過,秦放鶴背后站著的是誰。 從當初的年前宴會,秦放鶴就在一步步實踐自?己的猜測,試探周縣令的喜好?,但凡第一場他沒有被點為?頭名,第二場就會立刻調整方向,直到賭對為?止。 在場其他沒開口的同科們也未必都贊同郭騰,只是猜不透周縣令的意思,又不想跟第二名正對面對上,故而龜縮。 只是當官的人但凡開口,絕沒有一句廢話。 若非心中早有傾向,周縣令何必在宴會上單獨提起輪作一事?既然提了,就一定想知道某種答案,支持或反對。 繼續往下?推:沒有官員喜歡被反對。 如果周縣令自?己不同意,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將秦放鶴點為?頭名,因為?他們這些人根本沒有反對的資格! 郭騰可能確實有幾分小聰明,但不多。 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但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兩次失敗并非是壞事,關鍵在于是否能將每次失敗深入剖析,化為?養分迅速成長。 如果郭騰想不通這次自?己究竟輸在哪兒,那么今天就只是個開始。 然而周縣令的下?一個動作卻叫尚未平復的郭騰羞憤交加,只恨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眾人紛紛收身歸坐后,周縣令竟又看向秦放鶴,和顏悅色道:“我見你話里話外似有未盡之意,況且那文章也是你寫的,必然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說來聽聽?!?/br> 直到聽了這話,包括郭騰、徐興祖等一干人才紛紛變色,終于有些回過味兒來。 周縣令分明就是向著秦放鶴那廝! 那他們剛才公然反對…… 一想到這種可能,徐興祖便暗道不妙,雙手發涼起來。 他本能地將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在腦子里翻來覆去過了數遍,確認用詞委婉,未有過多過激之處后,稍稍安心了些許。 壞消息是,他浪費了露臉揚名的大?好?時機; 好?消息是,沒捅大?婁子! 還好?還好?。 左右有郭騰那自?作聰明的倒霉蛋在前面頂著,大?家也不會頭一個想到自?己。 還有彌補的機會! 秦放鶴對此?早有準備,見此?情景便曉得自?己賭對了,當下?也不扭捏,便再?次起身行禮道:“多謝大?人抬愛,蒙諸位大?人不棄,學生便斗膽說上一說?!?/br> 周縣令臉上再?次泛起笑意,“你只管說?!?/br> 秦放鶴便道:“先父在世時,也曾使輪作之法,確實于肥田有益,數次輪換產量不減反增,但終究也未能堅持下?去?!?/br> 原本只聽前面時,周縣令還面帶笑意,微微點頭,覺得果然是讀書人,到底比一般平頭百姓明辨是非,曉得推行國策,卻不想說到后面急轉直下?。 “哦,既然產量不減反增,為?何又不能堅持?” “大?人容秉,就先父所?言和學生自?己親眼?所?見,原因有三。 其一,如今陛下?圣明,四海升平,百姓們日子好?過,自?然想吃得好?些,也能吃得好?些,又有誰想日日煮豆飯呢?種豆不比種麥,后者即便賣不出?去,也可全部留下?自?用,無需多次倒騰,簡單方便,而黃豆則不然?!?/br> 少年之音清越,泠泠如玉珠墜瓦;少年之色皎潔,溶溶如月色傾灑,雖布衣棉袍難掩儀態舒展,舉手投足隱現?名士風流,極盡賞心悅目。 這話聽起來太舒服了。 雖然本質上也是說地方官做得不夠,但首先肯定了朝廷策略和地方官的努力,言明在他們的庇護下?百姓安居樂業,已經有能力追求更高的,更好?的需求。 以?周縣令為?首的一干官員聽了,半點沒有不適應,也紛紛點頭。 言之有理。 那豆子吃多了脹氣難受,但凡有得選,誰不想多吃白?面饃饃?傻子都會選。 話說到這一步,已經不是單純欣賞某個考生文章做的好?的程度,而是對方已經明確可以?與現?任官員論政。 周縣令不禁動了愛才之心。 能說,敢說,竟還言之有物!來日即便這小子不能高中,自?己也要拉他來做個幕僚。 太適合正經干活兒了,勝過尋常書生百倍! 并非他有意偏袒,實在是……任誰來了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