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糖糖又大了些,霍嫵時不時進宮看望,總愛拿個撥浪鼓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想讓她喊自己一聲“姨姨”。 宋悅笑話她:“瞧你這吝惜勁兒,來個見面禮都不肯給,還想哄她喊你,我們糖糖可不傻?!?/br> 霍嫵大呼委屈:“天地良心啊,我哪次來看她,身上的好東西不得給她順去一大半,悅姐你還這樣欺負人?!彼f著又捂著臉嚎起來,自以為沒人發現的打開指縫看看宋悅的神情。 她們正笑鬧著,衛昶霖從屏風后面走過來,見霍嫵也在,朝她擠出一個笑臉。 他平時一回來就抱著糖糖哄個沒完,這會兒這樣子,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不對勁了,霍嫵放下手里的撥浪鼓,“那,你們聊,我就先退下了?!?/br> 宋悅剛想點頭,就聽衛昶霖道:“罷了,不是什么需要瞞著你的事,你不必退出去?!?/br> 宋悅把糖糖報給乳娘,吩咐她把糖糖帶下去,這才關切地問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衛昶霖這才重重地一拳捶到桌案上:“還不是那幫蠻族人!” 宋悅眉頭一皺:“他們又不老實了?” “何止啊?!毙l昶霖冷笑一聲,眼里鋒芒盡露,“這些蠻人此次聯合北羌,裝作部族遷移的樣子,直往邊城逼近呢?!?/br> “邊城?”霍嫵急了,她大哥霍禛正是邊城駐守,若是外族人突然進犯,那她大哥豈不是首當其沖? 既為將門之子,霍禛鎮守邊疆,霍嫵自然不會沒有做好準備,何況身為霍家兒郎,無論是父親還是先祖,亦或是她的兩位兄長,一早就做好了馬革裹尸以身報國的準備,霍家滿門榮光,也正是因此得來的。 可作為血脈相連的親人,霍嫵不論如何都做不到不為此擔心。 宋悅把手按在霍嫵的肩上寬慰她:“別怕,霍少將軍的威名我昔日在軍中素有耳聞,他不會出事的?!?/br> 霍嫵勉力笑笑,只覺手腳冰涼。 蠻族人位處關外,靠牧馬放羊為生,他們個個生于馬上,驍勇善戰,不容小覷,她父親霍啟衡當年一舉重挫了他們的銳氣,這才有了這些年的平順日子。只是那一戰,大昌的軍士們也死傷慘重。 那一紙議和文書,是用不知多少將士的血rou枯骨堆砌而成的。 蠻族人這一回遭了天災,族人們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大昌雖有送些物資過去,只是他們尤不滿足,盡把目光放到了整個大昌上。 也不知蠻人新上任的領頭人是怎么說動了北羌首領,二軍聯合,這才打了大昌一個措手不及。 霍嫵簡直恨得牙癢癢,他們受了災,歸根到底,又不是我大昌害的,怎么就搞的跟大昌欠他們了一般,還妄想拿大昌的土地農田來填補。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宋悅的指骨嘎吱作響,此時此刻,她仿佛又成了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無恥小人,我真想親上戰場,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什么玩意兒啊,記吃不記打的東西,真當我大昌無人了不成!” “等著老娘把那幫龜孫子的頭割下來當球踢吧!” 也虧得四下無人,不然太子妃這般言辭,還不又得掀起一番軒然大波,衛昶霖把她按下去,勸她道:“你消消氣,我大昌也不是吃素的,父皇今日發了好大一通火,這事兒決計不會善了?!?/br> “你說話也注意些,糖糖是抱走了,阿嫵可還在這兒呢?!毙l昶霖剛想抱出霍嫵來使宋悅平靜些,可他這目光剛放到霍嫵身上,登時眉心一跳。 瞧霍嫵這個樣子,就差跳到椅子上給宋悅加油助威了。 “說來有一事我倒是沒料到?!毙l昶霖揉著眉頭道,“衛藺灃與父皇請命,他想親上戰場,為將士們助力?!?/br> “他?”宋悅嘲諷地笑,“他這是湊的哪門子的熱鬧,雖說親王上陣鼓舞軍心也是常有的事,我可不覺得他有這份心思,不過是想借著這樁戰事,為他自己的名聲威望添磚加瓦罷了?!?/br> “拿將士們的性命給自己博個好名頭,他倒是打的好盤算?!?/br> “美的他!” 衛昶霖道:“他的心思不難猜到,可你說,老七這又是湊的哪門子熱鬧?” 七哥?霍嫵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就聽衛昶霖又道:“七弟居然與衛藺灃爭著,說他也要去上陣督軍!” 霍嫵:你說啥? 作者有話要說: 七哥這么做不是單純要與衛藺灃爭,他有自己的目的 霍嫵:什么?七哥要上戰場,這不是去給人送菜的嗎,啊啊啊不行啊我的七哥 第55章 平安 霍嫵一下子從椅上彈起來, 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急得團團轉。 “七哥這是受哪門子的刺激了這么想不開?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那結果說缺胳膊斷腿都是好的了呀, 他真當自己是成了精的貍貓,能有九條命給他霍霍不成?” “更何況邊關苦寒之地,他那身子骨,萬一舊疾復發可怎么好?” 宋悅與衛昶霖對視一眼,走過去半摟住霍嫵安撫她:“你莫慌, 這事兒不是還沒定呢么?!?/br> 衛昶霖也在一旁幫腔:“是這個理兒,他們怎么想的是他們的事,歸根到底還是得看父皇的意思?!?/br> 霍嫵就跟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她哪能不知道她七哥的性子,他想做的事,最后哪件不是跟著他的意思走了,他既然公開說出他愿望邊城走一遭,這就說明此事, 他勢在必行。 她來不及多想,身體就已經先一步為她做出了決定,等她跳下馬車,站在裕王府門口時,站在龍飛鳳舞的牌匾下,不禁有些恍惚。 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戰場上的瞬息萬變怎能不令人膽寒,霍嫵曾隨著母親一起,去父親戰死的下屬家中看望,那些將士們的遺孀通身縞素,靜跪于堂前,雙眼哭到通紅,可她們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霍嫵至今記得,有位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拒了母親送去的銀錢,她只說,她的兒子是為國戰死的,他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仰,沒有辱沒了家門,軍中給的撫恤金已經夠她們孤兒寡母過活的了,霍家并沒有虧欠她們什么,國公夫人來看望,她心中很感激,這告訴她,她的兒子的犧牲并沒有被人忘記。 這份看望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沈容不再多說什么,她拉著霍嫵離去,私下里卻吩咐人對老婦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時小小的霍嫵還不知事,拉著母親的衣擺怯怯地問她:”母親,父親和哥哥們,不會有事的吧?!?/br> “母親也不知道?!鄙蛉轀厝岬匕雅畠簱Ьo懷里,親了親她的額頭,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的擔憂與愁緒。 霍嫵急了,她帶著哭腔與沈容道:“母親我害怕,你把他們叫回來好不好,阿嫵不想父親,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時還不懂什么是生離死別,只曉得那些軍士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永遠不會醒來了,她心里慌得不像話,怕極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見不到愛把她駝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并不答話。 霍嫵心中更怕,“母親,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叫旁人去上戰場不好嗎,為什么非得是咱們家的人,阿嫵,阿嫵只想要父親哥哥能陪著阿嫵?!?/br> “說什么傻話?!鄙蛉葺p聲道,“誰家女兒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長大,誰家新婦不盼著郎君在側琴瑟和鳴,又有誰家父老不指望著老來能有兒孫繞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誰都這么想,那還有誰會去守衛疆土,以全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嫵現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樂繁華,可是呀?!鄙蛉莸氖持冈诨魦趁媲疤撎摰貏澾^,“在很遠很遠的關外,還有南蠻,有北羌,有敵環伺,空懷寶山卻不自知,是會招來大禍患的?!?/br> “阿嫵該自豪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們不能陪在你身邊,那是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血rou之軀,為咱們的幸福安泰筑了一堵城墻,一堵堅不可摧的城墻?!?/br> 霍嫵想,她可真是壞透了,這么多年下來,一點長進都沒有,七哥說要去邊關,想來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卻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想要阻攔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團蹲在角落里,覺得鼻子發酸。 不能哭。 霍嫵對自己講,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話的。 “郡主?嘉寧郡主?”有個熟悉的聲音試探性地在旁問她,等霍嫵一抬頭,就聽對方呀了一聲,急急地把她扶起來,“得虧奴才出來瞧一眼,郡主呀,您怎么蹲這兒了也不進去呀?!?/br> 整座裕王府誰不知道嘉寧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縱然是太子殿下過府也得先只會主子一聲,也就這位,隨得她自由出入,不僅沒人阻攔,還殷勤地把人往府里引,看得外人直呼見鬼。 霍嫵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了,我先回去了,榮保,你別告訴七哥我來過?!?/br> “這我哪里瞞得過殿下呀?!睒s??嘀粡埬樀?,“要讓殿下知道,您來都來了,都沒進府坐一坐,那殿下還不得撕了奴才??ぶ髂彤斂蓱z可憐奴才吧!” 霍嫵勉強笑笑,“你就胡謅吧,七哥哪就那么狠厲了?” 榮保在心中腹誹,對著您的時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薩還溫柔可親,對著旁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說得就是他家殿下沒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么呢?” “殿下正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蠻人與北羌合兵之事該如何應對,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霍嫵急忙阻攔道:“不了,七哥在談正事,我找個地方等等他就好?!?/br> 自衛旌笙出宮建府以來,霍嫵就是這座裕王府的???,衛旌笙府上有一塊草坪,上邊種了各色果樹,衛旌笙從前問過她,喜歡什么樣的花草,霍嫵沒當回事,嬉笑著與他講,花草有什么好的,不如種些果樹,等養大了樹蔭蔥蔥,還能一擋夏日的陽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樹下搭個秋千架子,可以邊坐在秋千上乘涼,邊啃個新鮮果子打發晨光。 衛旌笙當時只是沉默地聽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沒想到等她下回過府的時候,這里就多了這樣一塊地方,與她當時所說的一般無二。 她說過的話,他總是記得。 霍嫵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干上,她站在樹下,風吹起泛黃的樹葉,輕輕巧巧地落下來。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窮此一生,可能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七哥那樣惦念著她,待她好了。 “站在這里做什么,可是嘴饞了,想讓我叫人摘了樹上的果子來吃?” 等衛旌笙送走了特地前來議事的幾位朝臣,才聽到霍嫵過來了,他思量著,阿嫵只怕知道了他主動請命上戰場一事,特地來勸他的。他的小姑娘他心里清楚,平日里雖裝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樣,心里肯定擔心他擔心得不行。 只是這件事,他必須去做。 衛旌笙記得,前世衛藺灃謀反,有一樁便是與外族勾結,他身為皇子上陣督軍,卻私下里泄露行軍布陣圖給敵方,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正因為此事,霍嫵的大哥霍禛身受重傷,被連降三級不說,還落下了病根子,不僅不能再上戰場,更是于性命有損。 于此同時,朝堂上的淮王一派還趁勢作亂,如此前后夾擊,給了大昌一記重創。 是人都有野心,只是衛藺灃身為皇子,他不該為了一己私欲,昧著良心引狼入室,而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他們是甘愿為了自己的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卻不該死在這樣的詭譎權謀之下,死不瞑目。 只是上一世,南蠻聯合北羌該是幾年后的事,不知為何現下提前了這么多。 衛昶霖是皇后嫡出,他文武全才,禮賢下士,父皇交代下來的差事沒有一件不辦得妥妥當當的,太子之位可以說是穩如泰山。衛藺灃雖然出彩,卻始終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他這樣的心性,怎么可能甘心。 衛旌笙這些年始終都命手下能人盯緊了他,可衛藺灃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固然有不少衛藺灃的小把柄,卻沒有一件事能真正動搖到他的根基,與外族相交過密一事,亦被掩飾得很好。 若非他前世所見,沒準還真會被他給糊弄過去。 然而重生一事,終不能與外人言,想來想去,也只有他親自前往才能放心,且霍禛雖是個天生的將才,卻輸在心思太過忠直,得有個軍師在他身邊提醒一二才好。 霍禛是霍嫵長兄,自然一早就被衛旌笙劃在了他的保護圈內。 他本想說幾句俏皮話都霍嫵高興,可剛走到她身邊,衛旌笙頓時臉色一變,霍嫵這會兒倒真成了雙兔子眼,眼尾那塊兒都是通紅的,晶瑩的淚珠倔強地在眼眶里打轉,她巴巴地望著他,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讓眼淚奪眶而出。 衛旌笙:…… 自問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衛旌笙,山還沒崩呢,他就先一步,在少女的淚眼前潰不成軍。 霍嫵一抽一抽地捂著臉不給他看,年輕女郎皆愛俏,遑論她對衛旌笙動了幾分心思,這份愛俏的心思更是發揮到了十成十,不愿意叫他看見她半分不好看的模樣。 她這番心思昭然若揭,衛旌笙深吸一口氣,把少女的頭按進自己懷里,“這樣,我就什么都看不見了?!?/br> 他想了想,又學著從前好奇之下翻看霍嫵喜愛的那些話本里學來的話,與她說道:“阿嫵不用躲,你無論什么時候,在我這里都是最好看的?!?/br> 良久,少女才在他懷里,悶聲悶氣地道:“七哥啊,你不會說那些哄女孩子高興的話可以不說的,你這樣講我聽著好奇怪哦?!?/br> 衛旌笙:這都什么垃圾話本子?沒一點靠譜的!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