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二月十七日,是呂西安在外交部工作的最后一天,這天下午,他完成了手頭的工作,拿著最后的幾份文件去找德·拉羅舍爾伯爵簽字。 德·拉羅舍爾伯爵簽完字,呂西安拿起文件,將它們放在文件夾里,“那么,這就是最后的工作了?!?/br> “我很榮幸在您手下服務,”他朝著德·拉羅舍爾伯爵微微鞠躬,“您是我進入政壇的領路人,如果沒有您,我絕無可能遇到那些改變我命運的好機會,我絕不會忘記您的幫助?!?/br> 德·拉羅舍爾伯爵放下手里的鋼筆,將后背靠在椅背上。 “或許是我給了您機會,但抓住機會的是您自己?!彼儆械胤Q贊了呂西安,“您是個出色的年輕人,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就知道您終有一天會飛黃騰達的,無論有沒有我的幫助?!?/br> 呂西安再次頷首,朝著房門走去。 當他剛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時,身后又傳來德·拉羅舍爾伯爵的聲音:“您圣誕節有什么安排嗎?” “我計劃去意大利幾周?!眳挝靼厕D身回答道,“我一直想去看看那個國家,已經買好了車票?!?/br> “意大利?”德·拉羅舍爾伯爵撇了撇嘴,“一個衰敗的國度,從十六世紀開始,它們就不再是文明的中心了,即便如今統一了,依舊是個衰朽不堪的國家?!?/br> “把您的車票退了吧,您和我一起去倫敦一趟?!钡隆だ_舍爾伯爵的語氣與其說是邀請,聽上去更像是命令。 “去倫敦?”呂西安驚愕地瞪大眼睛,“去那里做什么?” “您的工資發到這月底為止,因此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前,您還是我的秘書?!辈粼俅文闷痄摴P,在手里把玩著,“我要去倫敦見個人,我也想把您介紹給他?!?/br> 一個人?呂西安在腦子里飛速地過了一遍可能的對象。 “是巴黎伯爵嗎?”他用試探的口吻問道,在六月份議會通過了頗受爭議的《王室繼承人驅逐法》之后,保王黨人擁立的王位覬覦者巴黎伯爵被迫離開了法國,與之前那位因為大革命而不得不流亡的路易十八國王一樣,在倫敦的切爾西區落腳。 作為和法蘭西關系微妙的鄰國,英國一直是法蘭西政治斗爭當中落敗者的避風港,如今這位巴黎伯爵的祖父,奧爾良王朝的路易·菲利普國王,在被革命推翻后,就是在不列顛島上去世的;拿破侖三世皇帝在青年和中年時期一直在倫敦流亡,而當他的帝國在1870年垮臺之后,他也選擇在倫敦度過自己的殘存時光;甚至連那位著名的文豪維克多·雨果,在被法蘭西政府放逐的歲月里,也在不列顛控制的海峽群島定居。 對于這些海峽對岸的流亡者而言,他們有的已經因為政治斗爭而精疲力盡,只求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度過平靜的晚年;而更多的人則是暫時蟄伏,靜待一場新的革命和動亂,在法蘭西再次開啟一次輪盤賭。從1789年到現在的一百年里,法蘭西經歷了三個共和國,兩個帝國,一個王國,兩次波旁復辟,一次拿破侖復辟,還有一次奧爾良王朝,平均下來不到二十年就要改朝換代一次,今日的流亡者很可能就是明日的掌權人。 如今的巴黎伯爵,想必打的就是這樣的如意算盤,他本人在倫敦靜待時機,而他的黨羽,如德·拉羅舍爾伯爵則在法國活動,尋找復辟君主制的契機。 德·拉羅舍爾伯爵看上去并不意外呂西安會這樣猜測,他點了點頭,“正是陛下?!?/br> “我曾經向陛下提到過您的名字,而陛下也非常愿意接見您這樣的青年才俊。我正好要在圣誕節去倫敦拜訪陛下,您正好以我秘書的身份和我同行?!?/br> 伯爵談到他擁立的主上時語氣里帶著尊敬,但呂西安聽得出來,那是一種冷淡的尊敬,僅僅是出于需要,而遠非真心敬服,他效忠的是綿延一千年的法蘭西王室血脈,而非巴黎伯爵菲利普這個人。 呂西安有些猶疑不定,如今他還沒有參與議員的競選,那么去倫敦拜訪保王黨的首領就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且也能讓保王黨人們把他看作是自己人??烧袼辉敢鈱⒆约和羵惒衲且换锿稒C大鱷綁定在一起一樣,他也并不想把自己和保王黨牢牢綁定在一起。政治本就是賭場的輪盤,既然不知道哪一方最終能掌握權柄,那么在那之前最好還是讓自己保持充分的行動自由才好。 德·拉羅舍爾伯爵似乎看出了呂西安的遲疑,他微微閉上眼睛,旋即又張開,直視著呂西安的眼睛。 “只是見上一面罷了,又不是讓您為陛下獻出生命。君王們與銀行家不同,銀行家們給您借款之前要您先付出東西做抵押,而君主則先施以恩澤,期待您日后再予以回報?!?/br> 呂西安有些難堪,他刻意地咳嗽了幾聲,“我并不是在想這些事……” “您當然是在想這些事,您在權衡利弊?!钡隆だ_舍爾伯爵微笑著說,“如果我站在您的位置上,那么我毫不猶豫地就會接受這個邀請……您被別人看作是陛下的人,總比被別人看作是個骯臟的猶太投機商的傀儡要好得多吧?” “您是在外省的布盧瓦參加競選,而不是在證券交易所所在的巴黎第二區參加競選。外省人在政治當中總被遺忘,數十年來,他們只能夠接受巴黎人給他們送來的一個個新政府,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沒有政治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