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我一直防備著他,自然每核定一份,就要讓他蓋印?!毙斐幚湫σ宦?,“他貪得無厭,我又死了,怎么可能不得意忘形,即便他不改卷宗,我護衛保下的村民就是鐵證。他逼民反,害朝廷命官一事也無可抵賴,陛下已經再派錦衣衛拿著卷宗去暗查,也會找到我保下的那些村民?!?/br> 沒有十足把握,他也不敢假死擅自回京。 宋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李和偉這個時候動手,恐怕也是因為我的關系。這幾天,我查出張閣老準備拿我與宋陽兄弟不和的事情做文章,已經準備好言官要參我一本目無尊長,意圖仗勢奪兄長宗長之職?!?/br> “還派人去見了宋陽,你這里又出了事,張狐貍真是一手好算盤?!?/br> 徐硯抬頭,眸光閃了閃,很快又神色淡淡垂眸,說道:“即便沒有岳父大人這事,張閣老和李和偉也沒打算放過我,我是太子派到工部的人,就是他們的眼中釘??隙ㄊ且粑业??!?/br> 他喊起了岳父大人,還喊得那么順口,又遭宋霖一記白眼。 宋霖暗暗咬牙,痛心疾首自己引狼入室! 可如今兩家已經定了親,女兒也許給他了,再惱再悔也沒有用了。 “既然回來了,你下步又準備怎么做?”宋霖還是很冷靜的,分析道,“陛下派錦衣衛去查,你肯定也不能現身吧,不然那邊收到消息,一傳過去就暴露了?!?/br> “是,陛下的意思讓我躲幾天。家我是不方便回了,還請岳父大人收留小婿幾天?!毙斐幪笾槕┣?。 宋霖一下就拿起茶杯砸在他腳下。 初寧被嚇得站了起來,忙把徐硯拉開幾步,就怕他被燙著。 女兒還沒有出嫁,就全心全意為著他,宋霖真是要被氣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徐硯突然腳一軟,半跪在地上,把初寧也帶得坐倒在地上。 “徐三叔!” 小姑娘驚叫一聲,看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徐硯閉著眼,臉色被燭光映出一片慘白。 宋霖也被這變故嚇一跳,忙上前看他怎么回事。齊圳在外頭聽到尖叫,探頭偷看,見到自家三爺跪倒地上不醒人事,神色一變跑進來扶他。 “閣老!三爺在河里被往下沖的時候,背撞到了幾塊尖銳的石頭,有一道口子刮得很大,這幾天又快馬加鞭幾乎不休息的趕,這身子早就抗不住了!” 宋霖聞言就想要喊郎中,可又想到徐硯不能見人,朝齊圳煩躁地說:“你們有沒有傷藥!” 齊圳已經將他扶到椅子里,手還摸到他傷口又滲出的血:“有的有的,哪里能方便,我給三爺止血?!?/br> 初寧也看到齊圳手常上的紅色,臉色煞白,焦急地:“快帶到屋子里去,先讓徐三叔躺下?!?/br> 說著,就要把齊圳引著向自己的屋子跑。宋霖一把拉住他,指了指西廂:“西邊廂房有床,上那去!” 齊圳這才背起自家三爺,將人送到西廂,初寧亦步亦趨,宋霖想告訴他男人治傷她湊什么熱鬧。但架不住小姑娘倔強,不管不顧地往西廂跑。 好在晚上也備有熱水,齊圳動作利落剪開徐硯的衣服,用帕子沾了水,把傷口周圍的血跡擦掉。初寧看到他背后血rou模糊的傷直落淚。 這人真是混蛋,都傷成這樣了,剛才一聲不哼,還對著她耍流氓。他不要命了! 宋霖也沒想到徐硯居然傷那重,先前挺直著背,還任打任怨。而且都六七天了,傷口一點都沒有愈合的跡象,說明真的一路都是草草處理,他心情微妙極了。 處理傷口這事齊圳做得熟練,上了藥,見傷口漸漸止了血,再用棉布將傷給包扎起來。 在中途的時候,徐硯就再度清醒過來,看到初寧一雙眼都快哭得腫成桃子,心疼不已。虛弱地一直安慰她。 初寧見他一直說話安撫自己,用手去捂他的嘴,又急又氣:“你再說話,我就退親去!天天都擔心自己要成寡婦,還不如退親了事!” 徐硯不但沒被嚇唬到,反倒還笑了,目光溫柔繾綣地看著她,直看得初寧臉漲得通紅。 在又昏昏沉沉睡過去前,他還在想,他的小姑娘,怎么可以這么可愛,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其實在落到滾滾的河水時,他當時想的不是什么政務和爭斗,而是想著他一定要活著。 他有最愛的小姑娘,他不能讓她傷心,辜負了她,所以他要活著,并且一輩子也不會放手的。 宋霖本想把徐硯丟出去的,結果人一身傷,他氣得再狠也下不了那個手。 到底已經是成為他女婿的人了。 不過次日一早,他就來到徐硯屋里,昨天徐硯半夜發起了熱,初寧在這留到天明。他也幾乎一晚守著,沒合眼。 此時宋霖眼底下都是烏青,見徐硯已經醒來,面無表情和他說:“一會要是還能走,就變裝一下,跟著卿卿回一趟徐家,莫叫你老母親還擔驚受怕的!” 徐硯也是這么打算的,說道:“還請岳父大人找一套護衛的衣服?!?/br> 宋霖唔了一聲,然后就冷冷盯著他看,直盯得他脊背發涼才再說話:“你既然之前說過,哪怕卿卿十六歲出嫁,你也等。所以,你就等著吧!再敢有越了禮法的事,不把你腿打折,我就不姓宋!” 徐硯一噎,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忙鄭重地應下。 初寧回去睡了不過半個時辰就驚醒,穿好衣裳又匆忙去探望徐硯。 此時徐硯已經坐起身,因為背后有傷,只能側靠著大迎枕,一只手端著粥碗,正小口小口的抿著熱粥。 初寧見他精神尚可,心頭微寬,伸手去接過他的碗??吹礁邘咨系耐斜P放著勺子,就拿到過來,坐到他身邊給他喂粥。 “齊管事呢,怎么就留您這樣喝粥?!?/br> 她眉眼間都是溫柔,把粥吹涼,再喂到他嘴里。 徐硯心里滿滿的,一碗清粥,竟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過。 他說:“我讓他先暗中回徐家一趟,不要叫娘擔心?!?/br> 初寧就脧他一眼:“您也知道叫人擔心!”表情兇兇的,可是給他喂粥的動作還是那么輕柔。 徐硯就笑,他聲音一慣好聽,清淳似酒,笑起來更能讓人醉在里頭。 初寧心里還有怨氣的,見他還一直笑,就拿指尖戳他背后的傷,聽到他咝一聲抽氣才滿意地再給他喂粥。 疼得額頭都滲了冷汗的徐硯在想,他家的小兔子變兇悍了,都知道戳他痛處了。 等傷口的疼痛稍緩,他說道:“卿卿,一會我變裝成宋府的護衛,您陪我回家一趟好嗎?!?/br> 初寧把最后一口粥喂到他嘴里,拿出帕子給他擦嘴:“本就是要回去一趟,確定不會叫人發現嗎?” “你這個時候去徐家也正常,對外就是說阻止徐家要給我辦喪事,不接受我身亡的消息。要等我二哥回來再說?!?/br> 宋霖把徐二老爺前去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已經派人暗中去追。 “您能走嗎?” 小姑娘丟掉一個擔憂,又新來一個。徐硯去握了她的手,輕聲說:“當然可以,昨天不都好好的,昨晚還睡了一覺,沒事的?!?/br> 說起昨晚,初寧就想起他壓著自己親吻的事,腰上背后仿佛還留著他手掌心的熱度,讓她心怦怦地跳。 她微垂了眸:“再說昨天,就不想理你了?!?/br> 小姑娘害羞,徐硯失笑,握著她的手想送到唇邊親一親,卻又想到早上宋霖的交待。他松開手,去摸了摸她的發:“是我錯了,是情不自禁,誰讓我們卿卿那么叫人喜歡?!?/br> 這人......花言巧語! 初寧抬頭又嗔他一眼,卻不知道自己媚眼生波,真要把徐硯的魂都勾出來了。 徐硯輕輕咳嗽兩聲,讓自己冷靜,和她約好兩刻鐘后出發。 小半個時辰后,初寧來到徐家。 碧桐院里只有徐老夫人。 初寧走進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個護衛裝扮的男子。在進了屋后,那護衛就把帽子摘下來,跪在老人跟前。 徐老夫人看著依稀能辨認的眉眼,揪著衣襟便失聲痛哭,下刻就拿起拐仗狠狠敲在幼子身上。 “你這冤孽,還回來做什么!” 初寧嚇得去搶老人的拐杖,把徐硯身上有傷的事全盤托出,聽得她又驚又駭。老人眼淚一直落,讓人扶著到內室,解了他衣裳看到沾著的血跡,反倒不哭了。 “該!就該多讓你受點苦!”老人一抹眼淚,也不準備讓人來給兒子治傷,直接就趕他走,“你現在給我滾,誰愛收留你收留你!明日我就給你立個衣冠冢,也好全了你這心!” 老人發起怒來的樣子極凌厲,初寧害怕的咽了咽唾沫,徐硯扣好襟扣,再度跪下朝老人磕頭:“等兒子了結了這官司,再來給您請罪,只求您別生氣,保重身體。兒子還等著您主持娶媳婦的事情呢?!?/br> 徐老夫人真是被他油嘴滑舌的氣笑,再度拿起拐杖,嚇得初寧忙帶著他落荒而逃。 老人站在門口看兩人相互攙扶著離去的身影,眼淚又落下。 林mama拿帕子給她擦眼淚:“這是大喜事,三老爺真是像極了老太爺,當年老太爺不也惹過您一回這樣生氣,您當時也是把老太爺打出房門了?!?/br> 說起往事,林mama臉上都是笑。徐老夫人嘆氣一聲,也笑了:“也就初寧丫頭對他全心全意的,所有人,只她一直堅信老三會回來。是他修來的福份,我寧愿初寧是我女兒?!?/br> 這可把兒子嫌棄得透透的,林mama默默同情徐硯一把,扶著老人進屋,跟她說等事情過了要怎么安排下定的事。 徐老夫人這才算真正高興起來。 而今日有早朝,宋霖昨天才說了張閣老有意對付自己,今兒果然就被人參一本。內容和他查探的消息差不多。 明德帝留中不發,等中朝議事的時候,把折子丟到宋霖身上:“你自己看著辦?!?/br> 一句話,模棱兩可,在場的一眾內閣閣老神色幾變。 宋霖拿著折子,神色平靜一撩袍子跪下高聲奏稟:“臣要大義滅親,臣兄長任保定知府多年,有四大罪......” 此話一出,不但閆閣老變了臉色,連準備順勢叫宋霖難受的張閣老都神色幾變。 宋霖怎么敢在這個時候再反參兄長一本! 陳同濟那里正喊來參宋霖的臭罵一頓:“你們在給人當槍使!你們怎么這么蠢笨!” 那幾個人還不明白為何被罵,張閣老也是為了他們大人好,覺得他們大人最近有些畏首畏尾了。散去的時候還在想,只等著看宋霖倒霉就是。 然而,下午的時候,宋霖反參兄長一本的事震驚了整個朝堂。 更詭異的是,明德帝真下旨徹查。 陳同濟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十分不安,想到最近三皇子和張閣老雖然沒有明面對他說什么,但態度冷淡是能看出來的。 他總擔心翻船的事情不保險。那么多錢砸下去了,那幾個人肯定會再去查,他想來想去,又再讓去給吳沐川送信。 他給了吳沐川四萬兩銀子封口,希望是真能封住他的嘴! 正當朝廷轟動的時候,初寧也回想起老夫人上回換庚帖時提的事情。 徐硯體溫還有些高,回來也不在小姑娘面前逞強,老老實實趴著躺好。初寧坐在他身上,盯著他清俊的側顏看了半天,然后問他:“徐三叔,那天老夫人來提親,說您一年進帳有近兩萬兩的銀子,說您絕對不會餓著我。這兩萬兩是哪里來的?” 徐硯本是全身放松,有小姑娘在邊上,只覺得歲月靜好,猛然聽到兩個萬兩皮一下就緊了。 但他這人,即便心里緊張,面上仍是毫無保留,甚至說話亦是不急不緩:“你聽清楚了?” “難道我爹也沒聽清楚?”初寧微微一笑,“總不能是老夫人替您吹牛吧?!?/br> 徐硯噎了噎,想到小姑娘剛來時給自己塞的五百兩,又想到她后來拼命說服自己要補貼分紅的事,頭皮發麻。 初寧仍是笑著:“難不成,是老夫人每年補貼您兩萬兩?”說著還掰指頭,“要是這么算,那您這幾年是攢下多少銀子了?” “在杭州府的時候,我看您一件衣裳起毛了都還在穿,我不給您換,你就繼續穿著??吹梦抑毙奶?,卻不想,原來徐三叔您一年還有兩萬兩的進帳?!?/br> 小姑娘越說,臉上的笑越古怪,漸漸就變作生氣了。 徐硯心頭怦怦直跳,雖然早知會有被發現的一天。但當年她一心以為自己很窮,他能自己說,他也要保住她的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