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考慮的,她在路上便決定要將那理不清的是非丟到腦后。她的徐三叔是個深情溫柔的人,對她全心全意,見到他有遲疑,是因為害怕。 這種害怕并不是她來自對徐三叔的不信任,是跟近鄉情怯的性質一樣,到了他跟前就無端涌起的惶惶。 因為自此自終對他都是信任的,因為這事背后恐怕有她不知的原因,更甚是......為什么那么巧就叫她聽見了這些。 正是細思極恐,她才感到害怕。 “徐三叔?!背鯇幝裨谒i脖間,聲音就顯得悶悶的,“我聽到了對你不好的話,在宮里,兩個太監說的。他們說是你出賣了爹爹,所以爹爹才落到被流放?!?/br> 徐硯總算知道小姑娘為什么反常了,神色一僵,沉默片刻說:“那你是相信了嗎?” 初寧說:“不!” 她聲音短促而尖銳,刺人耳膜,還抬起了頭,神色無比堅定。 “不!我沒有相信!是爹爹在事發前就把我送離家,讓我等一個來接我的人。你來了,就絕對不是你主導,我爹爹明明是在未雨綢繆!怎么可能會是你,即便是,那也是你們先前說定的!” 初寧在這方面就沒有過懷疑,她初聽見時是震驚,后來是驚駭。 她對上他的視線,凝視著他,擔憂又不確定地說:“是有人要對你不利嗎,是他們又打什么主意,要對付我爹爹一樣對付你嗎?” 這才是使她驚恐的原因! 家一夜敗落,父女相見無期。 萬一徐三叔也被jian人設陷呢?! 她不敢想。 徐硯聽了那么久,一直沉默著,與她對視的眼神有幾分復雜,神色也無比平靜。 面對這樣的他,初寧心里那份不安越發濃重,都以為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 是哪里還叫他誤會了嗎? 他還誤會自己心里有懷疑或這是試探? 想到這里,初寧猛然一下去揪了他衣襟:“徐三叔!我沒有懷疑你!真的!” 她神色激動,在暗色中都能看得清她因為緊張漲得通紅的臉頰。 然而,面對徐硯的沉默,初寧沒來的心虛,眼眸就蒙了層水霧。水汽蔓延之快,在她又說話的時候,已經凝結在眼角,似清早掛在花葉上的晨露。欲滴未滴,搖搖欲墜。 “——徐三叔!我真的沒有懷疑你的,也許......可能.....剛才聽見的時候,被嚇得有些懵的時候。也許在那個不太清醒的時候,有、有懷疑過......” 小姑娘越說越覺得難堪,也越難過。 眼見就要哭出來了,徐硯才長長嘆息一聲,將她擁進懷里,一手扣著她后腦勺,逼迫她把臉貼在自己胸膛。 “卿卿,你如若懷疑我,我心里恐怕還好受一些?!?/br> 他感慨的聲音似近似遠,如同隔了山山水水,飄落到她耳中模糊不清了。 初寧沒聽明白,徐硯擁著她,繼續說道:“確實,當年的事情有我的原因。不管是不是你父親讓我去做的,我都有愧于他,明明我可以不做,不讓他替人受過。他依舊還會是位高權重的閣老大人,你也依舊是閣老千金,不必受這幾年受的委屈?!?/br> “所以,我寧愿你懷疑我,對我不信任,我這心里才還可能好受些。是我令你們父女分離,是我叫你家被抄了?!?/br> 徐硯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當年的事,也沒有跟任何人承認過當年的事,即便是太子。好友為了忠一字,鬧得如此境地,他覺得真的不值得,他的難過有為宋霖也有為自己。 當時他幾番掙扎的選擇,最后還是看著好友走到最險的一步,而他毫無辦法。 他怎么能不難過。 “卿卿......我對不住你,亦對不住你父親?!?/br> 徐硯道歉著,緩緩閉上眼,情緒的浪濤在心底翻涌,愈演愈烈。 他甚至控制不住,聲調都帶著微微的顫音。 初寧聽出了他的無奈與自責,還有愧疚。 果然,事情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可這是她爹爹的選擇。初寧心目中的父親,是無所不能,即便他如今一敗涂地,遠離廟堂。 但父親仍舊保全了她。 而徐三叔也對她照顧有加,對她只有恩,沒有別的。 初寧貼著他的胸膛,無聲的笑。 對啊,徐三叔有什么錯,他沒必要愧疚的。 初寧動了動,徐硯察覺低頭看她,對她的禁錮放松了些。 小姑娘的臉突然貼近,快到他來不急反應,唇上就有暖暖的溫度,她的氣息猛然就糾纏著他。 徐硯瞳孔一縮,等反應過來,小姑娘已經離開他的唇,還直接跳下地向內宅方向跑得飛快。 他抬手,指尖撫過唇瓣,看到小姑娘都快跑不見人影了,忙回神吩咐兩個丫鬟追上去。而他就那么怔怔坐在椅子里良久,旋即搖頭失笑。 真是大膽的小姑娘,就連他再想親她,也按奈著,只在她睡夢中偷香一回。她卻是主動極了! 徐硯抿抿唇,笑得不能自已,身下的椅子被他顫得又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聲。 他忙站起身,還沒回頭,椅子就真的散了一條推,歪倒到一邊。 本來就是婆子就近在下人值房拿的一把,有些年頭了,經受了他和小姑娘的重量,是再也撐不住了。 他還得賠人一把嗎? 徐硯望著散架的椅子,最終笑著直接從垂花門離開,回到住處。 小姑娘害羞跑走,他還是別追上去了,萬一把她惹得惱羞成怒,估計下回再也不會主動親他。 徐硯覺得這樣十分有意思。 好像他小時候在掌心放上食,誘著雀兒飛到掌中啄食一樣,小姑娘當然是那雀兒。一只大膽到讓他自嘆不如的小雀兒,讓他總是難以自控。 齊圳見自家三爺是一臉笑地回來,猜想肯定是又被小姑娘哄了。哪知一轉頭,他家三爺臉上的笑就收斂了,目若寒星,眉鋒似劍。 齊圳看得嘴角抽抽,這真是跟演變臉的旦兒一樣。 徐硯心里明白,即便小姑娘沒說得太清楚,她聽到事的,肯定是有人算計的。 但若說沖他來的,似乎動機有些問題。 沖他來的,叫小姑娘知道了又如何? 頂多是疏離他,或者是告到安成公主那里去? 可安成公主到底是不能完全插手朝堂和官員的事,如果能插手,恐怕她為了小姑娘早早就把宋霖的罪給求著皇帝去掉了。 所以他覺得事情極蹊蹺。 但小姑娘跑走了,他也只得明兒再問詳細,再從細節上推敲。 次日,徐硯本想點卯后就抽空回府一趟,結果被戶部尚書就指派了活,跟著一塊去查前些年汝河的河流分支圖。這是把分流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徐硯被公事拌住,心思便都在公務上。 初寧昨兒主動去吻了他的唇,即便過了一晚仍是回想就心臟亂跳,臉上的熱浪滾滾,怎么也止不住。 她往鏡子里一照,明明沒有一丁點兒的妝,卻面若芙蓉,雙眸含春。那樣嬌媚的眼神,那樣不自覺就顯出來的風情,叫她心虛不已。但她今兒還是得出門。 徐琇云十八出嫁,昨兒是十五,便在這今兒要到送嫁妝和到男方家安床。今天徐府來了不少幫忙和湊熱鬧的夫人姑娘們,徐老夫人已經派人來說,叫她也去徐琇云院子幫著接待同輩的賓客。 她左看右看,最終只能故意多敷厚了些粉,讓臉色看著比以往蒼白一些,這才堪堪遮住異樣。 初寧捧著手爐慢悠悠來到徐琇云院子的時候,屋里已經坐了不少來添妝的夫人小姐。 她來到,有些人還不算熟悉她,聽過徐老夫人介紹,都親近的與她寒暄。 任氏今兒自然也在的,見她被人簇圍著,心里十分不爽。 今兒是她女兒添妝送嫁妝的日子,卻被她一個小丫頭搶了風頭。 然而在場只有她是惡眼看人惡,初寧從頭到尾都以徐琇云為主,讓她帶話題,自己附和。完全就沒有跟人搶場子的舉動。 徐琇云明白好友是在為她撐場子,心里感動不已,在添妝的時候,看到她送的那些香料更是驚得忙要還給她。 老夫人卻是高興極了。 初寧這舉動,無疑給徐琇云又拉高了身份,而且那些香是有市無價,常常斷貨。這即便拿去贈給宮中貴人,都是極有臉面的事。 正好徐琇云的夫君姑母就是寵妃,這得叫夫家人更要高看一眼。 在場的人也是明白人,紛紛羨慕徐琇云,不少人還以為那香是安成公主幫初寧尋來的。同時感慨徐家居然就那么好命,撿了個無依靠的孤女養著,結果人小姑娘現在顯赫了,就親親熱熱報養恩來了。 徐府里正是一片熱鬧,任氏卻得到下人前來稟報,她的大嫂來了。 她如今是真怕了婆母,也不敢就單獨去見任大夫人,偷偷跟她請示得了允許,這才腳步匆忙離開院子。 見到人,她才發現不但是任大夫人來了,就連兄長也來了。 任大夫人見她想哭不敢哭,拿出一套金器塞她手中說:“如今我們也不比從前了,你別嫌棄?!?/br> 任氏拿著那套金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任大老爺見meimei難過,勉強笑著問徐大老爺在不在家中。任氏說不在,任大老爺笑笑,又跟她說了兩句話,就這么離開。 任氏看著兄嫂離開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坐在椅子里失聲痛哭。 她的靠山沒有了,丈夫也嫌棄她的娘家人。明明是在家中,但兄長來見她,沒被請去前院,這就是擺明了丈夫不見人。 如今兄長落魄,她親眼看著老了十歲似的人,哪里能不難過。 任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神色木然的往回到女兒院子,那套金器被她鄭重地放到添妝,還說明是孩子他舅舅送的。 在場的人神色微妙,看著她還泛紅的眼角,扯著嘴一笑便當沒有過尷尬。 吳馨宜是趕在最后一刻過來的,趕得直喘氣,然后就拉了初寧到一邊說悄悄話:“你知道我半道遇上誰了嗎?遇上你以前與你定親的那個,他居然跟姓陳的有來往,我更不可能嫁他了!” 初寧聽得一臉懵,什么跟什么,誰跟誰? 吳馨宜在那氣得直跺腳,咬牙切齒的:“就是我跟你說的,錦衣衛使的兒子!姓林那個臭人,居然跟欺負你的陳家人走那么近,而且我還聽到陳的大放厥詞,敢說你險些就要嫁他的事!他不是在敗壞你的名聲嗎?!” 初寧總算鬧明白了,想起她上回跟自己說,家里人要他嫁給錦衣衛指揮使的嫡子。 她后來還跟徐硯打聽過,這個林大少爺人品怎么樣。徐硯幾乎沒有猶豫地說了還行二字。 能從她徐三叔嘴里得到還行二字的人,她覺得肯定不錯。 但吳馨宜每回說起他,都氣得難受,分分鐘要爆炸似的。 初寧想了想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還有,你跟你兄長說,讓他轉告林少爺。姓陳的一家都滿肚子壞水,跟這樣的人免不得污了自己名聲,若是之后他沒再跟著來往,你也就別氣了?!?/br> 林吳兩家可能都暗中去合八字了,不然怎么可能叫吳馨宜和他來往,還常去林府作客。這擺明了是要給兩人培養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