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全因明德帝經過他的時候,突然駐足,朝他說了句,你的三弟委實多才。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掀起徐大老爺心里頭的風暴?;实鄄粫o緣無故夸贊一個人,這里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徐大老爺想去問問弟弟,等找人的時候,眼前非緋即青,哪里還分辨得出誰是誰。 而徐硯已按著約定往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徐三爺!” 徐硯身后突然傳來喊聲,他聞聲,腳下卻未停,仍徑直前行。 一道白色的身影卻是大著膽,快步攔到他跟前。 來人戴來帷帽,白紗及地,亭亭玉立,如一株帶著幽香的白玉蘭立在他眼前。 徐硯向來平和的眉眼霎時冷了下去。 此人已經跟了他幾日,他知道是誰。 “三爺,還請原諒我的魯莽?!?/br> “郭大姑娘,這里人來人往,你莫受郭家長輩蠱惑慫恿,本是無過最終卻一步踏錯?!毙斐幧裆淠囟⒅?,句句無情,“何況徐某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對不耐煩應對的,總會讓他難堪。郭大姑娘好生考慮,是不是要在這兒鬧得下不了臺,往后成為人茶余飯后的談資?!?/br> 徐硯單刀直入,郭大姑娘被他震驚了。 長相俊雅的人,一張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還利,比針尖扎人還疼。 郭大姑娘紗下的面容慘白,額頭直冒冷汗,不知是羞是惱,整個人都哆嗦著。 徐硯冷眼相對,身姿筆直,唇邊甚至是啜著淡淡的笑。明明看著溫文儒雅的人,卻給人隔山隔霧的疏離冷漠,他看人的眸光明亮有神,是君子的清正。 一與之對比,她的心思卑污得連花泥都不如。 郭大姑娘就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 是她魔怔了。本來與他的親事就不該成,是她長輩有心硬為之,后又被他抓了證據。 不過是她留著最后一點點的期盼,癡心妄想! 郭大姑娘眼淚欲墜,強忍著,最終為自己留住一份臉面,轉身離開。不想卻在徐硯身后見到一個纖細無措的身影。 ——是宋家的小姑娘。 郭大姑娘腦子里嗡一聲,不知道初寧什么時候來到這里,又聽到了多少,更覺沒臉見人跑得飛快。 徐硯本不想和她多費唇舌,但郭家的事總要有個終了。如若郭大姑娘是個聰明的,回去后肯定會說服長輩,放棄這門親事,畢竟一但先前的事被宣揚出去...... 不止郭家,連她都不能在京中圈子立足,一生怕只能青燈古佛,寂寥而終。 耳邊喧鬧漸小,徐硯面上的冷色也漸漸收斂,想繼續往前走。 初寧站在他身后,懊惱地想,若是知道會遇上這樣的事,她就陪老夫人再在河邊走一圈。 她剛才聽到了不該聽的,也見到不一樣的徐三叔,冷漠得沒有一絲人氣,光是聽那語氣就讓人心中發怵。 可在百轉千回的思緒中,初寧還是朝他喊道:“徐三叔?!?/br> 小姑娘軟軟聲音被風送到徐硯耳邊,他心頭猛跳,回頭一看,果然見到初寧那張藏不住事的小臉。她看向他的眸光慌亂,而她身后的汐楠與綠裳垂著頭,連眉毛都沒敢抬一下。 徐硯知道她都聽到了,自己剛才的冷厲無情。 他莫名心煩意亂,凝視著她無措的樣子,竟是在想,自己在小姑娘心里肯定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了。 畢竟他對一個姑娘家說出那樣的話。 他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兄長多年前對自己的指責。 ——徐嘉珩,你但凡有一點人味,也不會做出這種讓親人心寒的事來,你自始至終眼里只得自己。你說人冷漠無情,其實你何嘗不是。 此話到現在,還如雷震耳。 確實,他骨子里就是一個冷漠的人。 思及此,徐硯眸光微沉。想到自己他也快離京,暗嘆一聲罷了。 小姑娘知道他真實的樣子,分離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你來了,走吧?!彼俣绒D身,首回走在她前面,與她拉開幾步的距離。 初寧見他轉身,心也慌一下。 她不是有意偷聽的。 “徐、徐三叔!” 初寧連忙邁開步子,險些還要踩到裙擺,但好歹是追上他。不由分說,扯住他袖子。 徐硯被她一扯,不得不停下來,怕把她帶倒。不過沒有去看她。 初寧也沒敢抬頭看他,只扯著他官袍袖子,緊緊攥著,小聲說:“徐三叔,我聽到了不該聽的。但徐三叔是個溫柔的人,我想郭大姑娘會明白您的苦心?!?/br> 如若徐硯真的面冷心冷,并不會說那些相勸的話吧。說那么多,還不是為了郭大姑娘好,中間的是非她不清楚,可就憑那幾句話,她知道徐三叔冷漠之下藏著顆溫柔的心。 徐硯沒想到她扯住自己,居然是要說這些。 他錯愕,目及之處是晴碧的天空,夏日的陽光灼著他的眼,灼得他眼眶發熱。 他以為......小姑娘會怕他。 原來,在她心里,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溫柔嗎,他自己都不知道。 將將才筑起的決心,轟隆一聲就崩塌了,萬千意志,竟敵不過小姑娘的一句溫柔。 徐硯輕輕去握了她的手,什么都沒說,只帶著她前行。這一刻,他心里無比希望自己是已長成參天的大樹,為她遮風擋雨,不讓外界的渾濁侵她一分。 此生他都沒有這樣急迫過,甚至對他向來淡薄的權與利有了渴望。 他似乎懂得宋霖鋌而走險的真正原由了。 ——只為初寧風雨不侵。 這一個從來都只會溫暖的人小姑娘。 初寧被他重新牽著走路,悄悄地抬頭,看到他堅毅英俊的側臉。他眼眸中是她熟悉的柔和,折射著陽光,帶著暖暖的溫度。 小姑娘就偷偷抿嘴笑,徐三叔果然是再溫柔不過的人了。 當日,初寧和吳馨宜玩了個盡興才各自歸家。 才從馬車下來,就見到徐大老爺身邊的小廝把徐硯請走,她帶著丫鬟回去院子,準備換身衣裳就到碧桐院。把今兒買的小玩意分給徐家姐妹。 徐硯被請去了大老爺的書房,窗邊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遮去夏日炎熱,徐大老爺就站在臨窗的書架前。 見到弟弟前來,他臉色十分難看。 “你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突然會傳你要調去都水司浙江分司!” 大老爺直接就摔了剛找到的書,平日的儒雅在此刻都變成了凌厲。 徐硯抬了抬下巴,直視他說:“朝廷要派我去,我去就是,這不正好也合大哥意。我進了工部?!?/br> “你!”徐大老爺被弟弟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是想讓弟弟進工部,但并不是離京去什么浙江! 這一出去沒有幾年焉能回來,京城里等六部空缺的都要排到午門去,難不成還會專等著給他留! 徐大老爺又氣又急:“我會去走動,看能不能把你留在京城里!” 徐硯沒有說話,那樣的神色落在大老爺眼中便是倨傲、忤逆! 看得出來,這三弟分明是什么都知道。 徐大老爺氣到話都說不出來,最后一揮手把人趕走,自己去跟母親說這樣的大事! 能傳出消息來,十有八|九是圣意已定,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無力回天。 盡管弟弟外放于他來說有利,可到底不想他出去吃那些苦頭,浙江還剛剛出了事。 徐大老爺神色嚴肅,請老母親到內室聽自己說話。 徐老夫人聽到小兒子居然謀了外放,并且沒有與兄長提起一句,如今就差一紙調令。 她急得手心都是汗:“——他怎么就做這么大的決定!” 老人拿著拐杖敲地面,連連說了三遍。 “母親,兒子這就去探聽下情況,就是怕來不及了?!?/br> 徐老夫人聞言虛虛地看向長子,就那么出了一會神。好半天,徐大老爺才聽到她喃喃地說:“不要去了,他想走就讓他走吧?!?/br> “娘?!” 徐大老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哪知老人似乎十分疲憊地擺手:“讓他去吧,他也長大了。若不是郭家,他可能也和別人一樣,成家立業,孩子都會滿地跑。我們總打著為他好的名頭,將他拘禁在身邊,其實是我們錯了?!?/br> 老人的話叫徐大老爺慌亂站起來。 徐老夫人繼續說道:“這么些年,老三怕也呆煩了,你再阻止,這份兄弟情恐怕也得斷在這里。罷了,叫他去吧,或者他自己能拼出平步青云?!?/br> “他總要自立門戶的?!?/br> 老人說著,似乎是笑了笑。她總想護著的牙牙學語的小童,如今已露出鋒芒,她做母親的,該欣慰才是。 徐大老爺怔愣在老母親跟前,良久一拱手,淡淡說道:“既然娘也同意,此事我與二弟說一聲?!?/br> 說話,快步離去,心里有他自己也品不明白慍怒。 或者是一種被脫離掌控的不忿。 初寧和徐家姐妹見到長輩面色不虞離開,都坐在西次間探頭,再看廳堂里遲遲不見老夫人的身影,隱隱猜測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當晚,徐家人齊聚,初寧卻明顯感覺到氣氛壓抑。長輩們的臉上帶著笑,卻比平時更沉默,晚輩們也沒敢隨意說話,一頓飯用得沒滋沒味。 用過飯,徐硯喊了初寧散步。 青年的肩頭落著月華,幽幽光華映得他側面輪廓深邃,氣質沉靜,如同平靜的清泉。 初寧抬頭看他,總感覺他有話要說。 走過一叢芭蕉樹的時候,徐硯果然停下腳步,低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蹲下身,雙目與她平視。 “卿卿,徐三叔恐怕要離京幾年。徐三叔在京城什么都做不了,于你爹爹的幫助亦有限,徐三叔想護著你,想幫宋兄平反,只能讓自己變得不可摧?!?/br> 初寧凝視著他,有一瞬大腦都轉不動了。 徐三叔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