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謝靖慚愧,”如此說著,便和其他三人一道,擬定旨意,命官方春節慶典,一切從簡;六部衙門,堂官值宿;官員不得妄議皇帝病情。須勤勉如故,若有要事,申報內閣。巡城御史帶人,不分晝夜在城中巡視,一有可疑,立即拿下。 內閣的旨意,連夜發了出去。謝靖入夜,便要去皇帝那兒,何燁才想叫他,謝靖說,“何老,今夜該是我了,”何燁想了想,沖他擺擺手,隨他去了。 謝靖看著皇帝依舊面無人色的臉龐,想著何燁說的那句話,“難道皇上一日不醒,這天下、他的江山,你都不顧了么?” 那時他心中想的,卻是一句,“我不知道?!?/br> 他自幼的抱負,便是九州升平,四海寧靖。社稷君主,自然社稷在前,謝靖這樣的人,不會指望皇帝都是明君,他早有心理準備,要在帝心與臣道之間,找到自己的平衡。 他從未想過會遇到這樣的皇帝。 這一路走來,他都沒有忘記自己的目標,到了這一刻,被何燁問到,才恍然發覺,原來有些事,和他目標相比,似乎更叫人分神。 此時此刻,他是真的不想管了。 龍床上的人,氣息微弱,生死未卜,若他不在了,那江山誰來坐,謝靖再也不想關心。 菽稻幾季,雨水如何,寒來暑往,南北東西。有人只當是換個皇帝,有人卻是兩個世間。 若人世不再有他,自己一直謀求的東西,便失了顏色,心也冷了幾分。 生民和樂也好,哀辛也罷,總不過一世,誰還不是要死的呢。 謝靖心中想的是再也不管,讀過的那些圣賢書卻在腦中作怪,說他錯了。他辯駁不過,只得趁著夜深人靜,悄悄握住皇帝冰涼的手。 要是皇帝此番,能好起來,往后再也不勸他做個好皇帝,到時候想要什么就給他什么,怎么快活怎么使得。 再也不叫他傷心難過。 他算盤打得圓滿,眼中卻微微發熱,“皇上,您若是不在了,臣便要把這天下,攪個天翻地覆?!?/br> 皇帝一向仁慈,聽了這話,也該醒了吧。 李亭芝半夜醒來,只見謝靖抓著皇帝的手,面目嚴肅,口中念念有詞,搞不清是在祈福,還是在作法。 他在榻上,翻了個身,想著反正不關自己的事。 之前皇帝雖說,生死與他人無礙,可一旦皇帝賓天,他這個大夫肯定是跑不了的。 明日愁來明日憂,眼下困得厲害,還是抓緊時間睡一覺。 李大夫鼾聲漸起,謝靖這邊也依舊,兩邊混響,陳燈充耳不聞,靜悄悄拿了麻紙,又去試了試皇帝鼻息。 和前幾天一樣,麻紙邊緣,微微拂動。 第57章 春回 因皇帝病重, 京城之中, 雖未發布宵禁,可是各大衙門,全都收到了內閣的旨意。一時間緊張的氣氛蔓延, 就算是平頭百姓, 也都感受到了。 這個新春佳節, 于是都一切從簡,就連正月十五按例的慶?;顒?, 也都取消。雖攔著不讓人議論, 但街談巷議,仍免不了圍著皇帝的病情打轉,不過在末了加一句,愿皇帝洪福齊天, 早日康復。 只要說得不太過,刑部的皂吏與巡城御史也不多做計較。還有不少人, 家里和達官顯貴沾親帶故的, 都往上頭打聽, 一邊說著今上寬仁, 天不假年,一邊探問究竟誰來接班。 而掌握著最高機密的這些人, 境況也不盡相同。 最悠然自得的, 當數李亭芝,他除了一日三餐給皇帝準備湯藥之外,過得十分舒坦, 絲毫不擔心將會發生什么。 張洮謝靖他們,開始把他看得死緊,后邊忙起來就顧不上了,只陳燈還兢兢業業好吃好喝伺候著他?;实鄣囊粦枰?,基本上被謝靖接手,陳燈這個大總管,也只能管管其他人。 至于閣臣們,盡管皇帝還沒蘇醒,他們也都忙得很。 皇帝的詔書,解決了大家最關心的繼承人問題,不過還有些大家不怎么關心的,但是依照祖制和規矩,也是非做不可。 比如皇帝的謚號和廟號。 因謝靖不肯出宮去,眾人便都來就他。這又把周斟叫進宮來,一起商議。討論了大半天,終于決定為“圣明文德仁宣武昭穆”皇帝,但是廟號上又僵持不下。 張洮覺得應該叫“武宗”,理由如下:皇帝雖然一直文弱,性情仁厚,但是他在位期間最大的功績,是堅持出兵北項,一舉解決了困擾后明近百年的邊患。 使邊境百姓,都過上了安寧的日子,又因為大力倡導研制新型軍械,間接推動了手工業的發展,如今閩東鑄造所的科技成果,部分發展到民用,rou眼可見前景很好。 而且皇帝本人,在各種事情上,都是有商有量,處處容讓,只有打北項這件事,鐵了心一定要辦,還給他辦成了??梢娫谒睦?,此事確實非同小可。 所以我等一定要遵循他的愿望,把他的廟號,定為“武宗”,若他在天上有知(等等,皇帝還沒死),一定也會很欣慰。 何燁覺得,必須叫“仁宗”。他沒有張洮這么擺事實講觀點,只是死倔在那里,認為如果不用“仁”這個字,那也沒有別的字配得上他了。 要朱凌鍶自己來說,叫什么都無所謂。文武宣仁高明,都是好字,用得上這些的皇帝,大多是數得出的有道明君。不過也有一小撮政績不怎樣的皇帝同行,被人強行冠以這樣的字眼,意在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