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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娛樂圈探花[古穿今]在線閱讀 - 第52節

第52節

    陶清風這才看到星輝娛樂公司這篇溢美他如何敬業到昏倒的通稿,來作為安撫, 給粉絲一個交代?;緦懙氖鞘聦? 但陶清風就是很不好意思, 在他潛意識里,總覺得這些事情是本分。既然他當了演員, 那么把戲演好就是最基本的工作。累昏了他還很愧疚, 覺得自己沒有安排好時間,也沒調節好身體, 是他自己的錯。耽誤了大家的時間。結果現在這種事情居然被寫成通稿來正面宣傳報道?而且那通稿里的溢美之詞真是太過譽了。

    陶清風看了就覺得, 特別尷尬, 也相當羞恥。他無奈道:“是有這些事,但我覺得不該這么夸,發一份道歉聲明比較合適。耽誤工作了。好多事都做不了?!?/br>
    嚴澹說:“別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而且你不是要解約嗎?”

    陶清風說:“我也不是很熱心去攬事的。但有些事情總得去做, 尤其這部戲我的戲份最大頭。至于解約……”陶清風一陣惘然,這個念頭在他日復一日的忙碌中,都差點快想不起來了。

    難道自己真的想在演藝事業上繼續走遠嗎?寒暑天氣的刺激,拍攝進入角色心境時的大起大落;熬夜背臺詞的艱難,找各式職能部門溝通時的辛勞;一遍遍說服演職人員的心累……

    分明特別辛苦,可是為什么他腦中從來沒有一絲“泄氣”或“放棄”的念頭呢?如果自己一點都沒有獲得感,無論片酬多少錢,都不會那樣付出的吧?

    陶清風漸漸發現:所以自己是能從演戲這個職業中,得到滿足?之前那種積極引導教化人的“使命感”雖然被他視為責當,卻和“獲得感”是不一樣的,這是他很久都沒有的感受:從前讀四書十三經,做策論文章。很小的時候,他在徐棠翁的教導中,明白自己的“獲得感”就是儒門經綸書卷??墒莵淼竭@個時代后,他沒有大儒教導,一開始還頗為反感戲子身份,到了今天能有“獲得感”,真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忽然間他雙肩披上了一件風衣,嚴澹一只手給他披上的,另一只手端著杯熱牛奶遞給陶清風,說:“看來你的腸胃是能喝牛奶了?待會兒可以煮個雞蛋了?!庇中χf:“我母親說:只要能吃下牛奶雞蛋,身體的病都會好起來?!币贿呎驹谔涨屣L身邊,和他一起看窗外景致。

    陶清風站在窗邊,看雨后的人工湖上幾片殘荷孤零零地立著,不由得依稀想到了昨天模糊的雨聲,繼而牽連出倚靠在嚴澹懷里溫暖又沉溺的記憶。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有股無法言狀的情緒悶在心中,像極了細如牛毛的針雨,淅瀝綿密地在心中織成新的濕潤和柔軟。

    他側頭看了看嚴澹,側面看過去,他戴著的眼鏡就像一條線,少了這個區分,那和燕澹生相似的輪廓,陶清風不慎涌起一股迷失的情緒。

    陶清風情不自禁地想:他不知道嚴澹這種溫柔的語氣和體貼的舉動,到底是把陶清風當做“對象”在扮演那種“角色”,還是發自朋友的關切真誠。陶清風總覺得嚴澹的視線中,若有似無的灼熱,偶爾劃過脈脈波瀾,大概是在“扮演”吧?

    可是陶清風在這大病初愈的當口,精力不濟,并不想配合嚴澹演那個角色。而且莫名的,他總覺得嚴澹對他病中親昵關切的舉止,還有此刻的殷切照顧,如果自己都是承蒙“角色”的身份才能獲得,總覺得心口堵了什么。

    陶清風又迷茫地對自己說:想要什么呢?難道想要摒除了這種“角色”扮演的條件下,嚴澹對他那樣的情意綿綿嗎?那就不對勁了,陶清風自己也會嚇壞的。

    陶清風又想:產生這種念頭,難道他是個小肚雞腸之輩,明明說好了要幫嚴老師。卻因為臉龐的相似,而產生了一股詭異的獨占欲?還是因為嚴老師是他唯一的朋友。是陶清風來到這個陌生世間后,最在乎的人。但是相對的,自己并不是嚴老師最在乎的人。他竟然會為此而委屈嗎?

    這種心情太奇怪了。陶清風告誡自己,人我之際看得平看得淡,平淡則不求不懼,不是一直以來他的信條嗎?他為什么像是回到了五歲的時候:那早就被丟掉的“貪”……是病中的人,更容易軟弱的緣故嗎?

    小的時候,陶清風沒有父親??匆妱e家孩子跟著父親學吹口哨,自己卻沒有,也想要父親。但是陶清風的娘親說:人,不能貪。他后來就不貪了。沒有父親也不想要。家貧也不會想求更多的錢。沒有時髦的小玩意也不去想。他只會放任自己“貪學”和“貪書”,至于其他的“貪”,以為自己都成功丟掉了。沒想到今天,這股久遠的感覺又浮現在腦海里。

    驀然意識到自己在“貪”更多一點的關懷和溫柔,無論是源自和燕澹生相似的那張臉,抑或是來自嚴澹的友愛,都讓陶清風趕緊反省,希望把“貪”趕出腦海。急于撇清般地,刻意問嚴澹:“嚴老師,你還是別在我這里呆太久吧。謝謝你的關照。我已經沒事了。你要是待的時間久了。那位‘他’知道,應該不好吧?”

    嚴澹嘴角揚起笑意,頓了頓才說:“你是不是忘了,‘他’,心里有別人,并不喜歡我。為什么會在意我和誰待得久?”

    “可是你……”陶清風絞盡腦汁組織著措辭:“你不是在追他嗎?他如果即將被打動,忽然誤會。以為嚴老師你的追人誠意并不是那么的……”陶清風想盡量委婉地用一個不帶貶義的詞,卻找不到合適的發言。

    “他不知道我在哪里?!眹厘B淠α诵?,替陶清風取走空杯子,“他是個小傻子……在他沒能走出來前,我不會惹他煩心的?!?/br>
    陶清風覺得嚴澹雖然損對方“小傻子”,但是語氣中的維護卻是非常明顯的,而且有一絲對方不知他心意的埋怨。陶清風暗自想:他一定要調整好心態,好好配合嚴澹演那個角色。讓對方更快能追到心上人,實現嚴老師的愿望。這大概是他唯一能替嚴澹做的事情了。

    嚴澹下午要回去帶學生,臨走前他又給陶清風燉了罐藥膳。陶清風請嚴澹接下來不需要費心來看他,他休息幾天就能回劇組了。

    陶清風其實挺想盡快重歸工作,拍戲拍到一半,他用個現代詞“強迫癥”有點難受。但他也知道要是休養不到位,拍大場面戲時又容易昏倒耽誤事了。就每天按時吃藥規律作息,還吃各種富含營養的食品,爭取把自己早日重新養得結實起來。

    陶清風心想,這幾天不用拍戲,剛好可以琢磨一下從虞山海到駱瑯寧的轉變。以便于到時候開工后直接拍東君接下來的戲份。他又把劇本拿出來研究,但是剛琢磨一晚上又不行了,覺得自己腦海里住了兩個小人在打架,嚇得他趕緊又把劇本放下好好休息。

    休息了三四天,陶清風被養得精神好了很多,但還是不敢立刻回到劇組投入緊張的拍攝??墒撬呀洸恍枰刻焯稍诩依?,按捺不住又想去圖書館??墒侨D書館看書又容易損耗他好不容易養好的精神。陶清風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他之前就想去替身體原主人陶清實現的一個心愿。

    回陶清的老家?;蹇纯?。

    ?;逶赼省邊的沿海線,現在還沒修建高鐵,只有國道和省道。需要先去到一個二級地州市,然后再從省道去到鄉下。陶清風聯絡了蘇尋,請他開車一起去。預計兩天一夜。

    陶清風心想:身體原主人陶清大概很小就流落了,因為沒從記憶白霧里看到過鄉下的片段。如果身體原主人陶清是不小心走失離家的,即便被莊宇徽控制著身份和財產,應該也會有想給老家人遞消息的念頭吧,但是沒有。頂多是像那半頁歌詞上寥寥的一句“躺在海邊咂根煙”或者含糊地“回去看一眼”這種情緒。這是不是變相說明,陶清在老家已經沒什么可以留戀的人了,不過是懷著幾分鄉思呢?

    即便如此,陶清風去之前,還是盡可能地回憶著白霧里零星印象,陶清雖然是個十八線小紅炸子雞,但好歹在電商綜藝上露過臉,也有一定的紅黑流量度。他的“鄉親”們會不會關注他?這些都需要提前考慮好應對。

    陶清風還請蘇尋去找公司換了輛車,一來賓利車太高調了,而且也太長了,不適合走省道縣道。蘇尋就換了輛吉普車。

    開車去要三個小時,一小時到二級市,兩小時下鄉。蘇尋四平八穩開著車時,終于忍不住問陶清風,那天在嚴澹去了他家后就一直憋著的問題:

    “小陶哥,你和嚴老師……真的戀愛了?被粉絲知道了怎么辦?公司也不允許的?!?/br>
    陶清風愣了愣,難道昨天嚴澹過來時,對蘇尋說他們是“戀愛關系”嗎?嚴澹把戲做足,來解釋他的舉動嗎?陶清風糾結著想,到底是告訴蘇尋他們只是在“假扮”,還是配合嚴澹把戲再做足一點?陶清風并沒有糾結太久,就選出了答案。對于他來說,事業雖然重要,但是嚴澹的恩情更重要。如果他“圓滑”一點,這件事其實并不難處理。但陶清風沒有選擇那種方式。

    “我會很小心的。我不會讓粉絲知道的。你會告訴公司嗎?”陶清風問。

    蘇尋一瞬間像是回到了以前給陶清收拾爛攤子的心情,壯著膽子問:“如果我真的告訴公司呢?”

    換了從前,蘇尋絕對不敢用這種語氣和陶清說話,只會在心里面抓狂。但是現在小陶哥脾氣好很多了,他才斗膽這樣問。

    陶清風嘆道:“你想跟公司說就說唄,這不是你的本職么?”

    這招其實是以退為進,陶清風看得出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知道了蘇尋是那種“不愿捅婁子只想安安穩穩”的調調。以前自己“失憶”都不給公司說,反而幫他一起彌補和麗莎的關系。陶清風有信心,蘇尋其實是不愿意說的,因為那意味著接下來要應付一大堆麻煩事。

    蘇尋被哽住,好半天才無可奈何道:“小陶哥你……唉……算了,我不給公司說了。那你多小心吧。低調低調再低調,求你了?!?/br>
    蘇尋抱著最壞的打算想:哪怕真的萬一被不小心發現了,嚴澹是一個圈外的“素人”(就是和娛樂圈無關之人),本身綜合素質又特別高,其實是在被曝光戀情中最好的一種情況??上厘J悄腥?,被知道偶像性取向是彎的之后,大量少女粉會脫粉的(雖然會吸引來另外一些粉)。

    陶清風忍不住笑道:“你放心,我懂的。其實比你想的情況好得多。而且應該很快就結束了?!边^了這幾個月,嚴澹應該能在“經驗”加持下,成功把那位心上人追到手吧?

    蘇尋又嚇了一大跳,卻沒敢吭聲,什么叫“很快就結束了”?哪有人戀愛時就預測“很快結束”?除非那種隨便玩玩的心態,預備著新鮮勁兒過去了就好聚好散?沒想到小陶哥居然是這種戀愛觀,也不知道是他和嚴老師達成了協議,還是小陶哥一個人單方面的想法。后者的話……蘇尋默默地給嚴教授點了三根蠟燭。

    他們早晨出發,中午到二級地市吃了午飯后,繼續開車。公路從四車道的國道變成了二車道的省道,按著地圖到了鎮后,還要走縣道??h道彎彎曲曲,高低起伏,陶清風坐了一會兒,居然出現了暈車的癥狀。

    因為陶清風以前沒怎么坐過車,穿越過來后迄今為止,要么是在大城市里的道路,道路都寬且平直,要么坐高鐵等交通工具。這是第一次坐著吉普車爬山上下,還彎彎繞繞,顛來倒去,他就暈車了。

    說來也神奇,雖然?;蹇亢?,但是去的半路上,都是起伏丘陵??吹貓D顯示,這是個類似海島那邊“高山臨?!钡牡匦?。也是a省公路最欠發達,區域經濟最落后的片區了。

    蘇尋不得不把車開得慢些,以緩解陶清風的暈車。他勉強撐下來了,但是原本預計花費的兩小時旅途變成了三個半小時。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到導航上顯示的村路入口。

    然而看著那地形,陶清風還是驚呆了,問蘇尋:“導航顯示……真的是這里?”

    蘇尋心想:小陶哥失憶得連回趟老家都要用導航。他也很抓狂,導航顯示登上前面那座山崖就可以進村了??墒菑乃麄兡_下的山坡路,到對面的山中間,是一道無路可走的險峻的峽谷,中間僅以兩根鐵索,和無數纜線相連。他們低頭看下峽谷,落差五六百米深,下面傳來的湍流江水的咆哮聲。

    難道是走錯了路?人怎么可能順著這兩根鐵索爬到對面的村子里?他們又不是猴子。

    第73章 ?;?/br>
    陶清風和蘇尋面面相覷, 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陶清風不會cao作, 蘇尋開始查地圖, 他打開了詳細步驟,一條一條地看, 前面還是“g198國道下立交轉742省級公路”之類的說明,猛然間看到了導航到最后一段臨近崖邊,文字赫然寫著:游過去。

    陶清風:“……”說好的現代高科技很靠譜呢?“游過去”這種說明是怎么回事??

    蘇尋欲哭無淚:“真的沒有正常路上去啊。小陶哥你們村子里的人, 到底是怎么進出的?算了要是你記得就不會站在這里了?!?/br>
    他們腳下站的這條路,說得好聽一點是縣道,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條比黃泥巴路強一點的土路, 連水泥都不鋪,更沒通什么公交車, 周圍一個人都看不到。過了一會兒, 才從下面慢悠悠走上來一個提著兩箱東西的老農民, 蘇尋連忙跑過去問:“老大爺,請問這對面的?;逶趺催^去?”

    老農民打量了他們兩眼, 問:“你們是來旅游的?”他說話方言口音非常重, 差點沒聽懂。陶清風說出了一早想好的理由:“不是,我有個遠方親戚在這個村里……從沒來過, 來看看?!碧涨屣L還買了一些禮物, 免得到時候真的有“熟人”或“親戚”認識他。

    老農民說:“我也不是這個村子勒。他們村子的人很少出來?!彼叩铰愤? 使勁搖晃那兩根鐵鏈,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對面山頭出現一個人影,用方言吼了句聽不懂的話。老農民也回吼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然后不一會兒, 就有一架像是綁在鐵鏈下方的滑索椅子,順著兩根鐵鏈溜了過來。

    陶清風和蘇尋都驚呆了。老大爺看他們木在原地,說:“抓緊滑過去,一次一個人。小心點不要掉?!?/br>
    蘇尋看著那“滑索椅子”,說得好聽是個椅子,說得不好聽就是兩片鐵架子,而且上面還生銹了。只用一個大鉤子掛在鐵鏈上,山風吹來搖搖欲墜的,簡直要嚇壞了。

    這么落后的進村方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陶清風問老大爺:“坐上去后,怎么滑呢?”

    老大爺說:“兩根鐵索嘛,你前半截正常就滑下去了,滑到中間后,那邊會拉你的?!?/br>
    陶清風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著已經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的蘇尋,說:“要不你在車上等我,我去看看就回來?!?/br>
    雖然陶清風看著下面的深淵急流也心里打鼓、頭皮發麻,但是無論如何,他還是要替身體原主人陶清回家鄉看一趟。他不能給這位可憐的原主人立墳墓祭拜,那至少得去確認一下,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沒完成,最不濟安慰一下對方的鄉思之情。

    蘇尋想阻止他:“小陶哥,太危險了,還是算了吧?!?/br>
    陶清風搖搖頭,他放下不必要的行李,只隨身攜帶個小包。抓住滑索兩端,把身子夾進座椅的鐵縫里,深吸一口氣,順著鐵鏈滑了下去。

    陶清風滑下去的時候,對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卻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就感覺在反向上升。他睜開雙眼,只見已經到了后半段。前方已經可以看到,鐵索盡頭有個農民裝束的男人來拉索鏈,他離山這頭越來越近。陶清風忍不住張望了一下四周和下方:險峻峽谷里的江水湍流更清晰了,不知道有多深。江水在四周裸巖的映照下是暗沉的黃色,加上那深度,仿佛陰間的黃泉冥河。

    陶清風深吸一口氣,這時鐵索已經快拉到盡頭,陶清風雙腳一沉,觸到了地面上,踉蹌往前走了幾步。那個農民還拉著滑索。陶清風抖著雙腿把自己從鐵椅子里捯飭出來。那個鄉民對陶清風說了句聽不懂的方言,見陶清風一臉困惑,又用神情示意他來拉一下鐵索。陶清風連忙照做了。入手發現沉逾幾十斤,勒得他細皮嫩rou的手都有了磨痕。

    鄉民騰出手用工具扳開了鐵索上大鉤子,取下滑索椅子。示意陶清風可以放手了。陶清風的手一松,那兩截鐵索宛如出洞的蛇嗖地躥回去,發出一陣陣哐啷哐啷巨響。

    陶清風說的是普通話,沒法向這位語言不通的鄉親打聽情況??此臉幼右膊幌褡R字的。那鄉親打量陶清風,最后給他往村中一指,估計是村里有會說普通話的。雖然對方聽不懂,但是陶清風還是連忙告了謝。對方慢吞吞走到山坡上一間矮土房檐下,拿起靠在墻根下的毛竹竿粗細的水煙筒抽了起來??磥磉@間土房和這位鄉民,就是類似于“守門”專門看守鎖鏈的人。

    陶清風從山坡這頭朝蘇尋揮揮手,示意他無事,繼續往村里走去。這是一個很不發達的農耕村落,又是在山上,田地也不平,看不到任何現代工業文明的成果。只有地上沉默的黑粗長線,像是無言的路標,帶著陶清風往村中走去。

    一路上,零星幾個鄉民,都非常稀奇地打量著陶清風,可是他們也不會說普通話,沒法交流,無例外都給陶清風指往村中,沿著那條黑線走的路。這條線中間有些細分叉,延伸到近處的房子里。像一條黑色的大動脈血管,主流依然在往前蔓延。

    陶清風順著一直走到了盡頭一棟獨立的二樓磚瓦房,是唯一一棟外面抹了些瓷粉貼了瓷磚的房子。門已經開著了,剛才路上陶清風問的幾個鄉民已經都等在了門邊??磥硭麄円蚕胍粔K兒來聽陶清風的來意。這個村子環境閉塞,仿佛很久都沒有外人來過了。

    陶清風走進房中,間類似于村委會辦公處的陳設,一個頭發花白,皮膚黝黑的老人坐在桌旁,桌上是一大摞報紙,被一只放大鏡壓著。有村民給陶清風遞了個搪瓷缸,里面泡著茶。那個老人坐在陶清風對面,用有些含糊的普通話問他的來意。

    “你是誰?”

    陶清風決定實話實說,他觀察下來,這個村子里的村民不像擁有手機這些東西,大概率是附近沒有修建移動信號基站。所以不見得知道陶清成個小明星的消息。地上黑色的線,可能是供電燈的。

    “我是陶清。我原來,是這個村子的?!?/br>
    那個白頭發的老人猛然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了陶清風一會兒,又從報紙的角落取出一本手寫的冊子,翻找了很久,才說:“陶……陶狗剩?我們都以為你十多年前從崖上摔下去,已經死了?!?/br>
    陶清風:“……”

    陶清風花了幾秒鐘來接受“陶狗?!边@個稱呼。從村長口中,了解到當年發生的事情,和這個村子罕見的情況。

    這應該是華國最落后的一批村子,十來年前才通電,五年前才引進自來水系統。全村現在只有一部固定電話在這位村長的房子里。這個村子之所以這么落后,一來是地處偏僻,一面是懸崖峽谷,山的另一邊也是高崖,崖下是大海。道路只有那條索道。二來是少數民族村落,古代時候有封閉村落的古訓,缺少和外界交流,只出不進。村子里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彼此之間近親結婚越來越多,生下的孩子們智商進一步降低,加劇了惡性循環。有記載的三百多年前,這個村還有近千人,如今已經不到一百人了。

    由于村落閉塞,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時代信息才開始逐漸涌入。在改革開放的浪潮過去很久后,村落里的見到外人,依然是很茫然地問“主席他老人家身體好嗎?哦?已經過世了?”這種無知現象加劇村里年輕人流失,有很多年輕人離開了村子就不愿回來。陶清的父親就是這樣。

    陶清從小由母親拉扯,但是母親在他五六歲時也過世了。這個村子的人壽命普遍不長,因為沒有注射疫苗,也沒有西藥,都是靠草藥來治。那時候陶清就成了孤兒,由村中輪流照顧,像只蹭飯小狗似的到處跑。村子里的人倒是不缺一口飯,心地也算善良。就這樣把陶清拉扯到七歲,按照慣例把他往最近的鄰村送去讀小學——自從知道外界后,村里的孩子都會送到鄰村讀小學(雖然很多人讀完小學就輟學回家種田,只有很少的人能繼續讀初中)。最近的鄰村離?;逡灿惺辶锷铰?,不可能每天走那么遠。陶清就寄宿在那邊鄉村教師家里,等寒暑假的時候再回鄉里來。

    陶清讀到三年級,十歲的時候,寒假回村里,聽村長和幾個老人說他父親出走的事情,就發瘋似的想去找他父親——其實也不是真的有計劃成熟考慮這件事,只是小孩子的思親情懷作祟。陶清又哭又鬧,別人攔都攔不住,他還想跑去偷出村鐵鏈的那個滑索椅子。當時看門的村民聽老村長的話,堅決不給他,不讓陶清出村。陶清就半夜想徒手滑過那兩截鐵鏈,不小心掉到峽谷里,被水沖到了下游,村里的人都以為他死了。還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音訊不通,也沒有網絡。唯一一臺老舊的電視,村長只是用來看新聞聯播,自然不知道陶清還活著的消息。

    陶清風聽到這里,記憶迷霧中浮現出了一點點被勾連起的回憶:陶清被沖到下游后,好歹撿回了一條命,流落到城鎮里當了一段時間的小乞丐,一邊找他那個虛無縹緲的爹,有一天游蕩到酒吧門口,被莊宇徽撿進去了。

    陶清那時候不懂事,還傻乎乎真情實感地以為,莊宇徽是他那個早走的爹,因此對他尤其言聽計從。即便后來明白并不是,那種依賴心理已經擺脫不了。而且陶清長到中二年紀,尤其埋怨村里的人,當時不讓他離村的舉動。在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后,也中二式地嫌棄童年的小村莊“土老帽”,根本就不想回去,也不想和過去的鄉親聯絡。就這樣一直到了成年后,陶清感覺越來越無助迷茫,才漸漸想起了青山碧海的家鄉,和憨厚樸實的鄉親們,可惜那時候他已經回不去了。

    陶清風聽完老村長的敘述,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我這些年記憶缺失,所以一直沒想起來。最近才漸漸想起小時候的事,所以回來看看。我現在……過得很好。謝謝你們當時照顧我,養育我?!?/br>
    陶清風決定隱瞞身體原主人那些年痛苦的遭遇和經歷,報喜不報憂。

    陶清風也想起自己真正的家鄉,相似的窮困。他比陶清幸運的有兩點:他的母親沒有早逝,他遇到的是徐棠翁而不是莊宇徽。一切都不一樣了。

    陶清風又問了老村長一個問題:“這條進出的鐵鎖很不方便,有沒有想過架橋修路呢?”

    如果有一條路,不僅村民生活更方便,增加更多的和外界交流,這個村落應該能發展起來。像當年陶清那樣的孩子,也不會因為想到外面去的沖動,就付出墜崖流落的慘痛代價了。

    村長搖搖頭:“以前鎮里來過領導,給省交通部提過的,也有過人來考察。但這地方的地質復雜,路修過來要鉆山,要跨峽谷,有些地段受海鹽侵蝕。修路的成本非常高。而且總不能一條路就修一個村子吧,最好把附近幾個村都連起來,情況就更復雜了。這個村沒有什么富饒的自然資源,農作物也只能勉強自給自足。私人是不愿意投資的,省里的財政支出又撥不出那么多款……”

    陶清風便問:“修這樣一條路,要多少錢?”

    老村長吐了一口水煙,他也沒想到陶清風是在認真問,只當對方閑聊口吻,道:“八九千萬,將近一億吧。誰有那么多錢?!?/br>
    陶清風神色復雜,心想:和這個數字,真是有緣啊。他定了定神,柔聲道:“我知道了?!?/br>
    老村長不懂陶清風是什么意思,陶清風卻提出,想去海邊看看。老村長很厚道地帶他去了,還給他一路上介紹,村子里的房子里住的都是些誰。陶清家以前的房子,在沒有拆掉之前是哪個方位,后來被改成了一個小苗圃,經過的時候,看見幾只圓滾滾的小土狗在里面玩鬧。

    陶清風跟著村長走到了“海邊”。那是臨海的一座高崖上,下方是險峻的懸崖峭壁,海浪無情地沖擊著石壁,發出巨大的轟鳴。

    風景遼闊。這是身體原主人陶清想回來的地方。他想躺在壙埌的海邊抽根煙。陶清風默默想:就替身體原主人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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