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羅令妤想裝模作樣故作大度女君,可她一看陸昀望她的含笑桃花眼,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捂住半邊頰畔。眼波流轉,媚意自生。 身邊軍士們低頭不看,陸昀被羅令妤美色所惑,怔得心臟微跳。他同樣定力不夠,沒忍住,低頭就在她的桃腮上親了一下。 羅令妤嚇一跳,手在他腰上一掐,眼眸睜大瞪他——陸雪臣你自重些!不要把閨房中不著四六的作風帶出來,讓人覺得我狐媚你好色! 陸昀真是愛極了她這小眼神,他從她眼神中判斷出她此來并無要事,是以不著急。但到底環境不對,陸昀只能嘆氣,無法如往常那般對她。 而另一邊,被晾了許久的北國公主全身氣得發抖:……這對狗男女! 這對故意刺激她的狗男女! 羅令妤果然瞥了她一眼,好似驗證她猜的對。羅令妤嬌滴滴被陸昀推著走向另一邊,她對陸昀說:“原本我受二哥所托,提醒你注意趙王……但我來時,與下面軍士聊天,他們說趙王剛走,我便知你沒有被哄騙,不用二哥提醒,你就知道趙王有問題。那我便放心啦?!?/br> 她說了一大段,陸昀則若有若無地“唔”一聲:“你跟軍士聊天,就得知了這么一大串?哪個軍士?” 羅令妤笑盈盈:“討厭!你不要亂吃飛醋,只是說句話而已。哥哥不要說這個了,我還為你帶來了一個人。有北國軍人假扮建業士族郎君,被我捉拿,我看他好似能說出些什么,就給哥哥你送來了……” 她眼睛眨啊眨,仰望他時按捺不住心中自得。挽著陸昀的手臂,羅令妤長睫飛翹,眼睛里寫著“快表揚我吧”。 陸昀:“哦……你如何得知建業士族郎君是被人假扮的?” 羅令妤一滯:“……我提前做過功課嘛?!?/br> 旁邊軍士催促:“郎君!” 陸昀眼神微妙地與羅令妤對視一下,羅令妤故作無辜,被陸昀捏了下鼻子。他低聲:“你好自為之……等我回來收拾你?!?/br> 羅令妤:“喂!” 眼見他忙碌,軍士一催,他就走了,還帶走了那位北國公主,就把她晾在這里。身邊侍從不敢直視女郎美貌,自是不知羅令妤鼻子都要被陸昀氣歪了——討厭!她專程來幫他,他就顧著一些細枝末節,亂吃飛醋…… 羅令妤板著臉,站在城墻上瞪視下方。然看著看著,朝陽升起,紅光滿天。見他們騎馬,見塵土揚起,見那為首郎君如此風采……羅令妤捂著頰畔,又輕輕笑了起來。 …… 而這時城外,戰事在陳王大軍到來援助時,終于結束。越子寒沒有如陸二郎夢中那般逃離,因劉慕太過強悍。數十個北國細作,全被留了下來。 陳王扶自己那年邁的父皇,老皇帝臉色難看無比。 被兒子扶著上坐攆回都,老皇帝向身后軍士環繞的少年英才瞥了一眼。低下眼皮,老皇帝對陳王說:“今夜之事,不容泄露。殺了劉慕?!?/br> 劉俶:“……!” 第143章 夜盡天明, 天光云翳微灰, 寒風凜冽刺骨。老皇帝說完那話,便坐入了坐輦中,閉上了眼。數位將軍去向老皇帝匯報建業情況, 而原地的陳王劉俶,他神色僵硬的,回頭看向被手下圍在中間的衡陽王劉慕。 被手下關心, 身上也扎了大大小小的傷, 但少年滿不在乎, 難得的, 他心情非常不錯。自以為自己和兄長的關系得到修復, 自以為曾經疼愛他的皇兄回來了……劉俶看著他那樣輕松大笑的樣子,心臟再次抽了一下。 劉俶是知道皇帝有多無情的,這位皇帝陛下當年為了帝位犧牲了太多東西,感情于他更是奢侈。好不容易成為帝王,自然要享受之前奢望的一切,是以鋪張, 奢華, 好色,又求仙問道。獨獨, 不在乎什么感情,自然更不在乎劉慕了。 ……堂堂一介郡王, 且方才從敵寇手中救出了皇帝, 得到的回報, 居然是因為皇帝怕自己丟人的事為人盡知,是以要殺了劉慕? “父皇,父皇——” 陳王如雕塑般沉默屹立之時,劉慕察覺到劉俶那微妙的眼神,隔著人群,少年看了過來,目露無知疑問色。劉俶靜立著,大批軍隊在他這邊,他掌著整個司馬寺。但是殺劉慕這個命令,太難下了。 太不值得了。 俘虜被押,北人投降,正是陳王微微抗拒之時,再有塵土卷起,由遠而近,趙王劉槐姍姍來此。劉槐撲通從馬上滾下,狼狽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一臉悲色滿目含淚。身在帝王家,誰的演技比誰差?一把推開礙事的劉俶,劉槐撲到老皇帝的車駕前,情真意切地哭訴:“兒臣大意,救駕來遲,父皇勿怪……” “公子,公子!”陳王劉俶身邊的幕僚催促著殿下。殿下容色秀美,行事卻向來果斷,此次怎么趙王都來了,殿下仍沒有拿下衡陽王? “怎么了?”劉慕終于覺得劉俶的眼神不對了,他推開人群,走向這個侄子。 劉慕以為劉俶怪異的眼神是因為發現北國敵軍還有什么圖謀,劉慕自然當仁不讓地過來。不想劉俶沉默著,身邊那幕僚聲音急促的:“公子,公子!” ——公子請快些下令,別忘了旁邊還有個趙王等著洗白自己搶功勞! 但劉俶遲遲不下令:在北軍虎視眈眈、南國急需人才之際,因為帝王的個人喜好,犧牲一個擅領兵作戰的郡王,太不值得。 “陳王,陛下讓屬下來問你,怎么了?可有什么疑問?”一位將軍擠到了陳王劉俶身邊。 “吁——”眾馬奔來如雷,紅日滾滾,很快到了近前。為首青年姿態瀟灑地跳下馬,在侍從的跟隨下前來拜見受驚的皇帝陛下??吹节w王躲閃的眼神,他雋逸不凡的面容上神色玩味,稍微一頓。 緊接著,不急不緩,陸昀向劉俶瞥了一眼。 劉俶一凜。他抬目,眸心如暮色后,子夜幽涼,看向對面的劉慕。劉慕在這樣眼神的不斷暗示下,終于有些察覺,他向后不動聲色地退開。 劉俶開口:“拿下?!?/br> 身邊人早已在等這個命令,陳王話一開口,眾人如虎般向劉慕與劉慕的親隨們撲去。劉慕的親隨們一陣驚愕,劉慕眼睛猛地一縮。當即反抗,當即抬臂,劉慕怒吼:“劉俶——” 然他只是叫了劉俶的名字,就反應過來,眼神微弱空洞,不可置信地向帝王的車輦方向看去。升起來的日光刺得少年眼睛陣痛,他耳邊好似還回蕩著“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話,現實中,他的皇兄再一次對他舉起了武器…… 劉慕喃聲:“為什么……” 劉俶心中沉甸甸,看那少年初時反抗,很快被軍士押下,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冰冷厚實的土地上,帝王的車輦抬起,浩浩蕩蕩一行人回返建業。連那個與北人私通的趙王在這時都沒有事發出事,才舍命救了皇帝陛下的劉慕卻被方才還一起合作的軍士押住了。 劉慕怒吼:“為什么?!” “我做錯了什么?” “到底要我怎樣?!” 劉俶別過眼,漠然地吩咐:“拿下衡陽王。北人于建業,鬧事,此事徹查,需擒拿衡陽王,問話?!?/br> 他的幕僚:“公子!” 陛下下的令明明是當場格殺,何必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劉慕不會領情,陛下又會怪罪。公子何必將這種皇家的糟心恩怨扯到自己身上? 劉俶沒解釋。他睫毛濃長,容色偏秀,但他內心冷而強,少有優柔寡斷之時。一旦做了決定,就會執行下去。 劉俶不愿殺衡陽王。衡陽王是將才,南國需要他。因為帝王一席話就殺了衡陽王,劉俶不情愿。 但所有人盯著,他沒有理由當場放了衡陽王。那是落人口實,給自己找麻煩。 只有先將人關著,可用“大庭廣眾無法當場反目”這樣的借口先糊弄陛下。劉俶不動手,這個壞人也會有其他人迫不及待地接手。為保護劉慕性命,劉俶只能先將事攬到自己身上。 劉俶從來不怕麻煩,也不躲避利害,他思考的,從來都是如何對南國更好。 下了命令,劉慕蒼白著臉、怔然被軍士帶走。他的隨從們震怒,破口大罵,然陳王不為所動,唾面自干。陳王只回頭望了陸三郎一眼,陸三郎微微一笑。 這對好友交換了一個眼神,劉俶明白自己被陸昀坑了——這種場面,恐怕就是陸昀要他面對的。直視皇帝的狠心,趙王的野心,劉慕的無辜,還有南國那搖搖不安的未來。 劉俶沒說話,他冷著臉上馬,心中對陸昀難免有些怨氣。氣他何以如此坑自己?上馬后,眾軍跟隨回城,鐵騎當行時,劉俶忽聽到馬官鈴聲一動,向一個方向晃了一下。他側頭,看到側后方不過十丈,氣喘吁吁立著一個老頭子。 那老頭子一身麻衣草鞋,跑得太累,狼狽如逃難難民一般。老頭子手扶著樹喘氣,旁邊還跟著一個背著包袱的小廝。老頭子滿面滄桑皺紋,茫然又錯愕地看著這一切。 他脫口而出:“公子——” 被軍士關押的劉慕渾身一震,抬頭,目光敏銳,一下子看到了孔先生??紫壬c他一起回都,但孔先生年邁跟不上他,只能坐車在后拼命趕路??紫壬貌蝗菀鬃飞蟻?,卻親眼看到所有人被拿下。 劉慕一下子顧不上自怨自艾,他大吼:“走——” 他寒著臉:“孤辭退你了,你聽太后的話監視孤這么多年。孤早就受夠了,滾吧!不要再讓孤看到你!” 孔先生身子一抖,渾濁目光似刺痛般縮了一下。他看出眼下情況不對,他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年老體衰,他意識到自己躲不過,只好停了下來。 孔先生哆嗦著往前邁步:“陳王殿下,不知我家公子哪里得罪了你,他年紀小脾氣爆,做錯了事也不知道,求殿下網開一面……” 劉慕大罵:“老匹夫,誰要你求情?!滾滾滾,你以為孤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老匹夫滾開,不要擋路!” 孔先生繼續求陳王:“殿下……” 老頭子哀求,少年罵罵咧咧,目中皆紅,身子發抖。此情誼,比他父皇那鐵石心腸,不知深了多少。劉俶靜靜地看著,慢慢道:“何以老叟擋路?讓開,莫誤孤回城?!?/br> 身邊人:“公子,他分明是……” 劉俶:“我分不清么,用你提醒?” 劉俶素來冷漠,話少。因話少,每句說出都是重量,不容人反駁,與他撕扯。下屬們無奈地讓路,看陳王殿下騎馬走過,他們明知那老頭子應該拿下,卻只能放過。 劉慕松了口氣。 劉俶馭馬而過時,聽到少年極低的一聲:“謝謝?!?/br> 劉俶臉驟得繃起,極為難看——行此惡事,得人一聲道謝,何等羞恥! …… 皇帝陛下平安回宮,回宮后便大病。老皇帝瞬間衰老,整日瑟瑟發抖,惶恐多疑,不敢離開自己的寢宮一步。 失蹤的北國公主據說在路上就被殺了,陸三郎找來一具女尸,但老皇帝厭惡又驚嚇,看都不肯看一眼。老皇帝躲在寢宮中對北國破口大罵,數落對方無恥。 他又時而目色詭異,焦急地詢問衡陽王還活著沒有,怎么還沒殺掉。他在輝煌鑲金盤龍大殿上走來走去,神經質般揮著手臂,眼神怪異,口上喃喃自語:“朕還是皇帝!朕沒有失禮之處!都是劉慕的錯!” 陳王被他時常問話,他盯著這個兒子的眼神也非常怪。 對趙王的態度同樣——有人告發,趙王和北國細作合作,造成建業之亂。趙王急著撇清自己,怒斥北國細作胡亂攀咬,是要南國內亂。趙王哭著來跪皇帝,請父皇不要相信有心之人的謠言。而老皇帝半信半疑。 老皇帝:“但愿你真的無辜?!?/br> 趙王:“都是那些北國細作胡說的,兒臣絕對沒有賣國。陳王……對,他向來看兒臣不順眼,陛下將查細作之事交給他,就是給了他排除異己的機會。父皇,兒臣無辜??!您不能聽陳王一面之詞……” 他忐忑不安的,利用老皇帝對陳王劉俶的猜忌之心,奮力反抗自己被北國細作拉入泥沼的命運。 老皇帝果然疑心陳王。提起陳王,就想起劉慕至今還被關著、還在被查……有什么好查的?劉慕待在邊關,建業之亂他又能知道多少,陳王要查劉慕,分明是拖延時間! 老皇帝失望的:“陳王,越來越不聽話了?!?/br> 他想不通,以前那個自己說什么對方都會照做、從來不問緣由不找借口、辦事能力極讓人放心的劉俶哪里去了。為什么這一年來,劉俶不是偽造圣旨,就是偏護亂臣賊子…… 老皇帝跌坐捂臉,瘋魔一般喃喃自語:“變了,都變了……朕還是皇帝!” 站在下方回話的趙王劉槐:“……” 眼睛一縮,他意識到父皇受此驚、神志開始混亂。想要逃脫,得靠自己想辦法。趙王眸子一寒,陳王用來打壓他的,就是那些北國細作。只要整個朝廷將那些細作逼死,就無人能攀咬到自己了。 由是,當陳王審案之時,趙王上躥下跳積極活動,想說服朝上的士大夫。士大夫們態度模糊,因那晚受過陸家之恩,此時不愿得罪陸昀。趙王更氣,絕望之下,自救更為積極。 恐連他自己也知,這不過是秋后螞蚱最后的掙扎。然而那又怎樣?他不好過,陳王也不比他好多少啊。 …… 大雨之日,雨灌天地,如洪濤自天際而來,漫天磅礴巨聲。 無仆從相守,書舍中偏窗角落,陳王劉俶幽靜地坐著。案前擺著筆墨紙硯,宣紙上赫然寫著“殺”這個字,但他巋然不動,已經許久。 因為窺見自己的狼狽,是以要殺劉慕。那么殺了劉慕,下一個要解決的,恐怕就是自己了。父皇從來不在乎他們誰生誰死,他的兒子太多了,一個不行,換別的就行。何等讓人心寒。 南國未來,又豈是這樣的君王可期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