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別打岔?!倍卫`蹙眉,努力讓神情變得認真,“我是在和你說正經的,要是我打擾到了你辦事,我可以” “我也在和你說正經的?!被艟鞍蔡裘?,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像是在說什么輕松的玩笑話,“剛才你在和他說什么話,笑得那么開心” 第135章 “他”段繾下意識道, “薛茂” 霍景安挑眉,笑容加深了一點, 湛湛的笑意后似是隱藏著什么情緒“原來你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 段繾如何品不出這其中的意味, 當下笑道“夫君, 你方才打馬過來, 是準備和那位薛左督談事,這才看到了我,還是先看到了我在這里,所以才過來的” 霍景安答得爽快“看到了你和他在說笑,我才過來的?!?/br> 段繾笑著“哦”了一聲“那你剛才也是故意趕他走的了” “不讓他走, 難道還留他在這里和你繼續說話”霍景安依舊笑著, 似乎在說和之前一樣的玩笑話, 又像是帶了幾分認真, 仿佛真的會這么做, “他剛才回答我的話時若是說在與你寒暄,他不但今天下午要回家待著, 明天也得繼續在家待著了?!?/br> 段繾笑著抿嘴看他“夫君, 你怎么這么小氣, 讓我和別人說幾句話都不肯?!?/br> “你現在才知道晚了?!被艟鞍矒P起一側劍眉, “以前你只對著我一人,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今日看見你和他在說話, 我才發現我居然漏了一件頂頂重要的事?!?/br> 段繾道“你要把我禁足后宅沒有你的允許不得外出” 霍景安道“我要對外下整個王府的禁令, 沒有我的允許, 誰都不準進來,包括來和我述職的部下。王府本就該是森嚴重地,誰都不得擅入,以前是我對他們太放松了,從今日開始,一切從嚴,違命者按軍規處置?!?/br> 段繾掩唇,黛眉彎彎,明眸如月,可以想象那錦袖之后的燦爛笑容“你這是要把我藏起來” 霍景安也笑“你本就是明珠珍寶,被我藏之高閣,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擁有。以前是我粗心,今后可再不會了?!闭f罷,他打馬繞過柵欄,來到她的跟前,“敢問娘子,是想和為夫賽馬,還是去后山一覽風光” 段繾黑亮的眼珠轉了一轉,笑道“我想和你賽馬去后山,如何” “樂意之至?!被艟鞍渤斐鍪?。 段繾笑著拉過他的手,借力登上馬背,被他圈在懷里,往馬廄打馬馳去。 到得馬廄,馬兒尚未停穩,她就從馬背上輕盈地滑下,來到系著白馬漱云的馬柵前,仰頭對丈夫道“既然夫君已經有了新歡,那這匹被夫君遺棄的舊愛,就由我來接收了,只希望日后我不必像它一樣,被新人比下去,明珠蒙塵,遭夫君遺棄,成了垂淚無人知的舊人?!?/br> “娘子說笑了?!被艟鞍残θ菝骼?,“娘子既是這天底下最為光華耀眼的一顆明珠,又怎會被別的魚目比下她們甚至都不配與你相提并論。且我也并非遺棄了漱云,它被我親手養大,在我心目中是哪一匹馬都越不過的,只不過偶爾也要換換口味,騎騎別的馬匹?!?/br> 段繾微微瞇起眼睛,避開迎頭的日光“夫君的意思是,日后會偶爾換換口味,寵愛別的女子只不過那些人都是露水煙云,無法撼動我的正室地位” 霍景安一笑,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直視著她的雙目,柔聲道“你自然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唯一,繾繾?!?/br> 段繾柔柔一笑,似有星芒落入眼中“夫君,就算你這樣說,等會兒的賽馬,我也還是不會相讓的?!?/br> “正合我意?!被艟鞍步忾_白馬系在橫欄上的韁繩,把它牽了出來,“讓我們好好地比一場,看看到底是誰更勝一籌?!?/br> 最終,這場賽馬也還是和行宮那回一樣不了了之,不知是誰先慢下的步伐,到后來,兩個人都放緩了駕馬的速度,并肩前行,慢悠悠行在山道上,沿途賞景說笑,把比試忘到了后頭。 不過因為前半程的奔馳,段繾還是出了一身汗,下晚回到寢居里后好好地洗了一個熱水澡,隨便用了點晚膳,就躺在榻上睡過去了,難得沒有等霍景安回來。 她沒有一覺酣睡到天明。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處城門,城門上血跡斑斑,印滿了無數箭矢刀劍相擊的刻痕,陰云遮日,黃沙漫天,給夢境蒙上了一層蕭肅冷色。 城門外環繞著一條護城河,而河道之外,是一片黑壓壓的大軍。 有人在陣前揚旗高喊,不知過了多久,厚重的城門緩緩放下,搭岸成橋,年輕的將領帶著騎兵奔出城河,雙方激烈地交起戰來。 霎時殺聲震天,呼喝中夢境開始變得混亂,刀光劍影相交摩擦發出一陣戰栗的金石之聲,血色逐漸浸染了黃土大地,直到那年輕的將領高高舉起長劍,意欲發號施令,卻被一箭射穿胸膛,一切都在此時戛然而止。 段繾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 屋子里一片漆黑,身側傳來霍景安綿長的呼吸聲,提醒著她現在的時辰。 她望著頭頂金絲勾邊的錦帳,劇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身體卻沒有因此回暖,從頭到腳冷到了心里,即使蓋著足夠厚實的錦被,身旁睡著的霍景安也在源源不斷地給她暖意。 她看見了。 夢境中那帶領騎兵出城殺敵、在最后被一箭穿胸的年輕將領。 她的阿兄,段逸。 她也看見了,那個向他阿兄射箭的人就是今天下午在馬場邊遇到的兵馬左督,薛茂。 即使不斷在心中告誡著自己,那只是一個夢,一個荒誕的夢境,段繾還是無法放松。 有一個聲音在她的心里說,那是真的,那會成真。 就像她之前夢見的山路劫匪一樣。 在將來的某一天,薛茂會殺了阿兄。 她夫君的部下,會殺了她的兄長。 不行,不能這么想。 段繾咬緊牙關。 她也夢見過自己的死亡,可自己還是活下來了,她還夢見了母親的病重、趙瀚的掌權、霍景安的擁立,可這些都沒有發生,這是與現實相反的夢境,夢到的事在現實中都不會發生。 但是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心底的那個聲音說,你的丈夫志在天下,而你的母親是趙家皇女,執掌長安、執掌大魏,天下將傾時,他們就是敵人。 兄長代父出征,部署聽命征伐,雙方遲早要在戰場上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我亡。 兄長被鮮血濺染的臉龐陡然變得清晰,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眉眼還保持著殺敵的狠絕果敢,就在下一瞬睜大了雙目,定格住了眼前漫天黃沙的景象。 段繾再躺不住,翻身從榻上坐起。 起身的動靜吵醒了霍景安,身側響起一聲低低的詢問,帶著幾分朦朧的睡意“繾繾” 沒有回應。 霍景安起先并不覺得有異,還以為她是想起夜,直到等了一會都不見身邊人下榻,才察覺到有什么不對,迅速地散去睡意,清醒過來。 “繾繾”他坐起身,看著身旁擁被抱膝的妻子,通過窗外灑進屋內的月華仔細辨認她的神色,“怎么了” 段繾依舊抱膝坐著,恍若未聞,直到霍景安又喚了她一聲,她才緩緩抬起頭,側首看向他。 “霍大哥,”她張口,緩緩輕吐低言,“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阿兄他被人殺死了?!?/br> 霍景安舒了口氣,原來是做噩夢了。他伸手環住段繾,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用一種溫柔的口吻安慰她“做噩夢了不怕,夢里的事情和現實中都是相反的,舅兄好好地在長安待著呢,怎么會有事” “我夢見阿兄領兵上了戰場,”段繾依偎在他的懷中,繼續輕聲說著,“和另外一方交戰,最后被人一箭當胸射穿” 霍景安面色微變。 妻子說出的幾個字讓他想起了一些舊事,那些自從他喜歡上段繾之后就被他刻意遺忘的事情。 上一世,在他領兵征戰時,他手下的將領曾經率兵于通州一帶和段逸帶領的段家軍一戰,那一戰打得很艱難,不過最終還是贏了,占領了通州,而段逸,則是被他的部下一箭穿胸,雖然沒有當場致死,卻也使其深受重傷,再也上不了戰場。 為什么繾繾會夢到這些事情做這種夢 他的心底一陣發緊。 難道是老天在提醒他因為他又一次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不該去爭奪這天下 段繾沒有察覺到身旁人的神色變化,繼續在那說著“而且,我還夢見那個朝阿兄射出一箭的人是你的部下,就是今天下午我見過的那位薛茂薛左督?!?/br> 說到這里,她勉強笑了一下,“很不可思議是不是才見過一面,我就把人家夢成了殺害我阿兄的兇手夫君,你不會因為他出現在我的夢里而吃味吧” 她邊說邊抬頭看向霍景安,霍景安目光一閃,立刻收斂了神色,然而她本就因為那個夢而心神不寧,又心思細膩,觀察入微,饒是他反應再快,也還是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難看臉色,頓時惑上心頭,黛眉微蹙“夫君” 霍景安沉默著,沒有立刻接話。 “夫君”這一回,疑惑的人變成了段繾,還帶著幾分不安,“怎么了” 霍景安終于有了反應,“繾繾?!彼従彺瓜马?,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br> 段繾從他反常的舉動里猜測他將要說的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便退出他的懷抱,坐直了身子看向他道“什么事” “一個秘密?!被艟鞍驳?,“它埋藏在我的心底最深處,原本,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它,可是現在,我想讓你知道?!?/br> 段繾睜大了眼?!笆裁疵孛堋彼念^陡然升起許多猜測,他已有原配,他身患隱疾,他身世不明種種猜測,都讓她懸起了心,甚至蓋過了那個段逸被殺死的夢。 “不是你想的那樣?!彪m然段繾沒有說出她的猜測,但從她的神情和微顫的話音來推斷,霍景安也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失笑,“繾繾,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數了嗎” 段繾不解他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回答道“十八?!?/br> “不,”他搖搖頭,“我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了?!?/br> 段繾一陣驚訝“廿三可你你不是庚辰年出生的嗎比我大三歲?!?/br> 庚辰年十一月十二,這是母親告訴她的日子,難道不對 難不成真的是她想的那樣,他的身世不是對外宣稱的那樣 “我是庚辰年出生的?!被艟鞍驳?,“但我今年也的確是二十三歲?!?/br> 段繾被他這話搞糊涂了,困惑地蹙眉?!拔也幻靼??!?/br> “別急,我都會和你講清楚的。這件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第136章 段繾的神色隨著霍景安的敘述越來越驚異, 到后來卻是重歸于平靜, 心頭生出一種“原來如此”的恍然之感,甚至還有一點輕松, 暗暗舒了口氣。 原來, 并不只有自己一人經歷了這些玄怪之事,還有更加怪異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邊與身旁人那重歷人生的經歷相比, 自己做的這些怪夢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你的經歷”她喃喃道,“果然玄怪至極, 難以對人言可是夫君,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霍景安微微一笑“你喚我一聲夫君, 我喊你一聲娘子, 你我夫妻二人一體,本來就不該有所隱瞞。你是我的妻子, 繾繾, 我為什么不能告訴你” 段繾看向他, 清麗的眸中仿若盛著月華, 盈盈若有光“可是在這之前, 你都沒有和我提過只言片語?!?/br> “你也說了,這些玄怪之事難以對人言?!被艟鞍驳?,“我本來想新婚之夜就告訴你的, 可是我怕你不信,而且那個時候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br> 段繾敏銳地抓住了這其中的重點“那時候沒有, 現在就有這個必要了” 霍景安頓了一頓。 “繾繾, 你相信我說的這些話嗎” “我相信?!倍卫`毫不猶豫地回答,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br> 他苦笑“可是我卻無法確定,這些事到底是我真實經歷過的,還只是我發的一場大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