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段繾仍是蹲在地上,彎著腰捂著腹,不回答也不說話,直到霍景安擔憂地伸手搭上她的肩,她才抬起頭,拂落他的手,站起身往后退開兩步,粲然笑道“我哪里都不難受,剛才是騙你的。怎么樣,上當了吧” 霍景安震驚地睜大眼看向她,像是沒有料到這居然是她耍的一次把戲。 段繾不怵地回看過去,做好了他會生氣的準備,甚至連應對的措辭都想好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霍景安非但沒有一絲一毫被欺騙過后的羞怒,反而大松口氣,站起身來“你你可真是要嚇死我?!?/br> 她有些意外,不過依舊把剛才想好的話說了出去,伴隨一聲嬌嗔的輕哼“誰讓你剛才捉弄我的,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br> “捉弄我的大姑奶奶,到底是誰在捉弄誰” “我不管?!彼尺^身,“反正你就是在捉弄我,我剛才只不過是報了一箭之仇,現在咱們兩不相欠,你可不能報復回來,要不然我跟你急?!?/br> 霍景安深深嘆了口氣“行,我不報復。不過你下次如果再要騙我,能不能選個不那么嚇唬人的方式”他走上前,從背后環抱住她,“剛才看你捂著肚子蹲在一邊,我都快被你嚇死了,生怕你真因為那陣疾馳出什么事?!?/br> 段繾任由他抱著,嘟著唇,有些心虛,也有些不滿?!拔矣植皇枪室庖_你的,還不是你太過分,把馬騎那么快,你當我真不難受只是沒有剛才表現得那么嚴重而已。下山時你要再騎那么快,就別想我再跟你出游了?!?/br> “好,等會兒下山時你獨自一人坐在馬上,我在前頭牽著繩慢慢走,保證又平又穩,行不行” “你這話說的,倒顯得我是在無理取鬧了?!?/br> 霍景安失笑“你可不就是在無理取鬧么,在半山腰上唬我一跳,到了山頂又來這么一出,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作弄我,你是頭一個?!?/br> “我自然是頭一個?!倍卫`道,絲毫沒有理虧的心虛感,“難不成你還想告訴我,在我之前還有別的姑娘對你這么做過” 霍景安垂首埋入她的頸肩,悶聲笑起來,“不裝傻了不說在山道上那會兒只是想回頭和我打聲招呼了” 段繾輕微地抿了一下嘴,懊惱不該話趕話說得太快,把自己也給賣了,不過話都已經說了出去,再要收回來也來不及了,只得就著說下去“這么白占便宜的事情,你該感到高興才是,哪有像你這樣得了便宜還反過來作弄人的?!?/br> “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么嗎”霍景安貼著她耳畔道,“你要是知道我當時想的是什么,你現在就該覺得慶幸,而不是沖我抱怨了?!?/br> 有些受不了他磨蹭在自己頸邊的瘙癢,段繾把頭往邊上稍稍側了側,耳根不知因為他的話還是舉動而一陣發熱,“我怎么會知道你在想什么?!?/br> “你想知道嗎” “不想?!毙念^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段繾果斷地選擇了拒絕,遠離了不知從何而起的危險,扭動著身體從霍景安懷里鉆出,轉過身對他道,“你不是說要帶我來這山頂上看風景嗎,現在山頂到了,你要帶我看什么風景” 霍景安深深看她一眼。 段繾被他這一瞥看得有些發虛,好在他終是順了她的意移開話題,上前牽過她的手,帶著她朝西側的林間走去。 山峰西側種植著大片的紅楓,落紅鋪了滿地,還在繼續不停地飄下著楓葉隨風飛舞,霍景安要帶段繾看的卻不是這個,他牽著她往里走了數丈,來到一處林深開闊之地,從這里開始不再有楓樹的影子,而是碧影青竹,紅粉白花,潺潺溪水沿著鵝石蜿蜒往下流淌,帶起叮咚輕響,不時有幾片花瓣飄入其中,順著水流往遠方游去。 霍景安帶著段繾來到一株開著白嫩花枝的花樹前,從枝頭摘下一朵花,到旁邊的溪水里過了一過,把它遞給她,“嘗嘗看?!?/br> 見妻子不解地望著自己,他笑著解釋,“這是從南疆傳來的一種花,叫做白繪的,不僅聞著清香,入口也甜,多生長在南疆的深山老林里,鮮少有人知道。這里的幾株還是我母妃嫁過來時陪嫁帶的,特意栽種在這里,命人好生照顧,好不容易才長成了,開了幾年的花。許多人都沒這個口福嘗它,你嘗一點,要是喜歡這個味道,我就讓人把這些花都摘下來制成點心,給你取用?!?/br> “白卉”段繾接過那朵花,有些新奇地打量著它,她從來沒見過這種花,就算是在書里,也不記得有看到過,不由好奇不已,“這名字取得倒是貼切?!?/br> “不是花卉的卉,是繪顏的繪?!被艟鞍惨宦牼椭浪龝e了意,笑著糾正,“說是有養生養顏的功效,但始終也不曾見得有誰把它入藥喝下去過,不過吃倒是挺好吃的,你吃吃看” 段繾為難地看著手中的花朵,把花食用不少見,但都是搗碎了做成餡漿和進糕點里吃的,這么直截了當地吃下一整朵花,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那隨風微顫的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讓她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怎么下口。 “這這花要怎么吃” 霍景安用行動代替了回答,他伸手摘下她手中花朵的一片花瓣,把它送到了她的唇邊。 段繾看上去有些猶豫,但還是乖乖張口吃下了,那幅因為信任他而乖巧不已的模樣讓霍景安一陣心動,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加深。 “怎么樣,沒有騙你吧” 入口的花瓣帶著一點苦澀,不過很快就生出了甜味,伴隨著陣陣清香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段繾細細含著品味,和其它花不同,這名喚白繪的花朵沒有草木間常見的生澀干味,甜美得緊,又帶著絲絲水潤,仿佛浸過了蜜一般,又不太膩,頗有幾分爽口。 “好吃嗎”見她沒有回答,霍景安又問了一遍。 段繾正想點點頭,忽然看見他含笑看著自己的模樣,不知怎么的就心中一動,攏花入袖,上前摟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吻了上去。 清香被送入霍景安的口中,與之一同的還有段繾的唇舌,她很少有這么主動過,霍景安在短暫的驚訝后就是巨大的欣喜,環住身前人纖細柔軟的腰肢,回應了這個吻。 香氣縈繞,唇齒交纏,他的克制在這個吻里一點點被瓦解,到后來已經分不清這香氣是屬于花朵還是妻子的了,等到親吻罷了時,他的氣息已經變得急促,擁抱著懷里的妻子,蹭著她的臉頰把頭低下,深吸著幽幽發香在她的頸子里印下一個吻。 “你知道我上山那會兒在想什么嗎”他低啞著聲音對段繾道,“就跟我現在想的一樣?!?/br> 要說段繾到此刻還不明白他的意圖,那就真的是在裝傻了,可這和她的預期完全不符,她只是想簡單地戲弄他一下而已,或許還要再加上幾分親近的心態,但不代表著她有那種想法,不由得緊張起來,懸著心張開口“我” “別說話?!被艟鞍泊驍嗨脑?,“讓我抱一會兒?!?/br> “就抱一會兒” “你再說話,就不止一會兒了?!?/br> 第134章 段繾立刻閉了嘴, 安安靜靜地讓霍景安抱著自己。 半晌,頸邊灼熱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而隨著霍景安直起身, 不再埋首于她的頸間, 擁抱里的最后一絲曖昧也散去, 只余滿滿的溫柔親昵。 懸起的心落回原位,她緩緩放松身體,靠上霍景安的肩頭,揚起一個細細的微笑。 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只是安靜而沉默地倚靠, 任由溫情在兩人間流淌。 “繾繾?!?/br> “嗯” “你還沒有告訴我, 你喜不喜歡這花的味道呢?!?/br> “嗯你猜” 到了最后, 霍景安也沒從段繾口中得知她白花對味道的評價,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帶著她在林間漫步,在山頂閱覽風光, 看漫遍大半山野的紅楓花海, 品花只能算是一件小小的趣事, 在水中泛起一圈漣漪就過了, 更不用說他還另摘了一朵盛開飽滿的花朵別在段繾的發鬢上,看著白皙的花瓣在妻子烏黑的發間隨風搖曳,帶出一股詩情畫意的美, 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她這個人, 再無心顧其它事。 兩人在山上游覽了許久, 在日頭呈現西斜之勢時下了山,段繾猶不盡興,臉上還殘留著因為興奮和歡欣而漫起的桃粉紅暈,霍景安見狀,笑著和她約定,等到下一個風和日麗的晴朗日子,就再帶她過來,成功地讓妻子綻開了笑言,一道下山回往明鴻院。 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想遵守約定,在要回去時,他牽來白馬,讓段繾獨自坐上馬背,自己則在前頭牽著韁繩,一幅牽繩引路的馬童模樣。段繾也不說話,抿嘴笑著照做,想看他是不是真的準備就這么一路牽下去。 馬兒悠悠走了約莫有十來丈路,眼看丈夫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似乎就要這么一直地牽下去,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 霍景安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么了” 段繾笑著,頰邊印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你真的準備就這么一路走下山” “這樣不好嗎”霍景安道,“免得你再做出些什么驚天動地的舉動來,到頭來還把罪怪到我身上?!?/br> 段繾揚起細細的黛眉“你是在為剛才的事惱我” “不敢,如何敢惱娘子?!?/br> 日子如流水般平靜而過,上無長輩,又得夫君愛護,段繾在王府的生活過得很是愜意舒適,琴姑在幾次見證了霍景安對她的愛護之后,也總算是歇了挑刺的心,恭順地服侍起這位世子妃來,當然,這與段繾將她管理婦差內事的權利分給顧mama有相當一部分的關系。 而楊洪自不必說,忠心于霍景安,也因為霍景安的命令而忠心于她,至此,段繾算是把整間王府的掌家大權握到了手里,成為了真真正正的當家主母。 秋去冬來,隨著夜間寒霜一日比一日濃,天氣也一日比一日寒冷,段繾越發減少了在府里的走動,窩在燒炭燒得暖融融的屋子里,聽婆子丫鬟稟報回話。這就是上面沒有婆母長輩的好處了,不必晨起請安,也不用因為長輩在正廳議事而跟著過去,只管待在被蜀錦棉簾遮擋得密不透風的房間里,舒舒服服地依靠在榻上就行。 當然,她也沒忘了命人在院子里點上暖烘烘的炭火,讓在外等候向她稟報事情的下人不用在寒風中發抖,于是沒過多久,她仁厚待下的好名聲就傳了出去。 霍景安曾就此事對她笑言“想不到我的繾繾也會有這般收買人心的手段,看著乖乖巧巧、純凈無暇的,原來也是心有城府,不可小覷?!?/br> 段繾對此的回應是掩袖而笑“你是覺得受到了我從前的欺騙那可晚啦,你已經娶了我,再想反悔也來不及了?!?/br> “反悔你覺得我在反悔”霍景安傾身將她壓下,笑著親上她的唇瓣,“那你可要好好地感受一下,我是不是在反悔” 新婚夫妻的生活自然是百般歡好,蜜里調油,段繾像是一朵盛開的海棠花,在霍景安的滋潤下越發嬌艷,王府外務有霍景安和楊洪打理,她只需要負責府內的差事和各府間的人情往來就行,而霍景安的后宅又沒有那些鶯紅柳綠,不用怎么費心,不說晉南,就是整個大魏,恐怕像她這樣清閑的女主人都是鮮少得見。 偶爾,她也會想一想長安的風云、天下的局勢和秦西王的虎視眈眈,每當這時,她的心就會沉上幾分,霍景安看出她的憂心,詢問得知她在顧慮什么后溫柔地笑開了“這些事交給我來就行,你不需要擔心,如果要你來為這些事情cao心,那我這個丈夫當得也太失敗了?!?/br> 段繾莞爾“在嫁給你時,你曾經說過,希望我能并肩和你走下去?!?/br> “但這并不代表你需要去cao心這些事情?!被艟鞍部粗?,認真又含著溫柔的笑意道,“和我并肩而行,不意味著外界的風雨就要你來擔一切有我?!?/br> 段繾心中一陣暖流涌過,依偎進他的懷里。 “霍大哥,”她喃喃道,“能嫁給你真好?!?/br> “這句話該我來說?!被艟鞍箔h住她,在她眉心落下一個輕吻?!拔也攀侨行也拍軌蛴鲆娔??!?/br> 段繾抬眸,嫣然笑道“遇見我難道不是娶了我” 霍景安也笑,笑容清朗,眼中似有深意“傻繾繾,我要先遇見你,才能娶你啊?!?/br> 段繾聽了,微微一笑,以為他是在述情絮,沒有多想,把頭重新埋入他的懷中,享受著這份溫情蜜意,直到幾天之后,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句話竟不是他隨便說出的,而是真的由來有故。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后,霍景安結束了對羽林衛的訓練,從校場回來,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回到他們共同居住的明鴻院,而是去了馬廄那邊,據說是新得了一匹寶馬,從校場一路騎回來依然愛不釋手,不知是準備再騎幾圈,還是想親自把那馬送入馬廄。 正巧最近兩日府里清凈無事,段繾閑在房里無甚趣味,聽說這事,心中一動,想起此前霍景安曾經答允過,若是天氣晴好,又得空閑,就再帶她去后山一次,現在可不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當下換了一身騎裝,帶著采蘩采薇兩人出了東苑,往西苑馬場而去。 到了西苑,還沒下廊坊,她就遠遠地望見了霍景安在場中騎馬奔馳的身影,唇邊下意識彎出一個笑容,讓采蘩采薇留在廊里,自己一個人邁步走下長廊,來到馬場外圍著的柵欄處。 柵欄邊上立著一個人,穿著身勁裝,看身形是個年輕男子,段繾初時以為是跟隨在霍景安身邊的護衛,沒有在意,直到那年輕人單膝下跪朝她行了一禮,口稱“卑職”而非“小人”,她才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你是” “晉南左督薛茂,見過郡主?!蹦凶雍苁菣C靈地改了自稱。 左督這兩個字段繾有印象,她在十月份的那次賞楓宴后雖然沒有再舉辦過什么宴會,但也赴邀參加了幾次別府的宴會,熟悉了不少人家的貴女,其中和她最談得來的要屬王家的長孫媳薛氏,據她所知,薛氏有一位娘家兄長,任的似乎就是這晉南左督的職位。 “原來是薛大人?!彼⑿Φ?,“薛大人請起,不知大人和王府的王夫人是什么關系” 薛茂的回答很謹慎,動作也很守禮,跪在地上回段繾的話,沒有起來“回郡主,卑職的確有一位小妹嫁給了小王公子?!?/br> “那就是了?!倍卫`道,王家三世同堂,旁人在稱呼孫輩上都會多加一個“小”字,以此來和子輩區分,薛氏嫁的是王家的嫡長孫,那位王公子志在科舉,才過了小試,正等著參加來年的大試,尚為白身,無職可稱,外頭就用小王公子來稱呼他,看來這薛茂的確是薛氏的兄長,也是巧了,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把Υ笕丝炜煺埰??!?/br> 薛茂道了聲謝,站起身來,不過依舊守著禮,離段繾有三步之遠,頭也是恭恭敬敬地垂著,不曾抬眼一分。 看著這樣的他,段繾起了幾分好奇,正想開口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就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霍景安騎著匹黑色的高馬駛來,隔著柵欄在離兩人最近的地方停下,笑著對段繾打了聲招呼。 “你怎么過來了”他笑道,“還和我的部下湊到了一塊,在密謀什么事呢” 這是明顯的一句玩笑,段繾都想好了應對的說辭,臉上跟著綻開一個笑容,準備回答了,薛茂卻在此時轉過身,對霍景安行過一禮,誠惶誠恐地回答他是在對段繾行禮。 段繾撲哧一聲笑了,霍景安面上也出現了幾分無奈“我說你,偶爾也接幾句我的玩笑話吧,別每回都這么一本正經地回答,又不是在述職?!?/br> “卑職惶恐?!?/br> 霍景安“” 段繾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算了,”霍景安顯然也對屬下沒了脾氣,揮揮手讓他下去,“你先回去吧,中午的事明天再談?!?/br> 薛茂道了聲是,行禮退下,段繾看著他離開,重新望回霍景安的目光變得有些猶豫“我是不是打擾到你辦事了” “是啊,”霍景安笑道,“所以你準備怎么補償我陪我度過一整個下午不過我看你這樣子是本來就有這個打算了,怎么,想再和我來一場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