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何棲道:“大郎如何謝我?” 沈拓笑道:“娘子欲待如何?” 何棲明眸流轉,狡黠一笑:“我先記下,留著他日再算?!?/br> 隔日何棲帶著阿娣采了南燭葉搗汁染浸了粳米,割了春韭,買了春芹、蒲瓜,又讓阿娣在趕集農戶那買了紫蘇,從魚船那買了鯽魚河蝦。 施翎蹲在院子里殺鱔魚,撿起一條摔死,釘在板上,從頭至尾片下rou來,邊殺邊說:“嫂嫂也不置辦些燉rou,爆腿,盡是野菜。唉,也只這道鱔魚對我的脾胃?!?/br> 沈家擺宴,不知怎么就走了消息。 牛二郎君對牛二娘子說道:“明府待沈大郎實與別個不同,他走馬上任,何時吃過別家的宴席,駁了這么多的臉面,卻應了一個巡街的都頭?!?/br> 牛二娘子道:“我們如何與沈家相比,說句不好聽的,我們是上竿子硬湊上去的,沈都頭卻是心腹?!?/br> 牛二郎君咬牙道:“不如明日我們裝著湊巧,不請自去,左右也沒了臉皮?” 牛二娘子看他,然后笑道:“夫君近日盡想著走小道,仔細撞了墻。依我說,實不必做這等投機取巧之事,落了下乘不說,沒得還惹人厭。如那夏日蚊蚋,嗡嗡只在耳邊叫喚,擾得人不得好睡,恨不得草藥熏它,拿火燙它?!?/br> 牛二郎君嘆道:“他家一日好勝一日?!?/br> 牛二娘子聽他語氣又羨又妒,難掩酸意,伸手推他一把,笑道:“郎君這是癡了?天下的銀錢莫非只配你來賺?也不知何時生得心腸,倒見不得他人好來?!?/br> 牛二郎君道:“娘子與沈家娘子親密,一味幫著說話?!?/br> 牛二娘子噗嗤笑起來:“這到底從何說起的昏話,我不幫著他們說話,他們便不得明府的照顧?既知無用,不如大方受了,如郎君這般小雞肚腸,兩眼通紅,白與自己生氣?!?/br> 牛二郎君被譏諷得無地自容,索性丟開,纏了牛二娘子親熱,被翻紅浪,溫存纏綿,睡下后溫香軟玉在懷,仍舊有些意難平。 . 季長隨雖嘴碎抱怨沈拓粗枝,頗有點輕視,對何棲卻是另眼相看,道:“都頭娘子是個妥貼的?!?/br> 季蔚琇笑道:“不曾想你的眼中倒也能見人?!?/br> 季長隨紅著臉道:“郎君莫要取笑,小人是哪里的人物,哪里敢看不見人。不過是代郎君委屈?!?/br> 不曾想,沈家置的宴甚合季蔚琇的脾氣。院中春濃,滿目綠意,雖然果樹瓜藤混雜,這邊種了落蘇,那邊一畦青蔥,另一側又種花草,紅白黃紫開了個遍。越是不經心,越顯了不同的趣味來。 當中擺了桌案,架了素紙三疊屏風,春蝦、春魚、春韭、春菜……烏精飯拌了芝麻胡桃,團成小小一團,包了霜糖,墊了紫蘇。這桌小宴,頗有春意,酒也是自家釀的米酒。 季蔚琇看得食指大動,坐了道:“都頭娘子有心了,此宴不宜說事,我們吃酒看景,權當散心?!?/br> 沈拓與施翎哪懂他的雅致,倒是何秀才心有戚戚,二人在那對飲說話,頗有樂趣。 季蔚琇嘆道:“若在竹間與何公對飲,實是一件樂事?!?/br> 何秀才點頭:“月下更佳?!?/br> 沈拓還免強應對,只把施翎悶得連喝了半壇的酒,米酒又淡,又吃不醉,心里抱怨:再沒吃過這般冷清的宴。 第九十二章 等季蔚琇盡興, 沈拓這才說起船的事來。 曹英和陳據二人自從去了宜州, 生人入生地, 甚個不懂。二人在碼頭連蹲了好幾日, 看著江面過往船只直愣神。 曹英指著一艘來船搖頭:“不過千石,太小太小, 不大中用?!?/br> 陳據指著另一艘大船,道:“只是萬石, 也小也小, 不大合用?!?/br> 一幫腳力正在那卸貨,路過聽他們二人胡扯瞎說, 心里直犯嘀咕:生得端正模樣, 又穿得齊整,竟是兩個憨傻。 監工見了,怒喊:“做自個活計,做甚左右張望?!?/br> 曹英看江面熱鬧, 嘆氣:“大郎信我, 托我看船,我卻是兩眼一抹黑?!?/br> 陳據看來往幫閑船工,喪氣:“大郎請我,托我相幫, 我卻是不知從何下手?!?/br> 曹英道:“街角紙馬店倒是與我相宜?!?/br> 陳據道:“城門古樹下倒是該我坐躺?!?/br> 曹英又道:“裁刀紙錢銀帛?!?/br> 陳據也道:“捧個破碗舊缽?!?/br> 曹英嘆氣搖頭:“清明已過, 紙燭生意冷清?!?/br> 陳據長嘆一聲:“討錢也要拜團頭地蛇?!?/br> 二人沉默片刻, 指著對方哈哈大笑,互攬了肩背在碼頭附近尋了家酒肆, 門店架了簡陋竹樓,酒旗飄著小酒小菜。曹英與陳據也不入內,揀了外間靠草簾的座位,叫了幾樣下酒,要了一壺素酒。 曹英夾了一筷子菜道:“弟妹用麻油拌得好落蘇,回轉家中不知還能不能吃到,唉,八成落蘇已經落零了?!?/br> 陳據則道:“我只怕落蘇還滿街,你我二人卻灰溜溜回了桃溪?!?/br> 曹英聞言,渾身一抖,忙道:“不好不好,寧可少口口福, 我實不愿回家做棺材?!彼⒌鶅吹煤?,一無所得回轉,怕要挨頓板子。 陳拓道:“我也不愿再做閑漢,家中還有瞎眼老娘哩?!碧饻伒纳庖膊恢绾文?,大郎看顧應當無人敢上前欺訛。 他二人邊吃邊說,最后決定兵分兩路,一人去尋積年的船工探聽各種船只裝卸,另一人去碼頭船坊打探有無船隊淘換轉手舊的船只。這般厚著臉皮多方打聽,這才得了一個消息,有批能裝千石的舊船轉賣,曹英又拿銀錢請一個老舵手幫看。 陳據精怪,特特另換了衣裳,連老舵手都另與新衣,又雇了一個壯漢充當打手,裝扮得如離家闖蕩的富戶年輕郎君。 他們這一著,倒讓船戶忌憚了幾分,收起小瞧輕忽之意。 老舵手歲老家中,得了這么一筆浮財,喜出望外。弓著腰爬上爬下查看船體,陳據看得心驚膽戰,唯恐他一個腳滑,翻了跟斗下來摔得腦花兒開,他們船沒買成,倒要吃上人命官司。 老舵手看得盡心仔細,下來后對曹英陳據二人微點了頭, 船戶欺他們年青,本想漫天要價,多訛些錢財,不曾想里面竟有內行之人,收了原先的心思,笑道:“郎君是個細致人,不好相欺。若不是主家編了海船綱隊遠航,棄下這批船只,哪里舍得轉手賣掉?!?/br> 曹英問:“船戶要價幾何?” 船戶道:“若是新船,四丈長一丈多寬的四櫓船,少說也要五百兩,舊船便要你三百五十兩,郎君且看,這價可公道?” 曹英看老舵手,老舵手扶著陳據的手,只做高深狀,微合著雙目,不說話。 曹英便笑:“船戶,莫不是欺我臉生?實話與船戶說,你報了價,我還需與家中相商呢,家父嚴謹,若我辦事不利還要得他一頓斥責?!?/br> 船戶拿不準他們這行人的深淺,暗看老舵手,確實是長年水上跟船之人,試探問道:“郎君家中也是做水運生意?” 陳據故意不答,只對曹英道:“二郎不如罷手,家去念書,大郎君生氣,郎主也無法?!?/br> 船戶看曹英,心道:你這模樣倒不像個讀書人。 曹英兩眼一翻,揮手斥道:“你休來啰嗦,他讀得書做個芝麻官,我便能跟著念書考試?日日和尚念經,只念得腦仁兒疼,損了肝神,仙藥也救不回來。誰教阿爹阿娘生得我是個粗胚?!?/br> 陳據笑道:“大郎君也是cao心二郎,前日接了信,只道不放心,要遣了身邊的長隨來?!?/br> 曹英臉如菜色,抱胸立眉問那船戶,粗聲道:“船戶,你那船究竟多少價?只報個實數與我,若是合心,我買去幾艘再作計較?!?/br> 船戶與身邊賬房嘀咕幾句,笑道:“買賣從來講究個你來我往,郎君也許我個價錢,如何?” 曹英嘴一張,道:“不如二百五十貫?!?/br> 船戶倒吸一口氣,道:“郎君莫要說笑,便是還價也不是這般說法?!?/br> 曹英笑道:“船戶讓我開口,自家倒先動氣?!?/br> 船戶哭笑不得,想了想道:“郎君與我三百兩,這船便是不修整也可下水,若要修整,你自尋船匠修補破損之處,再另刷桐油?!?/br> 曹英轉臉問老舵手:“阿公意下如何?” 老舵手心頭發慌,扶著陳據的手都微微發著抖,好在旁人只道他是垂老所至。他聽曹英發問,不敢張嘴,只略一點頭應付。越是如此,船戶越當他高深,更不敢輕慢。 船戶還笑道:“老翁一看便是水上老客,船只價錢,定知我不曾欺瞞?!?/br> 老舵手只笑不語。 曹英與陳據心下激動,只端整面容,仔細露了馬腳。陳據道:“郎君且送信與大郎君?!?/br> 曹英連連點頭:“對對對,讓阿兄送銀兩來?!?/br> 二人都是急性之人,連夜請人遞消息與沈拓。 . 季蔚琇聽了前后詳情,連連發笑,道:“都頭的表兄與香伙兄弟倒是有趣之人?!彼肓讼?,道,“既如此,我讓長隨去一趟宜州,勞施都頭相送?!?/br> 施翎灌了一肚子的酒,坐得身上都發癢,只恨全身找不出一只虱子不能捫虱以對。正在那昏昏欲睡,聽得季蔚琇出聲,一個激靈笑道:“些許小事,我快馬送了長隨宜州,費不了多少時日?!?/br> 季長隨不喜施翎,知他身手了得,得他相送,心中真是既喜又憂,既喜路上安全無虞,又憂他一粗夫惹人生厭。 施翎也不喜季長隨,心道:我夜以繼日,吃睡不歇將他送去。咧嘴一笑,說道:“長隨放心,我們快去快回?!?/br> 何棲送來枇杷酒,笑道:“應季時家中的枇杷結的好果子,被蟲鳥吃了好些,余的送的送,吃的吃,余下一小籃剝皮浸了酒。蔭在樹下月余,開封后味雖淡,倒也勉強入口?!彼呎f邊為幾人斟酒。 季蔚琇執盞嘗了一口,笑道:“都頭娘子雅趣?!?/br> 施翎又嫌淡。 沈拓卻推給何棲:“娘子也吃一盞?!?/br> 何棲也不作態接過飲盡,又道:“明府與夫君議事,本不應打擾出聲,只是略有幾句愚見,不知可否當講?” 季蔚琇道:“都頭娘子只管說?!?/br> 何棲笑道:“叔叔與長隨去了宜州,若是買得船只,再重金雇請熟手船工。另托陳家哥哥在桃溪尋了可靠之人,送去船上學得他們手藝。正好通渠尚須時日,趁此學成練手,將來河通,便能上手走船?!?/br> 她娓娓道來,不疾不徐,沈拓一瞬不瞬看她,倒似是自己得的主意一般,滿心滿意的喜悅,只覺得自己得了世間最好的女子。 季長隨腹誹:還道她是安分隨時的,竟也是個不安生的。沈都頭堂堂男兒,倒任由她一個婦人擺布。 季蔚琇倒是贊她周到。 施翎在旁邊吃酒邊看季長隨目露輕鄙,心中生氣:這廝日擺花架,只把別個當作腳底泥,我路上需想個法子捉弄他一番。 卻不知,不必他別想法子,一路上差點沒送掉季長隨半條命去。 季長隨侯府家生,雖說是奴仆,家中也支使著粗仆小丫頭,垂髫之年便跟在季蔚琇身邊隨侍左右,何曾吃過苦頭?生平挨打也不過因著季蔚琇任性吃了板子,打得皮開rou綻后仍舊好醫好藥養著,兩手伸出來亦是細皮子嫩rou。 施翎急慌的性子,騎馬載他,一路快馬加鞭,直把季長隨當什么死物麻袋,也不肯歇腳,餓了在馬背上吃些囊餅,渴了喝些生水,見樹梢果子隨手在衣襟上擦擦遞給季長隨。 季長隨叫苦連天,道:“施都頭前面樹蔭歇歇腳,這般趕路,消受不住?!?/br> 施翎不理他,道:“怎好誤明府的事,我答應明府快去快回,耽誤腳程,豈不是讓明府誤會我胡吹夸口?” 季長隨道:“我家郎君怎是這等計較之人?!?/br> 施翎道:“憑明府是何人,我卻不好失信, 說快便要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