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蘇虞眼皮子一跳。 ——晉王秦汜。 …… 蘇虞想,秦汜大概是她兩輩子以來唯一一個難以啟齒的人。 他是什么人呢? 是嘉元帝的第二子,是大梁的晉王,是上輩子晉王妃鄭月笙的夫君,是蘇太后名義下的兒子。 ……也是蘇太后的姘頭。 第11章 瑤臺蹴鞠 蘇虞適才瞧見鄭月笙就開始有些渾身不自在了,這會兒在此般情形下瞧見秦汜,反倒定下心來。 橫豎她現在可是還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誰知道她和秦汜的那些腌臜事兒。鄭月笙不也還沒嫁給秦汜,她就該坦坦蕩蕩。 其實,在秦汜和她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之前,蘇虞起初一直不太看得起秦汜。 坊間只道晉王秦汜是個風流浪蕩子,青樓酒肆的???,朝野上下也公認這嘉元帝的第二子資質平庸,游手好閑,無心天下。 蘇虞也覺得他太輕浮了,成日里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且太過窩囊,生在帝王家,與權利的巔峰一線之隔,卻只一味地退讓。 可后來她才明白,也就是因為看不見他的野心,他才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活到最后。 之后發生了兩件事才開始讓她對他大為改觀。 一是他娶了妻后竟收起花花腸子,搖身一變成了癡情種,晉王妃死后甚至生出遁入空門之意; 二是他在與突厥的和談中三言兩語讓大梁占盡先機,能言善辯。 后來她索性把空缺的鴻臚寺卿一職給了他,將他從鴻臚寺少卿提為鴻臚寺卿,也算是人盡其才。 忽聞異動,蘇虞回神,抬眼看過去。 一個自稱趙王府上的小廝正對著在座的女眷俯首作揖,“王爺說,皆因他一時失手,馬球失了準頭,教諸位夫人娘子驚嚇一場,特地派某前來賠罪?!?/br> 蘇虞眼神一轉。那個馬球是趙王失手打飛的。 她在心里哼笑了一聲。 這是因果報應嗎?是不是因為她上輩子把無辜的趙王害得太慘,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那馬球往她這邊砸? 不,她可從不相信什么因果報應。 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父親忠心耿耿、戎馬倥傯,卻遭君主猜疑、jian人算計,死在了茫茫大漠之中,馬革裹尸。 阿兄一腔赤子熱血,入朝為官志在為民造福,卻死在了太極宮前,禁軍刀下,只為改換蘇家滿門抄斬的結局。 而她蘇虞殺人放火,壞事做盡了,卻死在了雍容華貴的興慶宮里,頭頂是繡著八仙圖的紅羅幔帳,塌邊是裊裊燃著安神香的鏤空寶相花紋銅香爐,榻前是不肯假他人之手服侍她用藥的承德帝秦淮。 天下之大,老天爺總有看不見管不了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趙王到底是被她害死的。 他是在打了勝仗凱旋回京的路上被人從背后放了冷箭,死了。 隨后在他的貼身衣物中翻出了和突厥皇室來往的密信,通敵叛國之罪板上釘釘。 權勢這東西有時候就是令人著迷,她這伎倆談不上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但是沒有人出來質疑,也沒有人發現趙王的死因和罪行,都與十年前寧國公蘇遒謀反一案出奇的相似。 嘉元帝如此這般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父債子償。 蘇虞回神。 下頭端坐的鄭夫人代表女眷們回了話:“虛驚一場罷了,讓你家王爺毋要掛在心上?!?/br> 她轉頭又添了句:“且若要說驚嚇,應是蘇三娘受得最多,若不是晉王爺及時攔住了,三娘怕是得受傷?!?/br> 那小廝趕忙轉頭朝蘇虞賠罪。 蘇虞怔了下,旋即笑開了:“我無礙,王爺費心了?!?/br> 小廝連連作揖,退下了。 蘇虞目光回到球場中,不遠處,阿兄似是正與晉王秦汜相談甚歡,想來是在替她道謝。 未時已近,阿兄不便登上看臺,適才遣了身邊的小廝過來問候過她。 她瞇著眼睛看,場中二人皆是未及弱冠,穿著騎馬服身姿俊秀地坐在馬上交談。 蘇虞正準備收回目光之時,那正與蘇庭談話的晉王忽轉過頭來朝這邊看,一下子對上她的目光。 她一時有些發愣。二人隔著看臺球場無聲地對視了好一會兒。 秦汜忽然隔空對她笑了笑,一雙瀲滟的桃花眼里滿是戲謔的笑意。 蘇虞覺得那笑輕浮極了,像是在對青樓里的紅倌兒吹口哨。她眉頭一皺,當即收回了目光。 她怎么忘了,這時候的晉王還不曾娶妻,還未遇見他的真命天女,依舊還是那個青樓酒肆里一擲千金,一笑傾美人的風流浪蕩子。 晉王秦汜相貌俊美,這是坊間都知道的事,甚至有傳言說他愛惜皮相更甚女子,日日以珍珠粉洗臉。 蘇虞不知道這傳聞真假,也無心去驗證,她只記得前世有一次召他述職,見他左耳上戴了枚戒指大小的銀色耳環,后來無意間問起,說是不小心劃傷了耳朵留了疤,故用耳環遮擋。 蘇虞奇了,這人整日里酒色笙簫,哪來的傷,難道還有刺客刺殺嗎? 怕不是被窯子里紅倌兒的簪子給劃傷了。 她在心里笑他太女氣,大男人打什么耳洞,況且只有女兒家留了疤才百般遮蔽,他一男人留幾條疤算得了什么事兒。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看父親練武,被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給嚇著了。父親那時候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蘇虞想著,撇了撇嘴。秦汜和她父親就不是一類人。 正在這時,內侍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蘇虞心頭一凜,跟著眾人俯身下拜。 “平身?!奔卧鄣穆曇艄嗳攵?。 眾人紛紛重又落座。蘇虞落了座,抬頭往上首看,不惑之年的嘉元帝面目沉肅地坐著,身邊是娉娉裊裊的崔貴妃崔畫屏。 蘇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如今的皇后趙氏久病纏身,多年不曾踏出宮門,果然如她所料,陪同嘉元帝出宮的是崔畫屏。 皇帝已至,馬球賽開始了。 蘇虞百無聊賴地看著球賽,目光跟隨著馬球移來移去,又覺得盯著看一個和她有仇的馬球實在不值,索性只盯著阿兄看。 眼角余光里在阿兄身邊不遠處騎著馬的衛霄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蘇虞翻了個白眼,移開了視線。 目光回到馬球,那馬球忽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桿打進網,喝彩聲響起,蘇虞抬眼,視線里晉王秦汜一手提著韁繩,一手轉著馬球桿,渾身都是得意勁兒。 蘇虞輕嘖了聲。前世怎么沒看出來秦汜還這么會打馬球? 忽聞一陣熟悉的環佩聲,蘇虞眉毛一挑,八成是去告狀的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便聽見崔意如對著嘉元帝崔畫屏見了禮后,嗲著聲道:“姑母,您可得給意如做主……” “喲,這是怎么了?誰欺負咱們意如了”溫溫柔柔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頭就發軟。 蘇虞斂著眸,耳畔里回蕩的卻是崔畫屏在她耳邊咬牙切齒—— “果然和你母親一樣的狼心狗肺?!?/br> 她記得那是她把崔畫屏同嘉元帝一起軟禁在蓬萊殿里的那一天,嘉元帝中了風癱瘓在床口不能言,她冷眼看著崔畫屏被“請”進殿,全然沒有今日的優雅與從容,路過她身邊時猙獰著臉怒目切齒。 她彼時冷笑了一聲:“我母親要是真的狼心狗肺,你崔家會有今天?” 崔畫屏磨牙鑿齒:“別忘了你身上也留著一半崔家的血!” 聞言,蘇虞忽而勾起一抹笑,道:“侄女自是不敢忘了的,所以甘愿做姨母您的一條狗,就像崔家甘愿做圣人的一條狗一樣?!彼D了頓,“但又不太一樣,侄女這條狗是會咬人的?!?/br> 她后來很慶幸當初把皇后軟禁了起來?;屎笠鋼P威、養尊處優了一輩子,被軟禁在那蓬萊殿里幾近瘋癲,又不屑于受那嗟來之食,不吃不喝了那么些天,以致她輕輕松松就握住了她刺來的劍。 耳邊又傳來崔意如嬌滴滴的聲音,還添了幾分委屈:“姑母,是蘇表姐?!?/br> 蘇虞眼皮子一掀。 崔畫屏一頓,臉上笑意斂了幾分。倒是一旁的嘉元帝聽了這話,問了句:“蘇表姐?可是寧國公的那個寶貝女兒?” 崔畫屏笑意又僵了幾分:“應是的?!?/br> “召她上來讓朕瞧瞧?!奔卧垡粨]手,一旁的總管太監李忠國立時會意。 蘇虞跟著李忠國上了高臺,心里頭琢磨著是何事讓嘉元帝點名了要見她這么個閨閣女子,按理說崔意如應是沒有那么大的臉面,且嘉元帝也不至于把姑娘家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擺到臺面上。 行至,她俯身下拜。 “民女叩見陛下,叩見貴妃?!?/br> “平身?!?/br> 蘇虞起身抬頭,古井無波般的眸子直視著上首的嘉元帝和崔畫屏。 她一抬頭,上首二人心頭皆是微微一驚。 第12章 王庭五姓 寧國公府上蘇家三娘素來有才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坊間也有傳言說她驕縱,性子跋扈,倒是從來不曾有人言她的相貌之美。 彎彎的柳眉,盈盈的杏眼,小巧的鼻梁,嫣紅的朱唇。本是很清麗柔和的氣質,卻因那過分精致的眉眼和那始終不曾飄忽過半分的眸光,而添了幾分凌厲而張揚的美,即便是站著不動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崔畫屏咬了咬后槽牙。這雙眼睛太像崔畫扇了,連抬眼看人的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勁兒都一模一樣。 崔畫屏只在好些年前見過尚是幼童的蘇虞,那時候崔畫扇還活著,崔畫扇死后,場面大些的宮宴她這侄女就不怎么參加了,她自然就見不著了。她那jiejie自小就生得漂亮,生的女兒自然也是不遑多讓。 嘉元帝則是暗道,怪不得蘇遒一直把這個女兒藏著不給人看呢,他也算是閱盡千帆了,倒是好久不曾見著這般的美人兒。 他笑道:“貴妃你看,這丫頭長得和你還有幾分像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