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謝聿始終站了沙盤前面,伸手輕輕攆過細沙,在掌心摩挲著,片刻之后,書房房門微動,一個小太監模樣的白凈人兒匆忙走進來。 他并未回頭,來人到他背后就跪,伏身不起:“稟世子,王爺去向已查明?!?/br> 謝聿嗯了聲:“說?!?/br> 來人道:“奴才跟著王爺,一直去了錦繡宮里?!?/br> 錦繡宮里,謝聿眸色漸沉:“他去錦繡宮干什么?” 來人道:“像是淑妃請去的,奴才也打聽不出別的,不敢再跟,但是在這宮里頭,錦繡宮也是王爺唯一會去的地方,后宮之地,世子也知道,若非皇帝允許,肯定不能私自進出?!?/br> 謝聿將手中細沙揚落,聽聲音也聽不出個喜怒:“每月必去?” 來人道:“自從世子吩咐奴才看著,每月必去?!?/br> 拂袖揮落沙盤,謝聿回身坐下,他一手扶在桌邊,骨節已是漸白,好半晌,才讓來人退下。書房當中,門窗都開著,分明有微風輕撫,卻覺天旋地轉地窒息。 他抬起手腕,手腕上系著一個舊帕,伸手撫過,心如刀絞。 片刻,老管事送了許連任回來,見地上一片散沙,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走進,謝聿登時抬眸。 他雙目赤紅,一臉戾氣:“我以為嬤嬤已傷透人心,不想你也是個二心,何老五!還不跪下!” 老管事忙是跪下:“世子息怒,仔細身子要緊……” 謝聿氣血攻心,目光灼灼:“我且問你,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爹為何還常去錦繡宮!” 老管事跪行兩步,到他面前:“世子就別問了,王爺也有王爺的苦楚,去錦繡宮也無旁事……”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到了書房門口。 謝晉元一身官服未換,身形頎長:“想知道你娘的事,問我便是,難為他干什么?” 老管事聽見他的聲音,又是跪行到謝晉元面前,直攔著他:“王爺莫惱,世子少年心性,不知深淺,他身子不好,萬萬別……” 不等他說完,謝晉元已然繞過他,走上前去。 謝聿還坐在桌邊,滿身的沙。 謝晉元也是怒目:“竟然派人尾隨,你把誰放在眼里!” 謝聿揚起眉眼:“不讓人跟著,我如何能知道,那些關于晉王與淑妃的當年事,都是真的,市井流言蜚語當不得真,總得親眼所見?!?/br> 謝晉元額角青筋畢露,怒不可遏:“別以為你做那些事我不知道,宮里無人害你,淑寧更是三番五次請求皇上派御醫來顧看你,別不知好歹!” 他并不信自己,卻信那個女人。 鮮少有人知道,宮里的淑妃徐淑寧原先曾是謝晉元的未婚妻。 二人青梅竹馬陰差陽錯,后來她又成了未過門的太子妃,可惜先太子退了婚事,徐家因此大鬧圣前,后來還是進了宮,成為了現在的淑妃。 而他的生母,原本也是徐家人。 謝聿赫然站了起來,他一手扶在軟劍上面,也是怒目:“當初我娘在晉王府就是個孤魂野鬼,連個排位都沒有,怕也是被人所害,這般裝得楚楚可憐,只怕也是她暗中下了手腳,我這就去殺了她,剖開她的心,讓你看看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他僅存的記憶當中,女人溫柔的眉眼始終帶著笑意,她那么溫柔的一個人,牽著自己的手,他有星星點點的記憶,如何不怒。 隨手拔出軟劍,這就往出走。 “站??!” 謝晉元自背后追出,劈手奪劍,父子二人到了書房外去,何老五也是連忙起身,轉身就追,可等他快步下了石階,卻是嚇了一跳! 不知才怎么,謝晉元已經奪過了軟劍來,謝聿偏著臉,一抹紅在他右臉直直流下,竟是被軟劍劃了一道。 謝晉元也是失手,可他再待上前查看,謝聿已是拂袖,轉身往長廊去了。 何老五趕緊接了他手里的軟劍又是勸:“我去看看,王爺莫惱,王爺莫惱?!?/br> 說著趕緊跟上。 謝聿走上長廊上,何老五拿了軟劍疾步追上了,拽過人把軟劍重新置好。 抬眼看見謝聿臉上還有血跡,忙是拿了帕子要來擦,謝聿側身避開,回身靠了柱子上面。 老管事在旁嘆著氣,也是勸慰:“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誤會,王爺去錦繡宮,也定是皇上授意,不可能再有私情?!?/br> 謝聿回眸:“何以見得?” 老管事左右看看,見是無人,才近了些:“王爺心中有人?!?/br> 驀地抬眸,那個人是誰顯而易見,謝聿心中惱火還未消散,湯藥有問題,可找了大夫卻是分不出藥渣當中的毒性,檢驗了一番,自始至終都是無毒。 膳食也都檢查過,并無問題,他不知問題出在哪里,回身坐了長廊石凳上面,謝聿望向遠方。 好半晌了,才是出了這口惡氣:“五叔,去,把顧今朝這就叫過來?!?/br> 顧今朝此時卻還在中郎府里,穆二不知為著什么惱了她,問了也不說,問了也不說,這會人在院子里來回走著,她不遠不近地跟了他后面。 也不知道他要走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她大半天沒吃飯了,都餓了。 一走神,就落下挺遠。 意識到她沒有跟過來,穆庭宇站住了,回頭瞥著她。 顧今朝見他目光,連忙飛奔過來。 她一過來,少年又往前走,顧今朝在地上撿了幾個小石頭子,一邊跟著走一邊扔在他腿上:“誒誒誒,怎么了啊,你倒是說個話,我這都賠禮道歉好半晌了……” 穆庭宇瞪她:“你真知道錯哪了?” 她當然不知道,但是態度極好:“不管錯哪了,反正以后讓你生氣的事我都不做,這樣行不行?嗯?” 快走幾步,又到他面前,捧臉對著他笑:“別氣了,別氣了??!笑一個誒,天下第一美少年!再這樣可不好看了??!” 穆庭宇是暗自酸了好一頓,可如何能問得出口。 只怕他心思是真,顧今朝當個玩笑。 他也不想一直這樣,對上今朝的眉眼又氣不起來了,又惱又恨,趁著左右無人,給她拎過來,就在她腰間抓了兩把,今朝怕癢,頓時又跳又跑躲著大笑起來。 瞧見她當真一點嫌隙都無,那日說什么媳婦兒什么和你好的,好像從未說過一樣,他又追過去,到底追上了一下撲她后背上,不顧她還笑著,就讓她背。 顧今朝本來就餓著肚子沒什么力氣,才一笑過,更是背不動,倆人雙雙摔倒,這回可是她墊了底,一下起不來了。 穆二沒想到她真摔倒,趕緊起來了,對著她伸手:“起來?!?/br> 今朝摔得頭昏眼花,明晃晃地日頭在天上照著她,她眼見著少年伸手,卻是不起,只伸手遮住了眼前的陽光,在指縫當中看著他。 “我不起,你要是還生氣,還跟我鬧脾氣,我就不起來了?!?/br> “……” “現在我生氣了,我也鬧脾氣!” “……” 幸好這院里沒有人走過,穆二也就坐了她旁邊:“行了,沒人跟你一般見識,明個一早我要去大悲寺給我娘祈福,你同我一起去,這事就算過去了?!?/br> 顧今朝一骨碌坐了起來,回眸便笑:“去去去,必須去!” 穆庭宇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才要試探著問她,來中郎府干什么,院里匆匆走進一個小廝,奔著他們就過來了,二人連忙起身,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廝很急:“世子府來人尋顧小郎君,都尋到這來了,說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剛好景嵐也從后院出來尋她一起回去,顧今朝只得與穆庭宇作別,跟著出來了。 老管事就在門前等候,見了她們母女也是上前施禮,說是世子才出了點事,尋今朝過去幫個小忙。 景嵐向來不干涉她的事,今朝問他什么事,老管事欲言又止,只請她過去說話。 畢竟,前些日子還幫過她兩次。 今朝這便上了世子府的車,一路上老管事千叮嚀萬囑咐說讓勸著些,她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世子府,二人下車,她一直跟著老管事身后,也是走得不快。 才進世子府,就聽見簫聲宛轉悠揚。 上了長廊,更是近了,老管事遠遠站住了,側身讓開,叫她獨自上前。 這一讓,便看見了謝聿。 他一身白衣似雪,坐在石凳上,這會兒可是倚著圓柱前,支著一條腿,正是低頭吹著排簫。 簫聲歡快,曲目清耳悅心,偏他面無表情,垂著眼簾。 分明嫡仙之姿,卻讓人心生感傷,連帶著這簫聲聽起來,都覺得如歌如泣,似在訴說什么。 似乎察覺到了來人,謝聿放下排簫,抬眸看她。 此時近了,這才看見,他一邊臉上,還有傷痕,不僅是那一道劃傷的口子,這會兒抽打的痕跡也顯現出了來,右眼下有一點紅痕。 今朝大驚:“誰?誰傷的你?” 謝聿看著她,目光淺淺:“顧今朝,下盤棋么?” 那目光當中,有太多東西,雖然他什么都沒有說,但這眸光當中,像是住了一只受傷舔著傷口的小獸,被那么看著,她心里都疼了起來。 對于疼痛,她向來喜于自愈,顧今朝一本正經地點頭,揚眉就笑:“好啊,管飯就行!” 說什么管飯就行,她是來蹭飯的么? 果然,她對著他笑,他便也想笑。 第46章 癩□□誒 金枝鵝掌, 花芙甜羹, 玉凝香骨,蜜汁仙蹄,香膩小甜餅…… 長長的案臺上面,擺了許多好吃的。 若不是景夫人講究吃食, 怕是有的菜色, 顧今朝都認不出名字。 她是真餓了,謝聿說隨便吃一點, 沒想到這么個隨便,她才洗了手, 往臺上指了一指,不敢置信地回頭:“世子平常, 就這么隨便吃吃?” 謝聿也才洗了手,一旁坐下:“尋常時候,都是一個人?!?/br> 連個陪著吃飯的人都沒有,今朝不可思議地坐了另外一側,她吃東西從來細嚼慢咽,吃不快。仔仔細細品嘗美味, 享受每一日每一時刻,這種意識早已根深蒂固, 是從小她娘教過的。 她吃得享受, 那個看得也享受。 謝聿臉上的紅痕還在, 瞥著她, 滿眼淺淺笑意。 今朝喜甜, 小甜餅,甜羹都特別對她胃口,可真是吃得很開心,很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