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不過如今再追憶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自己所需要關注的,還是將來的權柄,當然,還有現在的局面。 比如站在面前的這個人。 霍太后搖著手中的團扇,笑道:“堂堂南陳的間諜頭目,傳說中的瑤光,原來是藏頭遮面的小賊啊?!?/br> 站在太后對面的是一個高挑的男子,他一身黑衣,頭臉都帶著面具,肌膚遮蔽地一絲不露。涼風吹過亭子,撩起他柔軟的發絲,烏黑的色澤讓霍太后肯定,對方應該年紀不大,至少沒有到華發早生的地步。 “多謝太后娘娘夸獎,干我們這一行的,可不就是得藏頭遮臉?!睂籼蟮睦涑盁嶂S,男子笑著應下,聲音沙啞中帶著三分尖細。 “你倒是有膽量過來,你不怕哀家鳥盡弓藏,將你誅殺在此?!?/br> “既然太后召見,小人豈敢不來?”瑤光恭恭敬敬地回道,“況且太后膽量也很大,手無縛雞之力,卻敢單獨面見小人這樣的亡命之徒?!?/br> 太后低笑起來,團扇遮蔽了嘴角,露出嫵媚的眉眼。 “難不成你還想著將哀家在此地殺滅不成?” “太后說笑了,你我合作愉快,怎么可能大動干戈呢?雙方合作,信義為重,小人是不喜歡做過河拆橋的事兒的?!爆幑庑χ?。 能夠這么快鎖定陳妃的身世,將泓義太子曲折的經歷從湮沒幾十年的故紙堆里翻出來,當然是南陳的功勞。 實際上在泓義太子逃離建鄴之后,登基稱帝的永王一直沒有放棄對這個弟弟的追索,然而,直到他駕崩之前,才終于找到線索。得知他隱居在北地呈州。 多年已過,故人零落。眼看著泓義太子早沒了復國登基的念頭,而且年紀大了,永王想起神龍帝的撫養之恩,對當年的謀反篡位雖然不后悔,卻也滿心遺憾。 對這個弟弟,眼見他生活美滿幸福,便沒有再打擾。 直到世事變幻莫測,陳妃入宮,而秦諾竟然風云突變,登基稱帝。這件陳年舊事被陳玹翻出,送到了北地,成為了啟動南陳殘黨勢力與霍太后合作的契機。 “哀家只是好奇,畢竟雙方合作了些時候了,總覺得沒見過面,好生奇怪?!?/br> “是太后看得起小人?!爆幑夤淼?。 “哀家是很看得起你?!碧笮χ?,“早就聽聞,南陳的瑤光神出鬼沒,武功更是天下無雙,我雖是個不懂武藝的女子,但也想見識見識究竟是怎樣的風華?!?/br> 這番話說著,笑意盈盈,但內中的殺意卻不言而喻。 “太后說笑了?!爆幑饫潇o地回道,“既然有膽量來面見太后,自然就有脫身的把握?!?/br> “什么脫身的把握?” 不等太后開口,一個清亮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旋即一個身影從花園盡頭踏過回廊,轉眼之間,就到了涼亭之上。 崔騫盯著對面的男子,一雙丹鳳美眸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 瞬間,黑衣人竟然有種被冰水淋透的錯覺。 他身形不動,回以冷澈的視線。 兩人的目光宛如流光,交錯而過。 霍太后搖了搖扇子,笑著化解了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 “何必火氣這么大。雙方合作愉快,便繼續合作下去也無妨的?!?/br> 瑤光退讓了一步,躬身行禮道:“太后說的是,之前若非太后賜下了開天弩的機關圖紙,我等也不可能在戰場上反敗為勝,如此大恩大德,肝腦涂地也難報答?!?/br> 霍太后笑容一窒,沒想到瑤光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此事。 這件事崔騫還是第一次聽說。他身形一顫,轉頭目視太后。 而霍太后已經笑著轉了話題:“彼此合作,兩相受益,也不必記什么恩德?!?/br> “只是聽說,南陳有安排使節團上京的意思,不知道是個什么想法?!?/br> “我們的主君,其實野心也不大,天下本就兩分而治,已經延綿數百年,再繼續下去,方是天下正統?!?/br> “哦,這么說來南陳是想著收復故地,再度稱雄了?” “密州往東,原本就被貴國占據,可以依然留著。然后,兩家握手言和,不談刀兵?!爆幑獾唤淮悍降牡拙€。 “我一個深宅婦人,確實不愛這些打打殺殺的勾當,只是不談刀兵,這話不是我一個閑居避暑山莊的女子能置喙的?!被籼髳澣徽f著。 瑤光低笑了兩聲:“太后何必著急,使節團也不過剛剛出發,抵達京城至少也得下個月了,到時候,想必就是與太后您談判的時候了?!?/br> …… 涼風簌簌而過,吹拂著樹上的花瓣,偶爾有落到水面上,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刻,亭中三人卻在談著大煞風景的話題。 簡單將事情交代完畢,瑤光躬身行禮,準備離開。 他身影快得出奇,仿佛一個影子,飛速掠過長廊,消失在遠方。 崔騫上前一步,太后卻也跟著上前一步,擋在了回廊的入口上。 崔騫手腕握緊,又逐漸松開,最終蹙眉望著這個南陳的細作頭目消失在視線盡頭。 半響之后,他轉過頭,眉眼間閃過一絲涼意:“我之前還一直忘記問了,娘娘是怎么聯系上這個瑤光的,如此神通廣大,竟然連宮中也能暢行無阻嗎?” 太后神秘地笑了笑,“半年之前的事兒了?!彼龑⑹虑榻涍^娓娓道來。 說起來,她也非常意外,想不到南陳的手伸的這么遠,遠在慈寧宮內,也能與她聯系上。 那一天晚上,她用過晚膳,如往昔一般去了花房。 霍太后有這個習慣,晚膳之后去溫室花房里散步一番,順便挑選一些插瓶的鮮花。 閑居在慈寧宮中,除了政局,插花是她從少女時候就開始保留的愛好了。 雖然時值隆冬,但宮中的暖室建的極為寬敞,而且按照不同的水分和溫度,分成了不同的房舍,在這里,春夏秋冬,一天四季的花朵都在綻放。 霍太后如往常般漫步在花叢中,然后被一支開得極好的粉色牡丹吸引了注意力。她昨日剛剛插好的花瓶,尚缺中央的主花。這朵牡丹開得恰到好處,正是最適合的裝點。 然而在她湊近了花朵,卻發現,重重疊疊的花瓣簇擁中,露出一小截素白的紙條來。 是誰留在這里的東西?她命令親信的女官將紙條取出,打開細看。 傳來的消息讓她大為驚訝。 紙條近乎直白地提出了一個交易,一個誘人地讓她無法拒絕的交易。 簡直劃算地出奇,任何手段都不用,若能早得到這個秘密,她何必要去費力籌謀何氏女跟皇帝的流言呢。 崔騫蹙起眉頭。半年之前,不正是年節時候,各家勛貴夫人入宮請安的時候嗎?那段時期慈寧宮里人來人往,非常復雜,想要調查都難以入手。 “既然不好查,干脆不用查了?!被籼笮Φ?,“反正遲早能連根拔起的,何必再多費心思?!?/br> “可是開天弩機關圖干系重大……” “這算什么,小皇帝都能將這玩意兒賣給北朔了,哀家拿來跟南陳略談點兒交易,只是一樣的事情?!?/br> “不過南陳能這么快研發成功,而且大規模仿制,確實是哀家意料之外的?!?/br> 提起此事,霍太后也有些悔意。她本以為,南陳就算得到了機關圖紙,也要數年之后才能制成,到時候她早就掌控了大局。 不過也無所謂,如今不過多費一些手腳,反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崔騫皺眉不語。 霍太后上前,抬手撫平他眉宇間的豎紋,笑道:“你擔心什么?南陳已經式微,不必憂慮。等你將來平定了那里,什么開天弩,破天弓的,都不在話下。權傾天下,指日可待?!?/br> “我知曉你厭惡南陳之人,但此時不過利用一下,將來遲早蕩平那里。你想怎么處置,都隨你高興?!?/br> 崔騫微一搖頭,錯開了她的手指?!凹热唤灰滓蚜?,應該將那人留下來。剛才我想要出手,為何阻止?” 霍太后笑道:“亡命之徒,何必呢?” “太后是生怕我打不過這瑤光吧?!彼脑捳Z和態度都很不客氣。 太后也不生氣,笑著:“你是玉瓶,何必與那些破瓦相提并論,萬一傷了怎么辦。那都是些卑賤之人?!?/br> “而且,這瑤光的身份,我心中大概有數?!被籼髶u著扇子,笑瞇瞇道。 ***** 宮里,秦諾心浮氣躁地扔掉了奏折。 許敏才、李丸幾個都悄無聲息地退避在陰影中,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上前觸皇帝的霉頭。 秦諾冷笑著,距離事情被揭露沒多久,雖然宮廷和朝中表面上都一片冷靜。但朝中開始有奏折,恭請皇帝迎接太后回宮了。 呵呵,第一步是回來,第二步就是要奏請皇帝年幼無知,登基以來連續失誤,由太后臨朝執政了吧。 或者干脆與朝臣勾連,廢了自己,再立新君也不無可能。 右丞相古洪春這一脈的人馬好久沒有蹦跶了,如今卻一個個急不可待跳上臺面。 而霍東來他們詭異地集體保持著沉默,裴翎一系的也一樣。覆滅南陳,他們都有著不小的功勞,也許是靜觀其變,也許是同樣不想看到自己這個有陳朝血脈的皇帝繼續賴在這個位置上。 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秦諾突然開口問道:“方源呢,去了哪里?” “呃,皇上,您之前不是吩咐方侍衛去辟東營衙署去了嗎?”李丸小心翼翼提醒道。 ********** 方源回來的時候,嚇了一跳。許敏才和李丸幾個都站在殿前,一臉焦急地盯著自己。 一向沉默的他也忍不住開口問道:“怎么了?” “方侍衛,您可算回來了,剛才皇上問起好幾次了?!崩钔杓贝掖疑锨罢f著。 方源腳步頓了頓,快步進了大殿。 聽見了聲響,秦諾卻沒有抬頭,坐在書案之后,對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視若無睹。 方源也沒有說話,老老實實跪在那里。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秦諾才沒好氣地抬起頭,問道:“去送封信需要這么長時間嗎?” 方源立刻低頭,“臣知罪?!?/br> 秦諾冷哼一聲,“還去干了些什么?” “臣,只是……一時出宮忘情,貪戀宮外夜景,耽擱了些時間?!?/br> 這家伙根本一點兒也不會說謊話??!秦諾哼唧了一聲,“你胸口是什么東西?” 方源一顫,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按住胸口,“這個……” 一試探就原形畢露了。從他一跪下,秦諾就看出,他胸前塞了東西。而且四四方方,像是一本書。 秦諾收斂了怒容,平淡地吩咐道:“起來吧,跟朕說說,剛才出宮還順便去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