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還有那鳥rou。嘖,這村里,哪個沒打過鳥、吃過鳥rou啊。就那小鳥,小小一只,褪了毛,也就骨架子上掛點rou,團起來也就只有剛出生的小兒拳頭大,算個毛的大rou! 就是做了吃了,也不過是家里人一人分了一只。然后,我男人心疼我,知道我大病初愈,要養身體,就多給我吃了幾只。其它的,就全部給村里小孩分了。 這事,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當晚吃鳥rou的時候,是不是村里的孩子幾乎都來了? 這種自己好不容易打了些鳥rou,還要分出去好多給村里孩子們吃的事,是不是無私?是不是光榮?我們家不求夸獎,但因為這個被舉報,那實在是太傷人心。 那舉報這個的人,絕對是黑了心肝了! 然后是蛇rou。田地里爬進來了蛇,打蛇不光榮?保護村里其他人的性命,不光榮?讓大隊生產可以正常進行,不耽誤農事,不光榮?誰打了蛇,那就歸誰,不是村里的慣例? 當時我可是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把那打死的蛇給拿回了家。 就那些蛇,你當我們就舍得都吃了?一多半給鎮子上的親戚送去了,感謝他時不時對我們家的接濟。親戚呢,也是實在親戚,沒貪我們的東西,給了我們一壇子酒,讓我們回來泡蛇酒。泡好了,那就是藥,是能治傷救命的。 我不說我公公的腿,還有我那少了一條腿的親爸要指望這個。就說這村里哪家風濕犯了,疼痛難忍,或者哪個受了外傷什么的,來我們家討藥,我們能不給? 這在將來,是能幫人、救人的! 最后我們辛苦一回,冒著生命危險去打死毒蛇,落到自己嘴里的,才幾條???還是那話,一家十幾口人,一人分上幾口,頂天了。 這種事,是怎樣缺了德的人,拿這個來舉報? 最后,就是那魚的事。 我這會兒有點想明白了,那個缺德得要死的人,舉報我們投機倒把,估計就在這魚上。但那種滿口胡言的人,說的話,哪里能信? 他只聽說我們的魚沒被附近的供銷社給收購,聽說我們推著魚上鎮里了,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魚是送去鎮子東面的供銷社去了。 那供銷社可是國家給開的,我們把東西送過去給國家收購,這樣的行為,如果被稱為投機倒把,那我可得找公社領導好好理論理論,嚴肅地探討一下,國家收購的行為,怎么算是投機倒把?這種明顯要和國家對著干的行為,到底該怎么定罪!” 說完,蒲葦抿緊了唇,繃起了小臉,怒氣沖沖地看向了兩位同志。 兩位同志也被她給看得心慌。要說她之前的解釋,兩位同志聽著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搞錯了,但調查嘛,搞錯了也不是沒有的,但后面蒲葦把國家收購和投機倒把給放到了一起,他們也偷偷開始打顫。 臉上看上去什么都不顯,但他們的后背卻已經是悄悄濕了一層薄汗。 就聽得蒲葦停頓了好幾秒之后,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冷著臉繼續。 “我看,等我們結束談話之后,你們也得找那位舉報人好好談談。主席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那人什么都沒調查,就敢滿嘴胡說,胡亂舉報人。這種破壞人民內部大團結的人,必須得好好教育教育!” 話說到這,同志a有些頂不住了。這大領導一被抬出來,誰都得氣弱幾分。加上有理有據,更是讓人心生畏懼。 大冷天,他的額頭終究是有些冒了冷汗。 他忍不住軟下手段,口氣也弱了下來,面對那比他矮了一個頭的蒲葦,不自覺地像是對上了領導。 “是是是,你說得對,說得對。就是……就是舉報的人說你們得了好多的錢,不是貧下中農了,所以……” 男人擦了擦額前的汗,面有難色地解釋。 蒲葦就氣得捏起了拳頭,也讓這兩位同志看清楚了她的憤怒。 “好,既然說到錢了,那我接下來就說說錢的事吧。 我頭一次下河抓魚,是被附近的供銷社收購的,得了八塊多。第二次賣魚,是給鎮上的供銷社收購的,得了六十多。兩個加起來,六十八塊多。其中一半,我給了我婆婆,用來當家用。另一半,我自己留了點,其它則送給了我娘家花用。 我娘家是蒲家村最窮的那家,這一點,你們隨便問個人就能證實,也就不用費神去打聽。家里我爸斷了腿,我媽常年哮喘,兩個都是不能下地干活的?,F在家里最大的孩子,就是我十六歲的meimei。下面還跟著一串干不了活的弟弟meimei。 那點錢給他們拿過去,也就只夠他們短期內不挨餓的。 再往大了說,兩家各得了三十多塊,不過就是鎮上某些工人干部一個月的工資。然而,我們撈到這么多魚,一年也就只有這么一兩次。 就這點錢,按年算,算多嗎? 農民、工人、干部,都是爸媽生的,爸媽養的,都是一樣的人,怎么就能因為我們是農民,不過就只是得了工人干部一個月的工資,就說我們有問題呢? 這讓辛辛苦苦種地,不斷地給城鎮居民輸送各種糧食的廣大農民,知道了這事,心里該多難過。 連主席都說農民是兄弟呢,對待農民兄弟,下面的干部這么苛刻,合適嗎?” “不是,不是……” 這下連同志b都慌得不得不開口否認,和同志a一起把腦袋給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他本來以為今天下來調查,應該是個美差事,興許又能抓個典型,好向上面表功,可現在被這位年輕的小媳婦一說,他都覺得,再讓對方說下去,他和他的同事,反倒有可能挨批、接受檢討了。 他想撤了。 “這位同志,情況我們都了解了,看來是誤會你們了,這樣,今天就先這樣。我們的調查,也到此為止?!?/br> “不!”出乎所有人預料,蒲葦給拒絕了,反倒不讓他們走了。 “我不知道是哪個黑了心肝的去舉報我們,可既然已經辛苦二位同志下來一趟,那我們就讓調查給調查得徹底,讓那黑了心肝的壞家伙,還有這附近的鄉民,都好好看清楚了,我們家的確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走,兩位同志,和我一起走,到我們家看看,看看我們家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我就是要讓那些壞了良心的,以后再不敢胡說八道!” 說完這話,蒲葦兩手挽住同樣目瞪口呆的陳爸爸和陳mama,強行給拖著往前走,在前頭帶路。 兩位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將那瞎舉報的舉報人給罵了個半死,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剩下陳書記,慢悠悠地墜在了隊伍后頭,看著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蒲葦,眼里閃過不容錯辨的笑意。 自然,蒲葦領著二人到了陳家之后,那個家一貧如洗的狀況,是個人都能看得分明。 這得歸功于陳mama的過分吝嗇,也得歸功于蒲葦有了rou都給吃了的利索,所以這些人看了一圈,除了櫥柜里有一小碗的豬油,就再也沒看到半點rou。 酒壇子,他們也看到了,但這是要做藥酒的,都密封上了,也不能真的壞了良心,再給打開。兩位工作人員走個形式地將酒壇子推了推,聽得里面“咣當咣當”的水聲,就幾乎是讓這事給過去了。 說幾乎,是因為那個同志b有點蔫兒壞,前頭都被蒲葦給嚇成那個樣子了,這會兒緩過勁來,就又嘴欠地問她,這酒是在鎮上哪個親戚換的。問的時候,還拿著筆,作勢要記下來的樣子。 蒲葦半點都不遮掩,直接就報了楊大衛的名字。 她也是存了想試試看楊大衛的能耐的心。若是她報出這個名字,這兩人也只當是尋常,把名字給記下后,表示回去再查查,那大概接下來和楊大衛的交易,她就得有所克制了。 但如果不是這樣—— 比如現在,這兩位一聽她報的名字,同志b本來在動的筆一下給停住,還挺是詫異地看了下蒲葦,然后立刻“哦”了一聲,示意知道了,也沒讓蒲葦繼續說下去,而是表示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她就知道,楊大衛是個能耐人,那是沒跑了。 最后看完家里那些破柜子、破床、破窗戶、破桌之類的屋子擺設后,那兩位同志走的時候,沖著蒲葦,還帶著點示好的小意,甚至都夸贊起來。 “你們家時刻記著幫助友鄰、團結群眾,這很好嘛。而且,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民除害,保障人民生命安全,保障大隊生產正常進行,這是值得夸獎的。等回去,我們就向上面反映反映,看能不能給你們頒個獎什么的?!?/br> 對方既然如此客氣了,蒲葦自然也跟著客氣。 她作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應該的,應該的,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這次辛苦兩位同志下來一趟,雖然我們被舉報、被冤枉,心里有點窩火,但是可以在兩位同志的親自見證下,證明我們的清白,我們也是很感激你們的。謝謝你們的肯定,以后我們會繼續努力的?!?/br> 嘿,漂亮的場面話,誰不會說??! 兩位同志聽了,也非常受用,更是高看了蒲葦一眼。 尋常他們下來調查,雖說威風,但自家人哪能不知自家事,回過頭被人給罵得要死的,也是他們。 今天當面被感激、被夸獎,還是頭一遭呢。 兩人矜持地點了點頭,鼓了鼓胸膛,神清氣爽地走了。 陳書記自然是要送送二位的。 不過在走之前,他偷偷沖蒲葦豎了豎大拇指。 這已經是極為贊賞的表現了。 蒲葦咧嘴一笑,毫不扭捏地接受了這份贊美。 等那三人走遠了,走得沒影了,陳爸爸和陳mama再也堅持不住,腿軟地就要一屁股往地上坐。 蒲葦眼疾手快,一手一個,拽緊了,給提溜進了屋,把兩人給按在了凳子上。然后又去廚房,給兩人倒了兩碗涼白開,給二人端了過來。 “喝吧,壓壓驚?!?/br> 兩人的心驚膽戰,她看得分明。想想那陳瘋子,還有瘋子她娘,也不是不能理解。 環境限制人! 這樣的環境,限制了他們的思想,所以,在后世看來一些興許大不了的事,可能在他們眼中,那就堪比天大了。 陳mama哆哆嗦嗦地伸手接了。但看的出來,哪怕到了這會兒,她都還是怕的。一碗水,在碗里晃蕩不休。她捧著碗,哆嗦了有一分鐘多,才勉強把碗給湊到了嘴邊,喝了起來。 可即便是喝上了,也沒喝穩,涼白開都溢出了不少,沿著她的嘴角往下滑。 陳mama努力地喝了一口,也給咽了下去。 這一口氣下去,仿佛給她的心增加了重量似的,她才覺得這心有些穩當了。 她在想,這小兒媳怎么就能一點都不怕呢。 沖著調查的同志,那小嘴吧嗒吧嗒的,太能說了,非但條理清晰,還能反過來威脅人。那大領導講過的話,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看到的,擺出來講道理的時候,還能讓調查同志都白了臉! 嘿,這種事,她還是頭一次遇見。 在調查同志面前,沒嚇破膽,那就老牛了。 哪像這小兒媳,嘖,都讓書記給豎起大拇指了呢。 這就是她給小兒娶的小兒媳?她的傻子小兒媳? 突然就這么能,她該不會一直以來都是在做夢吧? 陳mama忍不住就伸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咝——” 她疼得叫了出來。 這么疼,就說明不是在做夢。 蒲葦看著她莫名其妙的舉動,都有些擔心她是不是有點瘋了,趕緊問:“你沒事吧?” 她可不希望再出現另一位瘋子了。 陳mama立刻嘿嘿笑,“沒事,沒事……” 然后猛地沖蒲葦豎起了大拇指。 “葦葦啊,你是這個!” 夸她??! 那肯定是沒瘋!